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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众神的山岭-第3章

小说: 众神的山岭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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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oina.”
  深町以尼泊尔语拒绝,迈步前进。
  看看不买没关系、看看不买没关系,年轻人在身后纠缠了一阵子,他的话音马上混在其他嘈杂声中,分辨不出。
  深町并非有目的而行。
  他想要暂时停止思考、回想、后悔等思绪和感情,才会踏进这片人海。因为若是独自静静待在狭窄的房间里,大脑会不听使唤地擅自运作。
  午后——
  持续落在这个盆地上的雨,终于暂时停歇。
  六月——
  尼泊尔已经进入雨季。喜玛拉雅山南麓,接下来将进入一年当中雨水最丰沛的时期。
  至少在雨停的时候,稍微呼吸点户外的空气比较好。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这条狭窄的小路上摩肩擦踵呢?十步之内一定会和别人身体接触。那些人身上的汗味和体臭直接扑鼻而来。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城市。
  溶入城市空气中的,不仅止于人的体臭。
  还有狗、牛、鸡和山羊等动物的腥臊,水果、蔬菜和辛香料呛鼻的味道——连喜玛拉雅山上雪的味道、印度教众神及西藏神佛的味道,也都溶入了这个城市的空气中。
  牛趴在街角的各个地方,比人车更大摇大摆地行走。
  在加德满都,无论再小的小巷里,都有被建筑物包围的广场,那里有印度教众神的神像。有毗湿奴神、湿婆神,以及象头人身的迦尼萨神的石像,祂们的脸和身体涂上深红色的颜料。众神和神佛在这个城市中都是活生生的,会带给人们财富、不幸或灾难。
  名为林伽、象征湿婆神的男性生殖器的石像上,也涂满了血一般的鲜红颜料,以及无数的原色花瓣。
  神庙的柱子上,雕刻着正在性交的男众与女众,而在喇嘛教的寺庙中,欢喜佛更是一脸怒容地在交媾。
  原色的众神。
  原色的神佛。
  这里没有雅致或寂静等日式美学和感情。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众神和神佛,和人类与动物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
  看到整天睡在神庙角落的老山羊,忽然在某个下午慢吞吞地站起来,消失在神庙后方,令人怀疑是不是某种神秘的智慧降临在它身上,而它正要去告诉某个人,神明托梦给它的启示。
  美得惊为天人、五官具有阿利安人特色的妇人,以及长得十分像日本人的藏族女性,都在众人面前用手擤鼻涕,昂首阔步。
  小孩从四岁开始抽烟,到了六岁就会兑币和布施。
  有住着人称活女神的少女活佛的宫殿,也有妓女户。从因陀罗广场继续往前走,进入旧皇宫后方的巷道,会看见许多可疑的男子上前来推销大麻树脂、迷幻药、大麻等毒品。
  这个城市纯洁中潜藏着色情、纯朴中掩不住浮华,而且混沌不清。
  深町来到了旧皇宫前面。他一面侧眼看着经常在这一带打扮成印度萨图(苦行僧)、让观光客拍照要钱的男人,一面往新路的方向走去。
  新路前方有个广场,周围一带挤满了卖名产的摊贩。
  从那里走进更小的巷子。
  “有货唷。”
  一名穿着破烂牛仔裤的男子靠过来,以日语向深町推销。
  “大麻树脂、大麻,要什么有什么。”
  相当容易听懂的日语。
  但深町并不想吸毒。
  他的目的是在城里迷路。
  在小巷里拐了几个弯,混入城市深处。渐渐地,深町觉得自己的肉体被城市的内脏吞噬、慢慢被消化掉。
  他走在初次行走的小巷中。
  不知不觉间,人影减少,只有不时看到孩子们在家门前玩耍。
  不仅名产店,连一般杂货店也变少了。
  只有这儿一家、那儿一家,零星散布在路上。
  深町又走进了岔道。
  小巷走到底是一面老旧的红砖墙,是条死胡同。深町想折返,停下脚步时,发现了那家店。
  登山用品店——屋檐下悬吊着三个睡袋。
  深町顿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迷路的过程中,来到了塔美区。
  塔美区在加德满都中,以许多便宜旅馆和登山用品店著称。
  那一带有好几家旅馆,只要付三百日圆就能过夜,并提供共用的淋浴设备。那里曾经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嬉皮。
  登山用品店全都是二手店。
  以低价收购外国喜玛拉雅山远征队留下的登山用品,再以相当于外国售价的价格卖出。
  那种店的老板大多是能够从外国登山队手中得到那些用品的雪巴人。
  深町停下脚步,顺势一脚踏进那家店内。
  店内昏暗,而且狭窄。
  代替柜台的玻璃展示柜对面,站着一个臭着一张脸的男人。
  他不是雪巴族人。
  和刚才的地毯店老板一样,是刹帝利族。
  他蓄着口字胡,年龄约莫五十岁上下。
  “Namaste.”
