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贝壳-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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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出了建新公司,新生戏院门口挤满了人,看场电影吧,反正没地方可去!一场电影最起码可以打发掉两小时,看完了这场电影,可以到附近小馆子里去吃一点东西,然后再去看一场七点钟的电影,之后,还可以再赶一场九点钟的,三场电影下来,应该是夜深了吧!伯南会说什么?管他呢!
买了一张票,跟著人群走进了戏院,迷迷糊糊的看完了一场电影,是部间谍爱情打斗片,流行的调调儿。不过,她完全没弄清楚那些间谍关系,只是被银幕上那些打斗打得昏昏沉沉。出了电影院,她开始感到头痛了,这是老毛病,医生叫它“神经痛”,反正查不出病源的病都可叫神经痛,或者叫“精神病”!她已惯于忍耐这种痛苦了。用手揉揉额角,她站在街口犹豫了几分钟,街上的人似乎更多了。华灯初上,夜幕初张,到处都是行人、汽车和闪亮的霓虹广告,何等繁荣的城市!穿过了街,到了成都路,找一家饭馆吧,虽然并不饥饿,吃饭总是人生必需的事情。转了一个弯,国际戏院刚刚散场,人潮涌了出来,怎么台北会有这么多人呢?马来亚餐厅里高朋满座,对于一个单身女子,似乎不是什么很适合的地方,小一点的馆子吧,大东园?不,不好,更热闹了。前面是“红豆”,去吃一碗馄饨面也罢。她再揉揉额角,从人群里穿了出去。“嘎”然一声,一辆小汽车突然停在她的身边,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从车窗里伸了出来。“范太太,是你吧?”她有些困惑,有些迷惘,有些畏缩。这是谁?紫贝壳6/44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夏梦轩,上车来如何?你去哪儿?我送你去!”他打开了车门,似乎没有让她考虑的余地,这儿是不能停车的地方,她不能让人等著,在被动的情况下,她上了车,对夏梦轩腼腆的笑笑。“谢谢您。”她轻声的说。
“去哪儿?”梦轩发动了车子。
去哪儿?她茫茫然的望著车窗前面的街道。去那儿?她不知道要去哪儿。“我——我——”她结舌的说,“我正要找地方吃饭。”仓卒里,她说出的总是实话。
夏梦轩看了她一眼,带著种难以抑制的、本能的兴趣。事实上,他早就发现她了,当她杂在散场的人群里,无所适从的呆站在新生戏院门口的大街上时。她那茫茫然的神情,和那一脸的迷失落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不自觉的开车跟踪著她,眼看著她在街上百无聊赖的荡来荡去,也看著她从马来亚餐厅门口退下来,在人群里像个无主的游魂般走著。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或者,比好奇更带著点感情成分的那种情绪——于是,他开车过来,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找地方吃饭?”他说:“正好,我也要找地方吃饭,我知道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我们去吧!”
“我——”珮青有些犹豫。
“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西餐,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吃中餐吧!”梦轩打断了她,有些无法自解的急促,不想让她把拒绝的话说出来。加快了车子的速度,他向南京东路的方向疾驰而去。车在一条她所不熟悉的路边停下来,这家餐厅高踞于八层楼上,近两年来,台北的进步太大,观光旅社也一幢一幢的竖立了起来,这也是其中之一。因为这儿距离梦轩的家比较近,所以他常常在这儿请客,喜欢它的宁静整洁,最可喜的,还是客人稀少。找了一个僻静的位子,他们坐了下来,面临著两扇落地的大玻璃窗,静静的垂著深蓝色的窗帘。梦轩没有怎么征求珮青的意见,就自顾自的点了菜。珮青脱下了风衣,一身淡淡的紫色裹著她,和那夜在程家的宴会里所见到的她大相迳庭。梦轩注视著她,有点不能自已的眩惑。她那几乎没有施脂粉的脸庞细致沉静,在那一团紫色中显得特别清幽。那默默的眼神,彷佛总在做一种无言的倾诉,这是怎样的一个女性?他看不透她,认不清她,却直觉的感受到她身上所散发的一种淡淡的幽香。“这里如何?”他问。“很好。”她轻声回答。
“记得我了吗?”“是的,”她有些脸红。“夏先生。”
“怎么一个人出来?”他问了,立即觉得自己问得不太高明。“找寻一些东西,”她微笑的说,望著他:“孤独吧!我记得我们谈过这个题目。”“不错,”他为她倒上一杯果汁,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和心跳,十几年来,他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胸怀中突然涨满了某种欲望:想探索,想冒险,想深入一个神秘地带。“可是,为什么到人堆里去找呢?”
