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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云胡不喜-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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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张要登在报上,还没有定。你来和我一起选选看。我在外面等你。”

他说完就走了,静漪站在原地,手都有些发颤。

解围兜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劲儿都没能解开,还是秋薇进来,给她收了围兜。

秋薇看看她的样子,低声说:“小姐,七少爷在外面等着你呢。”

静漪抓起她的裘皮大衣,走出了房间,秋薇远远地跟着后面。

图虎翼和马行健两人看到陶骧和静漪一先一后地从竹林里走出来。戎装的陶骧高大,裹着裘皮大衣的静漪则娇小玲珑,圆滚滚的像只白色的小狐狸,显得很是妩媚可爱。两人正要笑,就看到陶骧那平板的脸,一时往旁边一闪,等陶骧走过去,他们齐声跟静漪打了个招呼,叫声“十小姐”,看着秋薇,图虎翼跟秋薇熟悉些,悄声问她:“怎么了?”

秋薇白了他一眼,不吭声。

马行健见图虎翼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的样子,忍着笑。

“憩苑”是陶骧在怡园的住处。来到这里他径自进了书房,也不管静漪,自己将大衣一脱,叫图虎翼进来,吩咐他拿相片去。

图虎翼跑去将一个小皮箱抱来,放在书桌上。

静漪是已经收到了个同样的小皮箱,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并不着急,静静地坐在陶骧对面,等着陶骧看相片。

“憩苑”从前是三哥之忱的。三哥的东西虽然都搬走了,家具摆设却是没变。

静漪伸手,摸了下书桌底部。那里有一条能伸进小手指去的裂痕,也还在。

陶骧翻着相片。

屋子里静寂无声,她也不说话。

他停止了翻看相片的动作,抽出一张来,放在桌上,然后将皮箱合上。

静漪知道这是他已经决定用哪张的意思了,歪着头一看,立刻说:“这张不行。”

他选哪张不好,选了那张她穿着结婚礼服坐在椅子上,两人手叠着手搁在她肩头的……且不提手势暧昧,连他们的表情不知为何也被老奥克斯拍出来就是那么的暧昧——她当时明明没有笑,落在相纸上,简直是在笑。

那笑容看在她眼里,让她起鸡皮疙瘩——难免立即想起那日相片送回家中,在嫡母房中,三太太四太太还有七姐八姐,看到相片的时候,那吃惊的表情。三太太嘴快地说看他们的相片都觉得死板板无趣,无垢小姐的已经算活泼,可还没见过这样的相片呢。四太太附和,说十小姐和七少爷果真是郎才女貌、般配的很。更有七姐那鄙夷的眼神,让她如坐针毡……嫡母倒说张张都好,母亲也说好,并没有因为这张相片怪她举止轻浮。

可若是登上报纸……她不敢想象,日后她的风评会到什么程度。

还有那些,老奥克斯拍了好些她行动之间的相片,并没有刻意摆设好腿脚手臂的,留作私密相片无可厚非,拿出去给人看……就是此刻让陶骧看,她也觉得窘迫。

恨不得剪碎或者烧掉。

他还偏偏挑了这张?

这是在报复她刚刚的提议吗?

陶骧正划了一根火柴,嗤啦一下。被她这句话说的,心头也像嗤啦一下冒出一撮火来似的。他点上烟。

静漪打开皮箱,从里面拣出一张来,放在那张相片旁边,说:“这张。”

陶骧斜了那相片一眼:和他选的那张风格完全不同。

虽然也是她穿着那身白色结婚礼服,而他身着戎装礼服。可是她捧着花束站在他身边,距离他简直有二尺远。如果不是老奥克斯的镜头够宽,她都能躲他躲出镜头去了。

静漪见陶骧不说话,自作主张把他挑选的那张拿起来就要放回小皮箱去。

陶骧伸出一根手指,把那张相片钉在了桌上。

“阿图。”陶骧沉声叫道。

“是。”图虎翼正被这两人之间紧张不已的气氛弄的不知所措,见陶骧有吩咐,急忙答应。

陶骧把相片抽出来递给图虎翼,盯着静漪的眼睛,说:“把相片交给岑高英,让他连同婚礼新闻稿一起发给报社。”

“慢着。”静漪说。

图虎翼接相片的手停在半空,看看陶骧,垂手退了一步。

“等下……”静漪说着,重新打开小皮箱,在里面扒拉了好一会儿,抽出另外一张相片来,拿在手里对着陶骧,“这一张怎么样?”

