仙倾-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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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之人,都认为修仙成道,乃是幸运之事,却不知道其中的艰难困苦,更远比做人难上千万倍。对于凡人来说,人生百年,转眼就过,虽然没有天长地久,但轮回之后,依然可再为人身,不惧堕落;修道人虽然看去风光无限,但只要一失败,就连做人的底子都没有了,尚需要从蝼蚁再来。这道理与人间诸侯争夺天下一个模样,成功则荣登九五之尊,失败则是轻则送了性命,重则连累九族。
姑娘现在既然下定决心,就应该一往无前,孜孜以求,虽然前途多坎坷,但只要心诚意坚,终有功成一天。并且姑娘一身仙根仙骨,可知道是从哪里得来?”
封若兰博阅众书,心中略一沉吟,才开口道:“难道是妾身从前一辈子带来不成?”
罗衍听她口气已经缓和下来,自称又从“小女子”换成了“妾身”,哈哈一笑道:“姑娘此言虽然不中,但不远矣,道德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姑娘可知何意?”
封若兰晒然道:“这仅是说天地是无所谓仁慈的,它没有仁爱,对待万事万物就像对待刍狗一样,任凭万物自生自灭。”
罗衍悠然道:“既然天地对万物是一个模样,那为什么姑娘生来就具仙根仙骨,而凡尘众人,则没有这个优待?”
封若兰念头一转,突然醒悟过来,站起身来,对罗衍盈盈行了一礼,道:“多谢公子指点,兰儿明白了。”
罗衍笑问道:“你说来听听。”
封若兰笑道:“无论仙骨也好,福缘也罢,都是自身修集而来,所以禅经有云‘求人不如求己’,不知道妾身答得对不对?罗大仙长?”
罗衍见她灵慧如斯,心念灵动,尚在昭华公主宇文馨之上,心中是暗自赞叹一声,也不做答,掉转话题,对她说道:“姑娘此时一身皇室宫装,行走江湖,难免不变,待让在下略施小术,替姑娘换成一身布衣吧。”
封若兰一听,面色一红,不过眨眼间知道她会错了意,以眼前这人的能力,换身装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需害羞。
随见罗衍将手一指,她只觉身中一轻,一团暖洋洋的劲气透体而入,顿觉全身舒泰,而且一身宫绢罗裳,已经化为一身粗布蓝衣,就连头上凤钗也失去了踪影。
终南山又名太乙山,自古以来,便是那仙山灵窟,道家三十六洞天福地之一,故常有仙灵住锡其间,山中灵迹甚多,前山道观众多,香火十分鼎盛,而后山更为清奇险峻,峭壁千仞,非人力所能至也,乃为仙人清修之地。
这年端午,乃终南百年一次的开坛大典,海内外仙真云集后山,前来道贺,掌教黄庭真人端坐在太乙殿前的白玉台前,开坛授道,数百位仙人纷纷上前请教道法机缘,一晃之间,便是第三日下午,才无人上前请教。
殿外有一须发皆白的火工道人,本与黄庭真人一同归入终南,但因生性愚钝不堪,自知非修道成仙之器,也不强求,留在观中,每日做些粗重之活,闲时也学学打坐炼气,只是资质太差,就是派中的入门筑基的功夫,也花了数十年功夫,才学会了一小半,只知道体内真气的小周天搬运之法,其他复杂的法门就再也学不会了,后来干脆也就不学,每日没事的时候,就将体中真气按小周天的路数运行一番,熟能生巧,也慢慢得心应手,加上观中本有灵泉仙果,他也得享高龄,到后来他也不记得到底活了多少年了。
今日见群仙问完,见黄庭真人好似对己一笑,心中一动,也就挨上前去,施了一礼,问道:“掌教师兄,小道有一事,不知道问得问不得?”
黄庭真人笑道:“哪里有问得问不得的道理,你只管说来,看看老道能不能解答。”
扫山道人才鼓着勇气道:“小道来观中多年,每日见你们修道,小道也生心向往,只是自己愚昧,不能了然,今日只想知道,等小道死后,下辈子能修道否?”