“有个作家说过一句话,‘越在人群中,你越孤独,当你真正一人独处时,可能是你最丰满的时刻。’”
“是吗?”他的心跳加速了,某种兴奋的因素注入了他的血管。“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几句话,你很喜欢看书吗?”
“日子是很长的,你知道,”她饮了一口果汁,眼睛里有抹虚虚缈缈的落寞。“每天有二十四小时呢!”
“看些什么书?”“不一定,什么都看。”
“你看得很细心,否则你不会记住里面的句子!”
“当它吸引你的时候,你会记住的。你也看书吗?”
“是的,很爱看。”菜上来了,他们的谈话滑入一条顺利的轨道。珮青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竟头一次摆脱了那份羞涩和腼腆,反而像个被拘束已久的人,突然解放了,他们不知不觉的谈了很多东西,许多言语都从她嘴里自然而然的滑了出来。陌生感从饭桌间溜走了。“我刚刚谈起的哪个作家,你一定不知道他,他是没有名的,我看过他一本‘遗失的年代’,你知道这本书吗?”她问。
“是的,”他抑制了心跳,凝视著她:“我也看过。”
“哦,”她有些惊讶:“那你一定会记住他书里的几句话,他说:‘我们这一生遗失的东西太多了,有我们的童年,我们那些充满欢乐的梦想,那些金字塔,和那些内心深处的真诚和感情,还有什么更多的东西可遗失呢?除了我们自己。’记得吗?”“记得,”他眼前那个淡淡的紫影子像一团雾气,他呼吸急促的想捉住这一团雾,怕它会突然融解了,消失了。“你也遗失过那些东西吗?你也有这种感触吗?”
“怎么没有呢?”她叹息,细细的牙齿咬住一只明虾的尾巴:“我是连自己都遗失了呢!”
“这是人类的悲剧,对不对?”他深深的望著那团紫雾:“当我们遗失了太多的东西之后,我们也就跟著丧失了许多本能,甚至于欢笑和哭泣。”
“嗨!”她的眼睛里绽放著光辉,明虾从她的嘴上落进了盘子里:“你也记得!你也同样喜欢这本书,是不是?”
“我怎么会忘记呢?”他的血液在体内奔窜著,那些灯下的凝思,那些夜深时的呓语,忘记!他怎么会忘记呢!“不过,那并非一本名著,你怎么会看到呢?”
“我买的,我收购一切新作家的作品,好久没再看到他的作品了,那位作家并不勤奋啊!”
“或者是被铜臭所遮了!”他低声的说,又抬起眼睛来:“那小说写得怎样?你认为?”
