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第3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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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漪点点头,刚站起来,便看到之忱上来了。
“母亲已经睡下了。”静漪轻声说。
“是吗。”之忱似是没有想到母亲这么早休息,站下
。到底进房去看了看才退出来,见静漪仍站在原地,知道她是在等他出来。静漪的眸子真黑。极清澈的水下两只蝌蚪般的灵动。只是此时她望了他,神情中并不见轻松……他与这个小妹妹虽是多时不见,对她的境况却是最了解不过的。他抬手一摆,站在远处的侍从过来,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他。他将皮夹子中的电报抽出来给静漪,“这是牧之的回电,你看看。”
静漪接过电报纸来,看过,叠起,攥在手心里,说:“谢谢三哥。”
“不用谢。之慎随身带的有商业电台,你若是想发报,随时可以。”程之忱说着,将皮夹子收好。看了静漪,“一路上辛苦。既是到了家,好好休息几天吧。”
“不辛苦。我见了父亲再休息。”静漪说。
之忱看了她,眉微微蹙起。
静漪却说:“三哥也辛苦了。”她不打算与之忱多做交谈,见之忱不走,她说了声抱歉,先转了身。
“等等。”之忱叫住静漪。
静漪站下,回身问道:“三哥有什么教诲?”
这话从她口里说出来便是刺耳的,她的三哥绝不会听不出来。但是她这种挑衅的态度,在三哥看来也许是幼稚的很,根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三哥果然眼都不眨地说:“如果见父亲谈的是西北债券的事,就免开这个口。”
静漪缓缓地点了点头,同样眼睛不眨一下地说:“可以不谈这个。那我同他聊聊费玉明翻小账的事儿吧……不知道三哥会说什么,父亲的话……父亲一定会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若费玉明费主席翻出来的小账属实,陶家砸锅卖铁也该补了这个亏空。三哥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程之忱再沉稳的性子,面对着的毕竟是自己的小妹妹。尤其还是个对他使性子简直有些胡搅蛮缠的小妹妹。发脾气是不合适的,可容忍她这么说下去,他又忍不住。
静漪看出素来沉得住气的三哥脸色不太好看,嘴角一翘,说:“看来我说的对。那三哥还担心什么?父亲从来都乐见我们有思想、有主张。我的主张便是这个。”
之忱沉着脸,几乎发火,道:“你越来越不像话。难道在陶家,你就可以随意议论、参与这些大事吗?”
“三哥别忘了,我现在不是在陶家,我在娘家。而且我是在娘家,说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难道我们陶家不该拿回来本来就是我们的钱么?”静漪的声音始终不大。她知道自己用不着大声,对面站着的三哥,甚至不用自己说什么,对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清楚的很。
果不其然程之忱点着头,说:“你是回来替陶家兴师问罪的?”
静漪冷笑,说:“三哥这是说哪儿话?我当然是回来探望母亲。兴师问罪,即便是有必要,自有牧之,更有我公公,轮不到我来。不过三哥既然说到这里,我少不得提醒三哥。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现在都说三哥一人之下,我倒不知三哥的雄心是不是已经实现……三哥有雄心有壮志,我做妹妹的为三哥骄傲。但是旁人难道没有雄心壮志?公对公、私对私,三哥就别拦着我跟父亲讨论点陶程两家的私事了……不然,三哥要操心的事情也太多了些。”
程之忱被静漪这夹枪带棒一通说,反而静下心来。他看着静漪。他这个小妹虽然温柔安静,紧要关头却从不含糊。让他意外的不是静漪的咄咄逼人,而是她的态度。仿佛他面前并不是静漪,是陶骧。
他凝神望着静漪。
他简直已经浑然忘却这个小妹妹曾经在他肩膀上打秋千呢……
第二十二章 遏云摧风的雷 (十)
“我老早同三哥说过,我与牧之是一体的。牧之有事,我才有事。三哥也说过,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三哥说。”静漪看着之忱。她心静的像封冻的湖面,“三哥,这话现在还算吗?禾”
“算。”之忱回答。
静漪看了他,半晌不言语。
“有三哥这句话就行。妹妹才智有限,很多事既看不清又做不好。只能顾得眼前三寸光照得到的地方。不像父亲、三哥还有九哥,事事看得清、算的远……我就是想同父亲谈一谈,也许提醒父亲,当日为什么非要我履行婚约。不过是同父亲说说这些话,三哥都要横加阻拦么?”静漪说。
她仍然看着之忱,看他并没有特别的表示,顿时觉得失望起来。
可是她本就不该对三哥抱有什么希望的……她攥着手中的电报纸,本来不想记起的一些事,都涌上心头。
她有点激动,为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转了身。
然后她看到了正在上楼的父亲程世运。
她望着身着青色长衫的父亲的身影,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之忱见她忽然不说话了,也往前走了两步,立即看到了父亲。
“父亲……我们有一位多么了不起的父亲,三哥。”静漪说着,转头看了之忱一眼,毫不犹豫地朝着楼梯口走去——之忱看着她脚步匀称而迅速,水红色的衣衫和鞋子,在灯下极妍丽,瞬间抖擞了精神……他跟上去,听见静漪轻声道:“父亲,您回来了。妲”
紧跟在程世运身后的林之忓看到静漪,叫了声“十小姐”。
静漪对他点点头,温和地笑着,也叫了声之忓哥。
程世运的文明棍在楼梯上一点,看了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儿静漪。他嗯了一声,继续上楼梯,他的目光在兄妹俩脸上一扫,停在静漪身上。
静漪问候过父亲,说:“父亲,我要和您谈一谈。”
“静漪,让父亲先休息。”她转眼看到之忱那不赞成的神色,但是父亲却说:“来吧。”
“父亲。”之忱见静漪随父亲去,叫道。
程世运脚下未停,步履平和,说:“时候不早,你也该回去了。小十,跟我来。”
之忱站在原地,静漪随父亲往前走着,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流露出来的神色,让他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林之忓经过他身边,也跟着过去了。仿佛一个移动的黑色的影子,无声无息的。
之忱转身下楼,侍从迅速跟上来。
雁临一看见他,立即起身过来,问道:“这就走吗?刚刚闾丘主任来过电?话,说有要紧事找你商议。”
程之忱听了便知道这是岳父的意思。他点点头,看了抄着手站在那里看着他,似有话要和他说的之慎,说:“我们先走了。”
他说着,回头看看楼上。
之慎便说:“我会看着她点儿的。”
几个人一时都沉默下来。索雁临拍拍之忱的手臂,示意他该走了。
之慎和慧安送他们出门。
之慎说:“小十这一来,恐怕要起点儿事的。”
之忱上车,看他一眼,示意侍从官推上车门。
“三哥,陶骧能让小十回来,我总觉得不只是让小十游说父亲的。”之慎说。
以他银行家的敏感嗅觉,陶骧不是一定不会让静漪插手这件复杂的事,但也一定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程之忱听了却没有说什么,对慧安点点头,说了声弟妹辛苦,便吩咐开车。
之慎舒了口气,道:“都是难缠的主儿。一样一样的来吧。”
他说着看看若有所思的慧安。
慧安发觉,轻声道:“之慎,我们还是多考虑下静漪吧。一边是夫家,一边是娘家,都是最亲爱的,要她夹在中间如何是好?非逼着她两者择一?”