此言一出,众人皆笑。
黄庭真人反问道:“那你平日在做什么?”
扫山道人用手指着山门后,道:“小道平日只是扫山而已。”
黄庭真人站起身来,笑道:“你几天才能将山扫尽?”
扫山道人忙道:“小道初来时,因不熟悉山路,要一月才能扫干净一次,后来熟悉山路后,半月就可扫干净,现在其他真人说小道技艺熟矣,不消片刻,就能将山路扫得干净。”
黄庭真人走下座来,笑道:“你扫给我看看!”
扫山道人走到山门后,拿出一根光秃秃的铁棍,正准备动手。黄庭真人问道:“别人都是用扫帚扫地,你怎么用铁棍?”
扫山道人望了手中铁棍一眼,道:“小道原来扫山,不出几日,就要换一把扫帚,一年下来,就要换百来把,后来老祖师就给小道做了一把铁扫,本来上面还有铁枝,因为小道扫山时日久矣,铁枝也慢慢磨光了,现在就只剩这根铁棍了。”
黄庭真人笑道:“你扫给我看看!”
扫山道人闻言也就站在山门前,拿起铁棍一挥,一股浩然充沛的劲风随棍而出,宛如刮起一阵狂风,沿着九弯十八拐的山路,呼啸而下,眨眼间就将数十里山径吹得干净,众仙眼力何等高明,只见落叶尘土,整整齐齐堆在山脚下,山径两旁的繁花异草,没有挨上劲风半分。
扫山道人转过身去,对真人道:“师兄,山扫干净了!”
黄庭真人笑问道:“心扫干净没有?”
扫山道人也不多想,自然答道:“也扫干净了!”
只听黄庭真人陡然一声大喝道:“心既已净,那你问我干啥!”
扫山道人一时间被震在当场,口中喃喃道:“心既已净?问你干啥?心既已净?问你干啥?”手中自然握紧了那根铁棍,望了那条熟悉的山路一眼,再看了看手中的铁棍,千年的经历如同走马灯一样涌上心头,突然之间明白过来,放声长笑,道:“师弟明白了,师弟明白了!”
黄庭真人道:“说来听听!”
扫山道人也不答话,将手中铁棍往天空中一挥,一座青虹从足下升起,直搭九天之上,长歌道:
终南学道,
悠悠千载。
铁扫成杵,
心尘始净。
惟心自求,
不假二物。
水到溪成,
大道终成。
歌完便将手中铁棍一丢,向黄庭真人行了一礼,大步向青虹中走去,方走几步,就消失在天际,不见了踪影。
第八十五章 终南问道
夹杂在众多仙人中的封若兰首次见识到道家的白日飞升盛况,心头的震撼可想而知,一双妙目紧盯着天空青虹消逝处,其他一切事情都全数抛之脑后,整个人犹如一座雕塑般,屹立在白玉台下。
站在她身边的罗衍却知道,她原本沉睡在心田之中的仙风道气已经被唤醒过来,就是没有外人传授,她也将逐渐回忆起前生的种种经历,重新迈上那追求多生的先天大道。他将封若兰从泰山带到此地,就是为了替她寻一明师,以免她又履前生复辙。
想不到千年一别,原本火暴脾气的黄庭真人已经改头换面,功力精纯到不露皮相的地步,在座的众多仙宾,除却几位千年故友外,又有谁能看穿他的虚实深浅?而谁又能想到,这老家伙居然将终南一派故意弄成一副衰败的模样,这分明是做给浩然紫气宗的的几位长老看的,至于在场的那些新进后起之辈,恐怕还不值得他费如此阵仗。
罗衍见端坐在台上的老友故意装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甚至正眼都不望过一下,但暗中运用出大衍神算,追溯他的一切经历,心中倒有些好笑起来,要是换成千年之前,这火暴脾气的老友哪里有这么多肚肠心机,早就迎了上来见礼述旧了。
终南山开坛大典,本是惯例,数千年从未间断,但这几百年中,终南一派衰败得厉害,门下也没有任何杰出之士重振声威,而且掌教黄庭真人更是一副食古不化的模样,所以新兴诸派都不把它放在心中,要不是这个门派历时久远,传承可上溯上古,源远流长,而终南一山更是天地间的七十二洞天福地之一,恐怕这次大典,连来的人都没有。
