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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爱着-真实的父亲和他的恋爱-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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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避(5)   
  张淑兰的到来,自然打乱了我本来无所事事的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样样都要我自己去操持,还要给她买药治病。我再也没有以往那种无拘无束驴肉加小酒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了。 
  张淑兰来的第三天,林玉华和她的三个小姐妹们都来看我们。她们都客气地叫张淑兰作“嫂子”,看上去十分热情。可我能看得出来她们内心是拒绝的。尤其林玉华,她内心的痛苦,是没有人能体味得到的。她们也在背后谈论着我和我的妻子,但从来不跟我当面说。 
  其实,我的内心也是重围。 
  我怕林玉华心理上受不了,没事的时候,我仍然找机会陪她散步,希望她不要难过,和张淑兰结成好朋友,好好的活着,和几个兄弟姐妹常来我家聚一聚。我仍然是他的大哥哥,她也是我的好妹妹。有时她也借故到我家去,和张淑兰一起谈心。其实,她是希望从中能打听到张淑兰的底细,探听张淑兰的口气,希望找机会能与我在一起。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捱着,我也开始尝到生活的艰辛和成长的不易。 
  爱是一种幸福,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父亲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摆脱这个情感上的负担。 
  一九四六年四月,国民党南京政府公布了“宪兵学校招生”的布告。这个布告再次改变了父亲的人生航向。父亲因此离开滁县,离开了林玉华,也再次抛开了守着他的妻子。 
  国民党一七二师进驻滁县后,伪警察就没有了出头之日。“鬼辫子”我也当够了,实在感到无聊,没有一点希望。再说,人往高处走,我总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三月的滁州城,莺飞草长,花红柳绿。一天傍晚,林玉华又到南门口派出所找到我。我就陪着她一边散步,一边向城北的她家走去。 
  走到滁县第八中学门口时,看到许多人正围在学校大门口前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而且清一色全是像我一样的年轻人。我就带着林玉华也过去看看热闹。走上跟前一瞧,原来是一张政府公告。上面写着: 
  为保中华江山,巩固国防,经中华民国政府批准,南京宪兵学校即将成立,即日起在滁县招生十六人。凡年满十八周岁以上,立志报效国家,思想端正,身体合格,具有中学文化程度的失业青年或在校学生,均可报名。凡录取者均经南京宪兵学校严格训练,成绩优秀者将提拔进入军官队。特此通告。 
  报名考试地址:滁县第八中学内。 
  ——宪兵?这可是国民党的正规军,是“御林军”呀! 
  ——国民党的宪兵是“见官大三级”呀! 
  ——宪兵是蒋介石的儿子蒋经国的部队呀!是青年军,又叫二○二部队,神气着呢! 
  关于宪兵的种种传说在滁县这样的小地方各种各样的说法还有很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宪兵的这种“风光”,对站在一九四六年这个人生的十字路口、仅靠三斗糙米来养家养老婆的父亲来说,与其说是诱惑是对功名利禄的向往,还不如说是一次爱情的逃跑。 