慧安平日里对之慎的事情是从来不说什么的。此时之慎被慧安这一发表意见,竟有些恼火。
慧安见他动怒,便不再言声。
之慎看她低了头落在自己身后,忽然间咬牙——他之所以恼火,多半是因为,其实慧安说的对……可是慧安怎么会理解这里头错综复杂、环环相扣的矛盾呢?
慧安明白他心烦,陪着他,不再多话。
“不知道父亲和小十能谈出什么结果来。”之慎却忍不住又说。他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仿佛酒能浇灭他心里的烦躁和不安。
“父女俩,不管谈什么,能谈就好。这个我倒不担心。父亲很疼静漪的。”慧安说。
“这倒是。”之慎点着头,“不过打起来也是真的打。”
慧安听了,沉默片刻,说自己先去看看孩子,之慎点了头。
他看着慧安往他们卧室方向走去,喝了口酒。他顺手按了按铃,过一会儿,出现在他面前问他需要什么的却是之鸾。
《
p》“我正好在厨房找吃的。”之鸾举起手中两个纸袋,放在吧台上。打开来,是起司条和油炸花生米。“我们那边厨师做的总是味道不对。”
之鸾索性坐下来,也倒了酒,碰了下之慎的杯子。
“小十要是知道陶骧并不值当她为了他和家里人反目,会怎么样?”之鸾忽然说。
之慎心里一动,问道:“七姐,这是从何说起?”
之鸾将酒杯放下,歪了歪头,眼角的余光瞥向楼上——楼梯上出现了个黑色的身影,是林之忓,在对柳妈吩咐什么。柳妈下楼来,林之忓发现之鸾正在望着自己,对她点点头。然后仿佛掠过的一片黑影,回到他该在的地方去了……之鸾重倒了杯酒,见之慎也在看着她,笑了笑,说:“我不过一说……难道你打心眼儿里觉得陶骧这个人,值当小十托付终身?小十就是蠢材一个,戴孟元把她当垫脚石,她为了他几乎毁了前程;眼下为了陶骧恐怕她也是要同父亲闹的,可那陶骧娶她,又是有什么好心思了?她这几年也是风光过,非得事到临头方知道那陶骧和陶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好人家。”
之慎皱眉。
“釜底抽薪,让小十一无所有,才知道他们待她,到底有几分真心。”之鸾叹了口气。看柳妈下来,“柳妈,父亲有什么吩咐吗?”
柳妈忙回答,说老爷让泡一壶雨前龙井。
之鸾等柳妈走开,才轻声说:“从前在沪上读书的时候,小十后来不是不和我们一起住了么?父亲常常来我们这边的,但是来了也不怎么和我们说话。有一回我和之凤去小十那里,恰好父亲在。就看到父亲和小十,在阳台上一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喝茶读书。我还记得小十读的是一本诗集,父亲在看什么我忘了……之忓也守在那里。我好久忘不了那个情形,和之凤说,她说那有什么,父亲最疼小十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当然知道,我只不过是很羡慕……”
“可能现在小十反而要羡慕你。”之慎说。
之鸾笑了笑,说:“也许吧。人在这世上也得有一两样得不到的。苦归苦,却也得尝过了,这一世才没算白过。”
柳妈带着丫头端了茶经过,不声不响行礼之后继续前行。
那茶香令人心驰神往。
“从这儿走到书房,时候要掐的正好。不然水温高了低了,茶闷的久了短了,入口都不是最佳……父亲怕是要不高兴的。”之鸾笑微微地说着,喝了一口酒。
之慎看着她,说:“不该跟小十说的,别跟她说。”
此时楼上程世运正和静漪在他的书房里。
静漪遵命坐下来,在靠近窗边的沙发上。外面雨下的还是很大,从屋檐落下的雨柱冲击着阳台上的花岗岩栏杆,发出激烈的声响,仿佛湍急的河流。
程世运坐下来,便开始慢慢地塞着他的烟斗。
静漪见父亲并不开口问话,她也不急于说什么,索性坐着看看这屋内设置。上次来,她也没有把这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