陶骧眯了眼。

依然同样的装束,他和她并肩而立,他的手垂下来,握着她的。

她当时应该是踩在木板上,所以她的发顶齐着他的耳垂处,白玫瑰花被她拿的位置也恰好……不算亲昵,也不疏离,两人脸上都有恰如其分的庄重。虽然她仍然显得比他矜持好多。但是,还说的过去。

他吸了口烟。

静漪看着他,一丝丝的烟气从鼻腔里喷出来,她忍着暂不呼吸。

陶骧拿着他手里那张相片,对图虎翼一亮。

图虎翼取过相片,问:“七少,还有什么吩咐?”

第八章 如玉如晶的雪 (七)

静漪盯了眼图虎翼手里那张相片。

陶骧指了指静漪手上,示意虎翼,道:“就用那张。”

“是。”图虎翼小心地过去,从静漪手中换走了相片,“七少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出去了。”

图虎翼赶紧离开,马上回手将门关了。

秋薇和马行健等在外面,看他拿了相片,都要看。图虎翼想起刚刚秋薇那一出,也翻了个白眼,迅速给马行健一亮,匆匆的出去,找机要秘书岑高英去了媲。

秋薇嘟着嘴,说:“什么人啊,小气。”

马行健一笑,说:“是七少和十小姐握着手并排站着的那张。丫”

秋薇想了想,“哦”了一声,说:“那张……我们大太太和太太都说应该选那张的。”

马行健点头。

这时候里屋的门哗的一下开了,静漪从里面出来,秋薇急忙跟上去,给她披上大衣。

“小马!”陶骧在里面叫马行健。

马行健急忙进去,指着外面,说:“七少,十小姐她……不用我们送吗?”

“让她去。”陶骧站在桌案前,继续抽着烟。

他一张一张的翻着相片,有中意的,就抽出来,放在桌上。

小皮箱翻到了底,桌子上也几乎摆满了。

马行健站在一边看着,不出声。

图虎翼回来禀报,说岑秘书刚刚起草好了两个版本的新闻稿,请七少过目之后再发给报社。

“放着。”陶骧说。目光没离开桌上的相片。

图虎翼笑着问:“七少刚刚是真想把那张发给报社啊?那张好是好,就是有点儿……太好了,哪能给外人看呢。”

陶骧则说:“小马,跑一趟照相馆。告诉奥克斯先生,这些相片放大。再让人照着尺寸打相架。懂么?”

马行健看看,点头。将相片一张张收起来。

“这张呢,放多大?”马行健指着最上面的那张,问道。在他看来,这张相片的确是好。不过也正如图虎翼说的,不太适合给外人看。他笑了。

“能放多大,放多大。”陶骧又点了一支烟。

图虎翼也嘿嘿笑。

陶骧瞪眼。

图虎翼说:“我这才回过味儿来。爷,您要是不拿这张相片吓唬十小姐,刚刚十小姐才不会主动选那张呢。是这么码字事儿?”

马行健也笑。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马行健接起来,问了对方是谁,握着听筒,低声说:“金小姐。”

陶骧示意他把听筒转过来。他清了清喉咙,说:“我记得今天晚上约了你。八点,六国饭店法国餐厅。我会来接你。”

他说完挂了电话。

马行健已经收好了相片,问:“要用哪辆车?”