  深町以尼泊尔语向他问好,刹帝利男人依然不改那副别人欠他几百万的表情。
  挂在墙上的商品从钩环等小零件到登山背包和冰杖等都有,展示柜中放着三十公尺左右的八厘米登山绳。
  除此之外,还有真伪难辨的密宗法器。
  深町随意浏览那些商品的视线,忽然停在登山绳旁的物品上。
  那是一台破旧的相机。
  是蛇腹相机,蛇腹和镜头部分能够收进机身的那种。
  基于摄影师的职业本能,深町一看外表,就知道那是什么机种。
  展示柜中的相机,蛇腹从机身中拉出来,镜头朝向客人摆着。
  深町仔细一看,发现镜片上有一道斜斜的裂痕。裂痕不是在中央,而是靠近下方,尽管如此,如果其他机能别无异常,应该勉强能拍照吧。
  然而,既然这台相机受到的撞击力道足以让镜片产生那种程度的裂痕,那么除了镜头之外,其他部分也十分可能有问题。
  但是,深町对那台相机的款式异常感兴趣。
  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不可能有哪一国的登山队队员用这种老旧的相机拍照。不,相机迷当中,有人会刻意想用这种旧相机拍照,所以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至少可能会带着两、三台相机来,其中包含一般相机和这台相机。那位摄影师在拍照过程中,把这台相机摔在地上,使得镜片产生了裂痕。这么年代久远的古董相机,厂商手上也不可能有可供替换的零件或镜片。
  这台相机大概是摄影师狠下心,在加德满都卖掉的吧。
  深町试图移开目光,然而,他对它莫名感兴趣,视线下意识停留不去。
  他总觉得在哪里看过它。
  然而,深町至今从未使用过那种相机。
  到底是在哪里——?
  深町的目光蓦地望向折叠蛇腹、将镜头收进机身时变成盖子的部分。
  那里写着厂商名称。
  KODAK。
  是柯达的相机。
  知道这件事时,一阵匪夷所思的战栗窜过深町的背脊。
  难不成——?
  这个念头掠过心中。
  或许是心理作祟,总觉得连心跳都加速了。
  “Tyo kamera dekaunos?”
  深町说:能不能让我看那台相机?
  他拿起老板拿出来的相机。
  黑色的相机——
  比外观看起来更轻。
  镜头的上方以英文标示了相机的机种。
  “BEST POCKET AUTOGRAPHIC KODAK SPECIAL”。
  手微微颤抖。
  没错。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样的名字。
  深町不想被老板察觉自己内心的动摇。因为老板一旦知道客人对店内的商品感兴趣,就会若无其事地漫天喊价。
  老板肯定会说出高三倍的价钱。
  “Kati paisa?”
  深町问价钱多少。
  老板突然变得笑脸迎人,说:
  “Two hundred doller.”
  深町说:镜片有裂痕。两百美元太贵。能不能算更便宜一点?
  “Alikati sasto mā dinos.”
  “No.”
  老板夸张地耸耸肩,说:是因为有裂痕,才算你两百美元,原本这件商品价值五百美元。
  两人的对话简短。
  当老板说一百五十美元时,深町爽快地点头。
  “Okay.”
  一百五十美元——这个金额足够让尼泊尔人一家人生活一个月。
  老板以报纸仔细包装,放进塑料袋递给深町。
  走出店外时,一轮夕阳的余晖打在深町的脸颊上。
  2
  深町在狭窄的饭店房间里喝酒,尼泊尔的酒。
  raksi——在日本叫做烧酒。
  以米为原料制成的蒸馏酒。
  深町在等待从日本打来的电话,为了压抑亢奋而开始喝这种酒。
  他坐在床缘,右手拿着酒杯,视线对着窗户。窗外,是一整片夜的漆黑。
  雨滴拍打着窗玻璃。
  深町独自一人。
  在这种雨季,自己为何决定独自留在尼泊尔呢?
  伙伴已经在五天前回日本了。
  反正就算回去,也没有人在等自己。
  四月从日本抵达加德满都时,原本有七名成员,但从圣母峰回到加德满都时,变成了五名。
  远征失败了。
  挑战圣母峰的行程延误至雨季,队员们奋斗到最后一刻,结果却在西南壁八千五百公尺的岩棱死了两名队员。如果撇开高度不谈,技术上是毫无困难的地方。
  冻雪覆盖在四十五度的斜坡上。
  井冈走在那道斜坡上,脚底打滑失足滑落。他身后的船岛和他身上绑着同一条登山绳,受到牵连一同下坠。
  这起意外发生在放弃登顶,下山的半路上。
  登山时,井冈和船岛都轻易地克服了那道冻雪的斜坡。
  大概是起步的时间点稍微乱了套,冰爪的前爪没有牢牢抓住结冻的雪面。
  深町从镜头中看见了那一幕。
  讽刺的是,等到两人放弃登顶,开始下山之后,天空放晴了。
  深町透过五百毫米的望远镜头,捕捉到两人下山的身影。
  两个黑点从覆满白雪的斜坡下来。
  当时,带头的黑点忽然毫无预警地开始迅速向下滑落。登山绳绷成一直线,身体被登山绳另一头绑住的船岛,晚一秒跟在井冈的身后,滑出了雪坡。两人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井冈的身体从陡峭的岩场跳到半空中,接着船岛的身体也被抛到半空中。
  深町听不见两人的惨叫,也看不到他们的表情。
  在无声的镜头中展开的影像。
  被抛到半空中时,船岛的红色登山背包,烙印在深町的视网膜上。
  两人的身体一口气下坠一两公尺,用力撞上途中的岩盘,又从那片岩盘滚落,坠入更下方的雪里,消失无踪。
  深町忘我地按着快门。
  十连拍那一幕景象。
  鲜明的场景。
  深町咬紧牙根。
  又想起来了。
  越想忘记,就越是想起那一幕景象。
  深町仿佛要将它逐出脑海似地,将酒杯送至嘴边。
  “你如果那么想去,去不就得了?你去啊!随你高兴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顾虑我的感受。”
  脑海中响起加代子的话。
  “你随性去过你的生活,我也乐得轻松。因为我也可以随性去过我的生活——”
  为什么这种时候,会想起加代子的话呢?
  深町晓得,自己为何不回日本。
  没有事情在那个国家等自己是骗人的。因为的确有事情在那个国家等自己。
  深町一直持续逃避至今的事情,在那个国家等着自己。如果回去,就算不愿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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