  宪兵的神秘与神奇,自然除了它的具有特种兵性能之外,更多的来源与它的政治性。在中国这样一个有着漫长封建中央集权制的国度,进入或者接近仕途是一种光宗耀祖的事情。不用想像,南京宪兵学校招生如同一枚新闻炸弹在滁县的反响是空前的。   
  逃避(6)   
  第八中学门前这几日可谓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在经历了严格的体检、文化考试和政治考核之后的第七天,大红纸写的录取名单贴在了墙上。 
  父亲榜上有名。   
  送行(1)   
  滁县火车站。 
  锣声鼓声鞭炮声,亲朋好友的告别声,这样的场面已经演绎了千年万年。幸福的相逢是一样的,忧伤的离别却各有各的不同。 
  考宪兵学校,我是瞒着任何人的。这倒不是我害怕考不上,而的确是不想让她们伤心。 
  ——这是我和妻子张淑兰结婚后的第二次分离。第一次是一九四四年五月到一九四五年七月,因为奶奶的去世,我把她一人孤单地留在了沙河集的姑妈家。一年多的时间,我很少去看她,就是去沙河集了,也仅仅只是看她一眼,见面时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看到人还活着就算交了差,也没有一分钱给她,最后在姑妈家一起吃餐饭,就走人。这次在滁县没聚到半年,我又要去当宪兵,这可是天涯海角,不知到猴年马月呀。考取后,我千方百计地想着该如何说服她。其实,我知道她同意不同意对我无关紧要,可我还是一个男人,她是我的女人。良心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去做。我不能欺骗她:我考上宪兵,是为了将来能得到好的前途,总比当警察强。张淑兰就这样容易地被说服了。这样我把她又送回沙河集的姑妈家了。如今,结婚六十年了,四世同堂了,她这个老太婆还经常翻旧账,说上我一两句,我也只能嘻嘻哈哈地笑上两句随她埋怨去。 
  ——这个消息我是最后一个告诉她的。对这个消息,林玉华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平静。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本想她会伏在我的怀里痛哭流涕,用她那温柔的拳头不停地捶打我的胸膛……我挖空心思搜肠刮肚准备好的劝词一时全没了用场。林玉华的这种表情让我有些失望。我说,我明天下午两点钟的火车。这时,她说话了:“成哥哥,不用说了,俺知道你迟早要走的。你去当宪兵,俺也是第一个知道的。”这下,我更傻了,她怎么可能第一个知道呢?“那天傍晚你送俺回家,路过第八中学时,俺看见你看那招生布告时俺的心就想到了这一天。”我哑巴了。 
  我的难兄难弟们都来了,表哥也来了,夏丽仙她们也来了。我穿着没有肩章领花的黄军装,被他们围在中间,他们都为我高兴。表哥握着我的手说:“表弟,好好干吧!淑兰在俺家你就放心吧!” 
  火车的汽笛响了。这种声音叫在离别人儿的心上,如同是一滴清明时节的雨砸在落满尘埃的玻璃上,溅起一颗颗浑浊的水珠,印下的是一片泥泞的乡愁。 
  此刻,我的心还有一份寻找和期待,因为还有一个人没有到来。 
  我忍不住问夏丽仙。 
  “我们姐妹们来的时候,她还在俺家哭呢!” 
  “她哭得好伤心呀!”张早花说。 
  “可能她不来了……”尚文说。 
  失望变成了失落。我必须承认,在我十九岁的青春血液里,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已经是我生命的一个痛。我喜欢她,爱她,甚至如果我没有结婚的话,她肯定会成为我的妻子。可我这个骨子里具有叛逆精神甚至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在情感在婚姻上的表现却是传统的是优柔寡断的。譬如,我拒绝了她的爱,而我此刻却又热烈地期盼着她的到来。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思想上浪漫行动上现实的男人。我知道,无论她的来与不来,对她是残酷的,而对我无疑更多的或许是找到作为男人被女人爱的这样一种虚荣和自尊。我为自己如此的理性感到荣耀,也为自己深深的自卑。我或许就是那个一边吹牛卖自己的矛,一边又炫耀卖自己的盾的人。   
