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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云胡不喜-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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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出了院门,有家仆来找碧全,说有访客到。

碧全便让家仆带陶骧之慎先去。

之慎走在陶骧身后,两人都沉默。

偶尔金家家仆提醒两人一句留意脚下。

天色渐暗,园子里电灯尚未点亮,脚下石径确需留神些。

沿着院墙走在廊下,之慎就听隐隐约约有女子的声音,想来不远处就是他们要去的水榭了。

他抬头看陶骧,陶骧仿佛没有听到,照旧的走着,形态纹丝不变。

陶骧走在前面,因过来这一路上,他始终未开口说话,想着事情,未免有些入神。待金家家仆带着他们穿过院墙走进后花园,抬头已可见湖边水榭明灯高悬,水榭中人影憧憧,却都是准备晚宴的仆从,并不见无暇等人。他不禁纳罕,明明听到有女子在说话的,正要问,就听一阵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响起。琴声有些凌乱,还夹杂着笑声……他转了下头。隔岸有一排精舍,同样明灯高悬,透明的玻璃窗内,几个女子的身影清晰的印在那里,谈笑间,若风动花影一般。

他视力极好,一眼就辨出了哪个是她。她背对着窗子,穿的是件蜜合色的锦袍。

“陶少爷,九少爷,请稍等。二小姐马上就来。”一个伶俐的丫头过来,请他们移步水榭,就要去请无暇来。

之慎认得这是无暇的丫头丹桂,便说:“时候还早,丹桂别去扰你们小姐,让她们多玩一会儿。”

丹桂闻言笑道:“是,九少爷。”

陶骧和之慎在水榭里先坐了,片刻,热茶上来。水榭中燃着火炉,暖和的很。两人饮着茶,隔着一池碧水,听对面精舍中的弹唱——起初钢琴声凌乱,丝竹亦乱,渐渐的纹路清晰起来,却原来是一曲《凤求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将相。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丝竹断断续续的伴奏,奏的是古曲;钢琴弹弹停停,却也给缠绵悱恻的古曲中加入不少强烈的节奏。一曲停歇,笑语重现,稍稍一顿,又一个婉转多情的歌喉,清唱几句,带着氤氲的水汽飘过来,久久不散……陶骧和之慎不约而同地端起茶碗来。

之慎想,清唱的是慧安,弹钢琴的应该是静漪了。

“小十的钢琴弹的实在糟糕,不知道怎么及格的。”之慎开口。

陶骧只是听,茶碗都没掀开。

之慎却像是完全不经意的微笑着说:“小十是我们兄弟姊妹里排行最小的,从小父母疼爱、兄姊谦让,没让她受过什么委屈的……”之慎说到这儿,见对面精舍中人影一晃,是无暇走到窗前,开窗一望,对着这边挥了挥手,他忙抬手回应,倒把话给收住了。

陶骧本预备之慎把先前的话接着说下去,外面却进来了三个人。

“大表哥,大表嫂。”之慎看到走在前面的是赵宗卿,站起来。

赵宗卿微笑着点头,说:“老九来了?牧之也在?”他伸手,与陶骧相握。两人寒暄一番。

“你们两个怎么枯坐在这里?无暇呢?怎么还不出来见客?”金碧全笑着招呼他们坐下,问。

“我们哪儿是什么客呢。”赵宗卿哈哈一笑,道。

“来了、来了。”无暇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她微笑着,迈步进了水榭,“谁料到你们都这么早来?先前约,你们这个说忙,那个推有事,我们才不过离开一会儿工夫,就说不见人影了。”

慧安跟着静漪叫人。

赵宗卿夫妇是头一回见慧安。宗卿太太转眼看看之慎,微微一笑。

之慎只当没有会意,也笑一笑。

“我仿佛听着刚刚谁在弹琴唱歌?琴弹的真糟糕,歌却唱的妙。”宗卿太太笑着,目光在静漪和慧安脸上转一转,点着静漪道:“乱弹琴的一定是漪儿,再没有比你皮的了。”

“怎见得就是我?”静漪抵赖。

陶骧看她,一对眼睛闪闪发光,许是刚刚真玩的高兴了。

他依着次序坐了。

无暇安排的座位,是让他恰好坐在静漪身旁。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十五)

静漪略低了头,鬓边一弯儿小卷发垂下来,她抬手勾了依旧送回耳后。

“听她撒赖了没有?好端端的曲子给她弹成那样,真胡闹的很。”无暇笑着揭穿静漪,“咱们总说她乖,比起慧安来,没边儿的!”