“片段的句子很好,思想深刻,最弱的是组织,太乱了!一般人不会欣赏的,他应该把那些思想用情节来贯穿,用对白来表达,并不是每一个读者都能接受思想,很多都只接受故事。”“曲高和寡,或者他愿意只为能欣赏他的作品的那几个人而写作。”她摇摇头,一绺长发拂在胸前,紫色的衣服上缀著白色的花边,她看来像一朵浮在晨雾里的睡莲。
“我不懂写作,但是,艺术该属于群众的,否则,画家不必开画展,作家也不必把作品出版。”她轻声说。
他注视著她,觉得浑身细胞里都充实著酸楚的喜悦,带著激动的情绪,他热心的和她谈了下去。珮青呢?她忘怀了很多东西,自从爷爷去世后,她没有谈过这么多这么多的话,那些久埋在她心里的东西,都急于窜出来,她不大确知面前这个人物是怎样的人,只沉浸在一种发泄的浪潮里,因为这个人——他显然能了解她所说的话。而已经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她以为自己的语言,是属于恐龙时代或者火星上的,在地球上不可能找到了解的人了。
时间不知不觉的很晚了,穿著白衣的侍者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的打哈欠,他们惊觉了的站了起来,两人都有无限的讶异。“我今天是怎么了?”珮青用手摸摸发烫的面颊,难道果汁里也有酒吗?“怎样的遇合!”梦轩想著,眩惑的望著面前那紫色的影子。下了楼,坐进汽车,梦轩把手扶在驾驶盘上。
“还不到十一点,我们再找个地方谈谈好吗?”
“哦,我——”现实回来了,珮青咬住了嘴唇。
“别拒绝我,人难得能找回片刻的自己,我实在不忍心让今夜‘遗失’。”梦轩急急的说,带著点恳求的味道。
伯南还不会回家,或者他正流连在那个莉莉的身边,珮青胡思乱想著,脑子中有些紊乱。
他们去了国宾饭店的陶然亭,在那儿谈到午夜一点钟。
回家的途上,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个完全意外的晚上!谈了过多的话,而现在,只有深秋的夜风和离别的惆怅。车子滑过了寂静的大街,停在珮青的家门口。
“再见!”珮青低低的说,打开了车门。
“等一下,”梦轩望著驾驶盘。“我还能不能见你?”他低问。什么发生了?不要!我不要!珮青在心里喊著,迅速的武装了自己的感情。“见我?或者在下一个宴会上。”
“当你打扮得像一个木娃娃的时候?”
“是的。”一段沉默,然后,珮青钻出了车子,梦轩把头伸出车窗,低声说:“再等一下,你走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无关重要的事。”
“什么?”珮青站住了。
“我觉得那遗失的年代找回来了,”他轻声的说:“我就是默默。”什么?他就是默默?就是那个无名的作者?她愕然的站著,目送那车子急速的消失在夜色里。她昏乱了,迷惘了,像梦游一般的走进了屋子里。当伯南狠狠的攫住了她的手臂,对著她的面孔大吼大叫的时候,她只是轻轻的想拂开他,就像想拂开一面蛛网似的,嘴里喃喃的说:“别闹我,让我想一想。”
“我会把你关到疯人院里去!”伯南愤怒的大喊。
她没有听见,也没有注意,她的知觉在沉睡著。清醒的,只是某种感情,某种梦境,某种——属于《遗失的年代》里的东西。紫贝壳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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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她的知觉都在沉睡,每日生活的、移动的,只是她的躯体,她的心灵飘浮于一个恍惚的境界里。好几天之后,她才从这种情况中醒觉过来,而一经醒觉,她就觉得自己像是已经经过了一段长长的冬眠,现在苏醒了,复活了,又有了生机和期盼的情绪。她在每间房间中绕著步子,走来走去,走去走来,呼吸著一种完全崭新的、带著某种紧张与刺激的空气。她的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在潜意识中等待著,等待一些她自己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伯南冷眼看著她,这是一个他完全不能了解的小妇人,五年前,她用一种哀愁的、凄苦的、无告的柔弱把他折倒了,竟使他发狂般的想得到她,占有她,把她拥抱在他男性的怀抱里。可是,没有多久,他就感到像是受骗了,她的哀愁无告对他失去了刺激性,而且,一个妻子不是一个精工雕刻的艺术品,要人来费神研究、欣赏和了解。她竟是个全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