  送行(2)   
  ——她还是来了。 
  熙攘喧哗的人群中,那个熟悉的少女的身影出现了。 
  “玉华,玉华!”夏丽仙、张早花和尚文都一齐跑着喊着迎了上去。 
  兄弟们也齐刷刷地把眼光投给了她。 
  她正奔跑着向我们走来,她的头发今天没有扎成辫子,是散乱的,也是飘逸的,像一阵风跟着她在跑又总是追不上她,可以看见她是在用力的,她的小手用力地摆动着以求平衡,我甚至看见了她玲珑挺拔的鼻尖渗出的晶莹剔透的汗珠,我甚至还听见了她眼睛里有水在那里打转的声音,以及她的呼哧呼哧的喘气,还有她犹如温泉的脉搏和心跳,此刻似乎也与我的脉搏和心跳一齐律动,一样的节拍一样的呼吸…… 
  她跑过来了,近了,近了,她好像没有看见迎上去的姐妹们,她目中无人地穿过兄弟姐妹们为她让开的甬道,张开了双臂,像一只飞翔的天鹅找到了栖息的巢穴,一下子飞到了我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脖子,“成哥哥,俺舍不得你呀!……俺舍不得你呀!……” 
  她终于忍不住哭了…… 
  …… 
  火车开动了,咣当咣当地缓缓离开了月台……挥手……泪水……祝福…… 
  她又冲出小姐妹们的拉扯,跟着火车向前奔跑,奔跑……“成哥哥,俺会到南京去看你的呀!俺一定到南京去看你!……” 
  我终于卸下了这份爱的负担。而对林玉华,与其说是我们的别离,不如说是我在逃离。   
  再见一九八四(1)   
  一九四六年的秋天,南京宪兵学校正式建成后,父亲第一次给林玉华去了一封信。不久,林玉华真的和夏丽仙、张早花、尚文四人,先乘车再乘船冒着寒风大浪来到南京挹江门外的下关,经过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宪兵学校找到父亲。别后重逢,五人相拥而泣,倾诉思念之情。她们还共同为父亲做了一双新布鞋,送给父亲两条新毛巾和关金卷一万元。 
  以后,因为部队不停的换防调动,父亲先后从南京到无锡惠山到上海再到杭州。此间,父亲不断地给林玉华写信鼓励她好好生活,还寄去了照片。就这样直到一九四七年的秋天,父亲在厌恶国民党的腐败和黑暗感到前途失望之后,就真的当了逃兵,带着我的母亲张淑兰从沙河集逃跑回到了祖籍安徽安庆怀宁县丁家一屋。从那以后,由于国内战争的爆发以及解放后的反右斗争和文化大革命等等,父亲就再也没有和林玉华联系过。 
  一九八四年农历五月,因为姑妈的病故,父亲再次回到了阔别三十七年的出生地——沙河集。父亲到祖母和父母的坟墓上进行了祭奠,烧香磕头,深表哀思。沧海桑田,年近花甲的父亲感慨万千。 
  参加了姑妈的葬礼之后,父亲和表哥辉风风雨雨长夜难眠。当年是滁县城东门派出所所长的表哥,如今也和当年当警察的父亲一样,做了一名人民教师,释疑,传道,解惑,为人师表。 
  “表弟呵,你的林妹妹你还记得吧?她只要见到俺,就问你呢?你可想念她呀?”无意间表哥的一句玩笑话,却触动了父亲尘封了三十八年的心思。 
  “玉华?玉华她在哪里呀?”父亲哪里能忘记呢?又怎么能忘记!生命本身就是一种缘分。你刻意追求的东西或许穷其一生也未必得到,而让你从不曾期待的灿烂却在平平淡淡从从容容中不期而至。 
  一九八四年农历五月初九,父亲在滁县城南门口实验小学的传达室见到了林玉华。 
  岁月无情,青春不再。林玉华老了,瘦骨嶙峋,头发花白,曲背哈腰了。她此刻正在不厌其烦地为孩子们倒开水卖点糖果瓜子之类的小吃。 
  成熟的理性已经把父亲的儿女之情过滤得既干净又严谨。父亲戴着一顶藏青色的鸭舌帽,黑框老花眼镜后面的眼睛浑浊又透明,模糊又清晰。父亲不动声色,静静地站在门外,看着这个三十八年前曾像天鹅一样飞着扑进他怀里的女孩,往昔如今昔,时间不饶人。 
  “哎呀!老了,老了!”父亲的心在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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