杜飞琼孤身站立在白玉台上,心头思绪如麻,本来古井无波的灵台翻涌起了滔天巨浪,身为琅琊仙府的传人,《神仙谱》的掌笔人,她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个平淡无奇的开坛大典,居然有人白日道成,飞升灵空仙阙。
须知白日飞升,在天下各门各派,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不仅事前要广发法贴,召集众仙前来话别,而且飞升正时,也要举行隆重万分的庆典仪式。
而且任何一个门派,只要有人能修直白日飞升之境,那整个门派也会随之水涨船高,列入一流大派。
咳,看来她还是小瞧了终南一脉,想不到这个沉寂多年的古老门派居然又可扬眉吐气一次,再次列入天下的名门大派之列了。
作为天下交游最广,见识最多的女仙,杜飞琼对刚才那扫山道人的身份可是大加置疑,明明是这个古老门派隐修多年的长老,故意借此开坛之机,演出一场好戏,重振门派名声,布局老道,浑然天成,看来这些古老门派,依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杜飞琼转过头去,见台中端坐的黄庭真人依然一副莫侧高深的模样,心中莫名其妙地生起一种厌恶之情,这个假道学,发生了这个光宗耀祖的事情,居然还坐得住,摆谱也不是这么摆的!
“十九妹,此次终南山一游,倒是大出我等意料之外,看来仙子的《神仙谱》又得改写了。”一位身材高挺,剑眉入鬓的男子从石台上走了过来,开口笑道,手中折扇微摇,越发显得风流倜傥、文质彬彬。
此人乃杜飞琼的知交好友之一,罗浮七仙中的“羽扇纶巾”范廷鹤,所以能轻易走进杜飞琼在台上暗中布下的“海市蜃楼”的禁圈。
要知道,此次终南一会,大部分仙人修士与其说是来参加开坛盛典,倒不如说是前来一睹天下第一奇女,琅琊仙史杜飞琼杜十九妹的风采容颜,要不然,这个摇摇欲坠,早从人们视线中消失的古老门派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人上门。
“容小妹想想再说。”杜飞琼眉头轻皱,倒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本来按琅琊仙府传统,天下间无论哪一个门派,只要能肉身成圣,白日飞升,皆可列入《神仙谱》上三榜之内,但终南一门虽然三千年前鼎盛一时,但近千年来无一人飞升紫府金阙,地位一降再降,已经滑落在上三榜之末,要是没有今日的惊喜,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将终南一脉直接从上三榜中除名,另外作传。
“难道此事另有玄虚?”范廷鹤作为新近后起几个大派的杰出之士,一直对那几个名声悠久,做事古板的玄门宗派颇有微词,再加上生性狂妄,内心到丝毫不将这几个名门大派放在眼中。
这也难怪,近千年来佛道两门原有几个正宗大派,失传的失传,归隐的归隐,很少过问世间之事,即使有行道之士,却也少露踪迹,不为外人所知也。
而新兴的门派,却在千年中如雨后春笋,纷纷破土而出,各创奇功异法,光大门户,更改旧有成规,对门下择类而受,专攻一门,贵精不在多,如此一来,一般修行之士只需在短短两三百年内就有极高成就,出人头地,而换成正宗门下,两三百年时光,只能一事无成,唯一能做之事便是打坐苦修。所以一时之间,新起门派纷纷大盛,原有门派则一副衰败景象,就连原有门下弟子多另投别门,或有灵通变达之士,也曾提议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