静漪看慧安,慧安腼腆一笑。

“怎么想起这曲子来了?还是那日在孔家瞧了整出的《西厢记》,有一段这个。”宗卿太太说。

“正是说起这出戏来,早知道慧安爱这个,那日叫上慧安、静漪一起去。无垢就嫌闷,只是如今她是主人家,总不好躲着走。”无暇把大家都安排好,吩咐上菜丫。

这一餐,虽说是临别小聚,倒谁也不提即将到来的分别,尽量高兴。

静漪看着在座各位,多是至亲,不久之后,也会与她隔山隔水……正与碧全交谈的陶骧,不期然向她望过来。两人四目相对,静漪先转开脸媲。

片刻,外面有人进来,对陶骧耳语几句。陶骧说了声“失陪”,起身离席。

待到宴罢,陶骧都没有回来。

碧全提议到自己那边坐坐去。

一行人往无暇夫妇的居所去。

慧安与宗卿太太言谈间甚是相得,渐渐放开静漪。

静漪走在了最后头。

“小十?”之慎发现她落的远了,在门口叫她一声。

静漪摆摆手。

无暇看到,过来问:“怎么了?”

“许是过晌喝了口冷茶,这会儿不舒服了。”静漪揉着肚子,说。

“我瞧着你脸色不好,还以为你怎么了。丹桂,带十小姐去我房里。这边的是冷屋子,我怕你再着凉。”无暇让丹桂带静漪如厕去。

丹桂领着静漪去了无暇的卧房。

无暇夫妇是新婚,卧房内一派染金描红,看上去满眼喜庆。再加上无暇正收拾箱笼,未免将东西堆放起来,本来是好大的屋子,就显得甚为拥堵。

静漪踌躇,丹桂见状笑着给她推开盥洗室的门,道:“十小姐知道我们小姐的,她专用的,姑爷都不许来用。十小姐尽管去就是。”

静漪这才安心些。

走进去,就见抽水马桶、洗脸盆和浴缸都崭新,水喉更是镀金的。只不知这是金家一贯的做派,还是特为无暇这个新娘子准备的。

静漪安下心来倒觉得没有方才那么不舒服了。在盥洗室内呆了一会儿,身上暖和好些,她洗了洗手出来,也不便仔细看无暇的卧房,匆忙的开门出去。

等在正房里的丹桂见她脸色好了很多,笑着说:“十小姐喝杯姜茶暖一暖。”

静漪接过姜茶来,喝了一口更觉得舒服。

“小姐说十小姐自管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下他们要散了,再叫十小姐。”丹桂含着笑说道。

静漪点点头。

她环顾四周,这正房里的布置完全是西式的。东墙还有个巨大的壁炉,燃着炉火。

静漪不知不觉就走了过去。

壁炉上摆着很多相片架子,内里镶嵌的相片有单人的也有合影,其中最多的是无暇和碧全的礼服照,也是崭新的,带着喜气的。静漪逐一的看过去。后面还有碧全毕业时候的相片,戴着方帽子、穿着大袍子。她拿下来看个仔细。

原来也想过,她会有这么一天的。

有人说过她资质不够高,也许要比同学们多那么一两年,才能够从医科毕业,到那时候,她都要成为世人眼中的老姑娘了……因为成了老姑娘,再加上是个拿手术刀的,听起来更是怕人,可能会没人要……这么一来,某人就只好勉为其难了——静漪把相架放回去,擦了下眼睛。

