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山岭-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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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町一直持续逃避至今的事情,在那个国家等着自己。如果回去,就算不愿面对,深町也要直接面对它。
假如——
假如这趟远征成功——
自己未来的人生当中,就可能有各种发展。然而,出现了两名牺牲者,远征失败了。
赞助商提供的资金,是预定的一半。
不足的远征费用则由队员按人头分摊。虽说那是一开始的约定,但要死去的两人的遗族拿出按人头分摊的金额,这种话其他队员实在说不出口。
于是原本预定由七人分摊的金额,变成要由五人分摊。一个人要出三百万左右。
事情不止是那笔钱。
回去的话,和加代子之间的事就得做结论。不,自己和加代子之间,恐怕早已有了结论。
既然如此,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深町将视线从窗户移到房内,看见自己的身影映在墙上的镜子里。一张露出恐怖眼神、面容憔悴的男人的脸。皮肤被太阳晒得焦黑,受到紫外线伤害,变得干燥粗糙。
任它长的胡子,虽然在下山抵达加德满都后刮了,但又开始冒出满脸胡碴。
你给我听好了——
深町瞪着镜中的自己,像是要讲给自己听。
人是背负着各种事情而活的生物。
如果不一一彻底解决那些事,就无法开始下一件,人将无法展开一切。但凡是人,总要被迫背负着过去种种,在前事未了之际,便又一头栽进下一件。藉由这么做,该日渐风化的事物会日渐风化。而有些事则不会完全风化,就像化石般永远存在心中。这世上没有人不背负这种事物。
然而——
深町心想,现在的自己并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我要留在这里半个月左右,等到我累积一张张照片到足以汇集成一本摄影集就回去。”
他对队长工藤英二这么说。
“等你回来安顿好,在东京喝一杯吧。”
四人这么说,回日本去了。
大家在日本都有工作。
各自为了这次的远征,克服了各自的问题,从日本出发来到这里。
他们必须四处奔走,拜访提供速食食品的厂商、免费出借登山用品的登山用品店等,并且再次向船岛和井冈的遗族说明事发经过。
登山界的相关人士大概也会发出各种批判。先回国的人必须直接面对这些琐事,一一应对。
就某个层面而言,深町等于是把这些烦人的事情,推给了先回国的四人。
我还有摄影集的照片没拍——这是他的借口。
从前合作过的编辑向他提议:集结你之前累积的喜玛拉雅山相关照片,出一本摄影集吧。
基本上,两人之间有个共识,出摄影集的前提是这次远征成功。
喜玛拉雅山的照片本身,在日本已经不再稀罕了。征服圣母峰这件事本身,也引发不了什么话题。深町自己并非名气响亮的摄影师,不足以凭深町诚这个品牌让读者买书。从事这一行超过十五年,但深町仍是几乎默默无闻的小卒。
他不只拍摄山的照片。拍摄山景的工作少之又少。他平常拍的是用于杂志料理特辑的料理照片、对谈的照片,或型录杂志的商品。没有工作会因为深町诚的才华、特色而找上门。他赖以维生的是一般摄影师都具备的技术。换句话说,这一行能够取代深町诚的摄影师多如过江之鲫。
这次登山之所以特殊,也是因为除了深町之外,所有参加的队员年龄都超过了四十五岁。
有人是医生,有人是上班族,有人是房屋中介公司的社长,这样的一群人要挑战世界最高峰——这点引起了媒体的兴趣。
3
最先提起要去爬圣母峰,是什么时候呢?
事情大概是发生在一年半前的新宿。
因为田村谦三好久没从信州来到东京,所以能够参加聚会的人决定去喝一杯。
当时冬寒料峭。
那一晚,田村、工藤英二、泷泽修平、增田明、井冈弘一和深町,在新宿齐聚一堂。地点是靠近新宿公园的一家小居酒屋。众人在那里围炉开始饮酒。
所有人都是深町透过登山而结识的人。
深町原本并不属于任何一所大学的登山社或镇上的登山会。
因为喜欢山,而在替山拍照的过程中,和各个登山会的人变得熟稔。
之所以选择摄影师这个职业,是因为想拍山的照片,而之所以也接拍摄其他景物的工作,纯粹是因为光拍山的照片无法糊口。
深町擅长的是捕捉入山的人们的表情。
鲜明地拍下人面对岩壁的气势,以及掺杂其中的不安;围着篝火休息时的表情、队长烦恼该选谁作为攻顶队队员时的背影;在岩壁上寻找抓点的手指;隔着前人的鞋底抬头往上看到的、攀附在岩石上的前人的表情。
深町会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拍下手指、脚、手臂、嘴唇、背部等等——除了脸部表情之外,连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身体表情。
深町拍的照片虽然朴实无华,但身为摄影师的实力颇受好评。
即使是身为登山者,若是在穗高①的泷谷②或谷川岳③的岩场的传统路线,深町也能在不成为聚会上这些成员负担的状况下,扛着摄影器材,设法跟在他们身后。