“用我的。”陶骧交代着。

马行健和图虎翼一起出去了。

陶骧一支烟抽完,碾灭了火。

站起来,解开枪套,扔在桌案上。

衣领的扣子也松开两颗,顿时觉得松快好些。

他看着刚刚静漪坐过的位置——她坐在那里静静的等着他挑相片,身上挂着金色的链子。那是怀表,是物归原主了的。

这个丢三落四的小女子,糊涂的很。

***************

民?国十六年腊月初九,陶骧与程静漪现在北平举行了简单而隆重的结婚仪式。

他们既没有像普通人家那样大张旗鼓的热闹,也没有像前番轰动一时的程金孔赵集体婚礼那样豪华,仅由程家家长程世运出面,宴开二十席,请到的都是北平政商军界的名流。远在南京的政府首脑,自索幼安往下,不能亲自来道贺的,或派员或发贺电,用不同方式表示了祝贺。

静漪在经过一天繁琐而郑重的仪式之后,终于坐到新房里时,已经累的快散了架。

虽然白天是穿着结婚礼服举行的西式婚礼,晚上却仍是换了大红的裙褂,蒙着盖头坐在火红的洞房里,等着新郎陶骧的归来——已经不早了,他还没有进来。晚上在怡园设宴招待的都是亲近的朋友。看样子这些人也是不肯轻易放过他的。比如段奉孝,早就说过一定要来好好儿的闹闹洞房。

静漪双手扣在一起,置于膝上。

裙上金线绣的凤穿牡丹,凤头似乎会啄她的手,让她心里阵阵发慌。

白天还好对付,这晚上,实在是难熬。她不能想象待这些人都走了,她如何与陶骧相对……

新房里外有许多女眷聚着,程家的几位太太小姐都在,赵太太程方云和长女无忧,陶驷的太太许雅媚、从上海赶过来的慧安也在。还有一些亲近的都在外面正房厅堂里,闲聊着,欢声笑语不断。

杜氏低声笑着,和宛帔她们说着话。看看时候差不多,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她和宛帔一边儿一个坐在静漪身边,低声地嘱咐了静漪几句。

静漪知道嫡母她们要走,一把拉住母亲的手。

杜氏一看,忍住笑,让宛帔单独留下,自己也出去了。

程方云见她自个儿出来,悄声问:“慌了?”

“看样子是。”杜氏摇了下头。

程方云点点头,道:“难为她了。”

许雅媚见她们出来,知道她们的意思,看看时间,又让人出去再催一下陶骧。

她笑着过来对杜氏道:“伯母您看,时候也真是不早了。”

杜氏点头。

已经十点多了,是不早了。

她回头看看内屋,宛帔坐在静漪旁边。静漪仍是紧紧的握着宛帔的手不肯松开,她不禁也叹了口气……

宛帔被静漪握着手,又半晌不说话,于是她在静漪耳边交待着。静漪手握的那么紧,她想掰都掰不开。

宛帔想着早上婚车来接静漪,静漪和陶骧一起在上房给老爷太太磕过头,安安稳稳的,听着他们训话。静漪就好像经历过无数次这种场面似的,没有行差踏错一丝一毫,显得无比成熟镇定。这就越发让她心里不是滋味。轮到她,静漪磕过头之后,母女俩相对,眼泪都是强忍着的。她没有说话,该说的都早已说过了。她仔细的再看看女儿,又看看陶骧,对陶骧本应该说句场面话,她却没有说,只是对他点了点头。

“来了。”乔妈在一旁提醒。

宛帔心一提,看看静漪。

外面的女眷声音高高低低的,显然是见陶骧来了,在同他说话,都喜气洋洋的。

宛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了握静漪的手,站起来。

静漪从大红盖头下看着母亲那水红色的裙子飘然一动,黑色的高帮绣花鞋的鞋尖便消失在裙下,但是距离她并不远。她抬起头来,隔着红盖头,亮着电灯的位置,被红盖头的纹理遮着,透进光来,让她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母亲的轮廓。

她也没有说话。

早就被叮嘱,在盖头被掀起来之前,她是不能开口说话的。

沉甸甸的满头金饰,也没有这块红绸布重似的,她的颈子都被压的要动弹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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