她没有继续追寻这段记忆,因此也不知道说这话的人到底是谁。

是谁仿佛此时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梦想,如今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情势的变化,不再确定……欢快的音乐隐隐约约的传过来,还有笑声。这就越发让她觉得心里酸楚。无论如何的否认和掩饰,今日与顾鹤的相遇,在她心中激起的波澜,远比她想要控制的还要剧烈。

她又喝口热茶定定神。

看到台子的角上有两个相册,她拿了一个,打开来发现是碧全的旧照。看日期,都是两三年前拍的了。很多都是合影,绝大多数是洋人。翻到后面两页,她看到了孔远遒,也有陶骧。三个人似乎是在什么地方旅行,风景十分的美丽。其中一张陶骧的单人相片,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对着镜头,没有笑……那时候他倒比现在要稍稍胖一些。面孔虽说棱角分明,冷峻之色却也比现在要浅的多。

静漪将相册合上,放回原位。

茶已经凉了。

她把茶杯放在一边,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自己该出去了。

走出房门时一抬头恰看到陶骧从院门外进来,身后跟着的是他的近侍图虎翼。两人如出一辙的脚步有力且干脆,寒冷的冬夜里,似乎踏出来都能抖下冰屑。

“十小姐。”图虎翼在阶前站立,和静漪打招呼。

静漪只点点头。

陶骧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走到门边都没有发现,来不及开口提醒她,她已经撞了上去。

静漪被门便撞的眼冒金星。

此时包括丹桂在内,陶骧离她最近,都没有及时上来帮她一把。她只好自己一手拉了门上的铜环,一手扶了额头。哪知道这门合页极灵活,手一上去,便要往门槛上合拢,她正晕头转向,眼看着就要跌了,丹桂叫道:“十小姐小心!”

静漪就觉得一股力量将她硬是拉了回去,她歪歪斜斜了一会儿才站住。

将她拉住的是陶骧。

“怎么了?”屋子里无暇等人被惊动,一起出来。

这扇门一推,眼看着又要撞到静漪,陶骧眼疾手快的将静漪往自己身边一拉,丹桂也急忙扶住门,方才让她躲过去这一下。

陶骧见大家都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说:“没什么。”

都看到静漪一脸的别扭样,谁也不信陶骧说的“没什么”,可谁也没立时开口就揭穿,就连丹桂和图虎翼也噤了声。

碧全笑着问陶骧:“你怎么才回来?还以为你不告而别了。”

“怎么会。不过我确是回来告辞的。”陶骧说。

碧全原本想留他,见他确有急事的样子,知道他近日繁忙,便说:“那好。静漪啊,替我送送牧之。”

无暇见静漪怔住的模样,暗暗从后面掐了碧全一下。

碧全忍着痛,笑道:“我们这会儿牌正打在兴头上……不送了啊!”他说着招呼之慎等人回去。无暇转过身来瞪他一眼,他嘻嘻笑着,在无暇耳边说了句什么。无暇无可奈何的说了句“你呀”,也就没了话。

倒是赵宗卿夫妇特为的多停了一会儿,见静漪和陶骧一起走开了,才回了房。

静漪仍不时揉着额头。这一下撞的狠,额头凸出来一条痕,火辣辣的疼。

“回去。”陶骧走到院门处站住,对静漪说。

静漪抬头看他。

他身上的灯光暖暖的,好像阳光明媚的日间,从大树枝杈间撒下的阳光似的。

可不知为何,她看着衣着板正、面目严肃的他,就算是他被阳光笼罩着,仍然觉得冷意森森……看着她的大眼睛眨来眨去,也不知她是不是看的清自己,陶骧说:“下个星期在奥克斯照相馆拍照。”

静漪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忽然就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色,是雪花飘飘摇摇的落了下来。

静漪伸手去接。

雪花落在她掌心,瞬间便化了。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就这么降临了。

她忘了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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