‘注①:穗高岳,位于日本长野县与岐阜县境内,在枪之岳以南、上高地以北的山群,包含了西穗高岳、奥穗高岳、涸泽岳、北穗高岳、前穗高岳。其中奥穗高岳海拔三、一九〇公尺,为飞驒山脉最高峰。’
‘注②:泷谷,位于北穗高岳的岩场。与剑岳、谷川岳并称为日本的三大岩场。’
‘注③:谷川岳,标高虽未满两千公尺,但因其险峻的岩壁及复杂的地形,又是中央分水岭,天候变化激烈,在谷川岳的遇难人数之高,可说是世界有名。’
深町认识工藤英二是在十年前,三十岁的时候。
当时要远征马纳斯卢峰④,某滑雪用品厂商成了赞助商。
‘注④:马纳斯卢峰(Manaslu),位于喜马拉雅山脉中段尼泊尔境内。’
马纳斯卢峰海拔八、一六三公尺,是世界第八高峰。这趟远征的目的是登上她的峰顶,从那里滑雪下来。
工藤和深町分别以医生和随队摄影师的身分,参加那支远征队。
田村、泷泽、增田和井冈这几人,也是当时的队员。
众人在秋天展开远征,结果以失败告终。
因为刮起超越近年来纪录的大风雪,使得队员受困雪中半个多月,当时一场雪崩袭击了第三营,一名雪巴人因此丧命。
尽管如此,计划仍然执行到攻顶队从最终营区出发的部分,但攻顶队在逼近八千公尺的地方折返。因为积了大量新雪,光是铲雪就比预定行程多花了两倍的时间。
这时,队长在基地营为了决定攻顶队的队员,独自进入帐篷中沉思。每个队员都想被选为攻下峰顶的登顶队员。而队长必须从中选出两名。
这时,从身后拍下队长独自在帐篷中沉思的背影的人,就是深町。这张照片使他在这个领域中稍具知名度。
以当时的队长堀口学为主,队员由各个登山会和自由登山者组成,远征失败回国之后,当时的几名队员固定每年会在东京都内聚会几次。其中也包括工藤和深町。那个聚会持续了两年左右,后来在不知不觉间以忙碌为理由,队员不再聚会了。
就在这个时候,队长堀口因癌症病逝。那是三年前的事。在那场告别式上,那些队员久别重逢,不知不觉间又开始聚会了。
但,虽说是聚会,并非定期地决定见面日期。而是趁某个队员来东京时,能够到场的人小聚一聚。
也只有在田村从信州来到东京,大家聚在一起时,才会提起圣母峰的话题。
众人围炉饮酒,自然会聊起登山的话题。
大家分别是二十多岁到三十出头的年纪,都是爬过各种大大小小的山的顶尖人士,这些人在RCC(Rock Climbing Club,攀岩者俱乐部)Ⅱ的创立期间,在无人攀登过的日本岩壁或日本人尚未攀登过的欧洲阿尔卑斯山的山壁上,钉进第一根楔钉。
“还有人在登山吗?”
顺势发展出这种话题。
“我很少去了。”
增田说。
“我也是——”
田村说。
田村在信州从事房屋中介。
队员当中,他的年龄仅次于工藤:去年满五十岁。
“还常在爬的,顶多只有船岛和你吧?”
田村看了泷泽一眼。
“我比不上船岛啦。那家伙目前一个月里还有半个月待在山里——”
泷泽搔了搔头。
“你呢?”
“我平均起来,一个月最多一星期左右。”
“也很厉害呀。”
那一晚,在平常都会到场的队员当中,唯一没有露面的是船岛隆。
“船岛现在在爬哪里?”
增田问道。
“谷川。”
泷泽回答。
“谷川的?”
“一之仓。”
“还站在第一线呐。”
一之仓谷位于群马县北部,从谷川岳的山顶到一之仓岳的棱线东侧,面向汤桧曾川一口气凹陷的山谷。南北被东山脊和一之仓山脊包夹,有海拔落差超过八百公尺的岩壁和许多大岩沟。
“那里的大岩沟,冬天特别难缠呐。”
增田说。
大岩沟——指的是位于陡峭岩壁上的岩沟。那里在积雪期,经常成为雪崩的通道。
“他要爬的是屏风岩。他也约了我,但我因为有工作,所以没办法去。”
“泷泽,你有在工作吗?”
增田半开玩笑地说。
“算有啦。但不是正职就是了——”
“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涩谷的居酒屋上菜、点餐——”
“你已经待在那里多久了?”
“五个月。”
“这次做得挺久的嘛。”
“因为除了登山的费用之外,我还得付房租和伙食费。我也想像船岛一样,有个好老婆。”
“老婆?船岛结婚了吗?”
“他老婆叫小美啊。好像没有入籍,但那已经和结婚没两样了。”
一聊之下,才发现如今站在第一线登山的,只有船岛和泷泽。
泷泽单身,没有正职。
每次不知从哪里找到工作,做了两、三个月存到钱就辞职去登山。
船岛和一个交往五年的女人同居,她名叫川村美津代,今年三十七岁。她在町田市一家建设公司担任行政人员。
船岛一面过着和泷泽相似的生活,一面赚取登山费用,除此之外,伙食费和房租全由她支付。船岛以食客的身分,住进了她原本一人独居的公寓——两人之间维系着这样的关系。
不知是哪一次,船岛穿着颜色鲜艳的新毛衣,被大家一调侃,他才腼腆地说:
“嘿嘿,是那家伙买给我的——”
两人的关系尽在不言中,换句话说,两人似乎相处得还算不错。
众人饮酒围炉,不着边际地一直聊着登山的话题。
大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近十年没去登山了。
“我已经变成随时都可以去登山的孤家寡人了。”
井冈喝酒喝到满脸通红地说。
井冈离婚了。
原因是井冈外遇。虽然井冈和外遇的女人分手,但后来和妻子处得不好,在半年前离婚了。
七岁和五岁的孩子归他老婆。
那一晚,正好是星期六,于是井冈特地从名古屋大老远跑来。与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