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第2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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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漪定下神来,加快脚步往树林深处走去,远处依稀有昏黄的光,应是园中精舍,也便是符黎贞此时的容身之所。空气里除了竹叶香,还有干燥的泥土气,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什么说不清的香味,游丝般地牵着她,越往前走,香味渐渐清晰……忽听得咿咿呀呀的京胡声响,却也不过是调了调调子似的,再无声息。
静漪走出竹林,面前一所精舍,精舍前一块空地,一个白色的身影。
“唉!”那白色身影转过身来,对着静漪,轻抖罗袖。
静漪看她,身上是不知哪里得来的白色衫子,脸上竟也上了妆,这昏暗的月光下,这般样子,委实骇人。静漪一时开不得口,只望着符黎贞——她上一次这么近地对着符氏,符氏也是这般装扮。
她忽的就有种符氏仍在戏中的感觉。
符黎贞没有理睬她,一声叹息都腔调十足,咿咿呀呀地唱道:“不想中了箭雕翎。怕的是阿斗无有命,喂呀!我的儿啊!寸步难行待怎生?”
静漪待她咬住最后一个字眼,轻声开口,叫道:“大嫂。”
符黎贞描画地精致的细长的眼,瞬间左右一转,静漪只看到眼白晃动,才确定她听到了,并且会有反应。果然符黎贞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七少奶奶。七少奶奶有何贵干?”
静漪没理会她话里的尖刺,从手袋里拿出那只信匣来,走近两步,递给符黎贞。
“这是二小姐托我交给大嫂的。里面有她给大嫂的信。”信匣托在她手上,符黎贞轻轻抖了抖袖子,仍是站在那里,没有接。
“这的确是她的东西。”符氏低声道。
静漪往前一递,示意她接了,道:“我来就是送这个。顺便看看大嫂。”
“有什么好看的?”符黎贞声音已不是唱戏时的清脆,沙哑低沉。她低头整理着白色的戏服。
静漪皱了眉,见她不接信匣,转身走了两步,将信匣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石桌上还搁着一把京胡。月光下,京胡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她死了吗?”符黎贞问。
静漪听着这比月光还清冷的声音,说:“没有。”
她说完,看了符氏。符弥贞因衰弱枯竭现出的恐怖样貌令她惊骇,将脸上描画成如此精致绝美的符黎贞同样令她惊骇,可是后者更可怕的是她的眼神。
“失望了吧?”符黎贞轻笑。
静漪说:“她是你妹妹。你不怜惜她也罢了,别向外人诅咒她。”
符黎贞笑起来,说:“七妹,你明明厌烦她厌烦的要死,做什么还摆出一副观世音菩萨的样子来?”
静漪皱了眉,不想听她说下去,丢下一句“麟儿还好,你不用担心他”便要走。
“他们让麟儿以后都跟着你嘛?”符黎贞问。
静漪站下,说:“我有什么资格教养麟儿。大哥会亲自教养麟儿。”
符黎贞笑着,说:“在我看来,你倒也不是没有资格……不过麟儿是长孙,轻易不会教到你手上的。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兼顾麟儿。眼下最好就是我死了,他们再给大少爷续弦……恭喜你了,七少奶奶,日后陶家看你的了。”
静漪皱起眉,回头望着符黎贞。她有些不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大嫂,你是麟儿生母,陶家的大少奶奶,便是什么都不做,仅凭这两样,日后陶家必然有你一席之地。可是你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可有想过麟儿日后怎么办?你可有想过,他才九岁,大嫂,离开亲生母亲他会怎么样?他日夜想念你,为此还生了病,他要怎么熬过去?你都不想他吗?”
“我想他有用吗?”符黎贞问,“你们会让我见他吗?你是怎么进来?难道你没看到这里是什么情形?不知道这儿是什么样的地方?这几天我就没有见到过活人……我怎么喊怎么嚷怎么折腾,除了那两个死尸一样的婆子——谁知道她们手上死过多少人——就没有见到过旁人。这不是想让我也去死、这是想让我也疯么?我想他……”
符黎贞浑身发颤,白色戏服抖的出了水纹。
静漪又觉得她可怜起来……可是她犯了错。
符黎贞看清她的眼神,怔了下,讥诮地说:“不用你假慈悲。不是你,我如何会落到这般田地?”
“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不是你吗?你去跟老太太告密……哼。”符黎贞说着,哼了一声,“我怕么?我倒怕有一日不暴露。我倒怕像如今,把事儿捂的在深井里似的……我倒怕人不知道!”
静漪退了两步。
符黎贞声色俱厉,更让她吃惊的还有她说的话。
“告密?你可知道,若真想告密,我何用等今日?两年前麟儿意外落水那时,你当你天衣无缝?陆岐绑架姑奶奶那日,你分明知道什么,可你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去送死……我隔日提醒过你,你不知悔改。到今日你反来指责我?真是天大的笑话。”静漪言辞并不激烈,但是句句到肉。她瞅了符黎贞,“论智慧我不如大嫂,论心机和手腕更是不如大嫂,但是大嫂别忘了,不如不是不会。我敬你年长,让你三分,不是让你倒打一耙。今日我多此一举,不过念着二小姐时日无多,于你,我是半分同情也无的。你有今时今日,全是你咎由自取。与我何干,与人何干?”
395第二十章 且真且深的缘 (十四)
“说起来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w w。 vm)这么多年没同人说过,再不说,恐怕也就随着我一道烟消云散……那多可惜?”符黎贞笑起来。
晚风穿过竹林,沙沙的响声潮水似的伴着她的笑声,让人听了心头阵阵生凉。
静漪望了她,心知此时不让她说,恐怕自己也轻易走不出这里去的。
“说吧,大嫂。”
“别看符家现在是这样的,论起从前,不比这城中哪一姓差些。只是我父亲过世早些,长兄又不甚争气,虽靠着我们姐妹嫁的好些有了起色,到底是没落的样子,如今也就不太能入了世人的眼了。所以也难怪自幼我母亲教导,即便身为女子,就是为了符家荣光,也要力争上游。在我们姐妹身上,母亲还是很花了些心思的……真花了些心思。如今想想,我都替她觉得苦。七妹可有过睡三更、起五更念书的经验?我们姐妹都是这么过来的。弥贞身子从小便弱些,可比我聪明太多。开蒙早,与我年纪相差不少,念书习字竟从不费力,先生们都喜欢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先生说过,要搁前朝,二小姐怕是要进宫当娘娘的……娘娘,哈哈哈……”符黎贞笑着,转眼望着静漪,将静漪周身打量两遍,“果然皇帝没有被推翻,当个娘娘倒也不辱没了她。只是她也有些左性,看男人,还是得有点才气的才入得了她那眼……所以我想着,后来那几年,她在马家瑞身边,单说志趣已是不和,怎么可能过的好?马家瑞不死,以她的性子,也不可能伴他终老。她生来便不是个安分的……她知道自己美,也知道一个女人要怎么美才最合适。一张天真而美丽的面孔,一副聪明的头脑,再加上柔弱无依的态度,鲜少能有人匹敌的才情……试问哪个女人遇上,不如临大敌?哪个男人轻易会错过这样的女人?作为她姐姐,我自叹弗如。说实话这些年,我也再没有过比她强的女子。这么想想……其实他们对她念念不忘,倒是情有可原的了。榕”
符黎贞停了好一会儿,仍是望着静漪。
静漪就仿佛是一座雕像,不出声,也不动,专注地听着她叙说。
符黎贞轻声道:“不过,还是会有人比她强的。我没法子比她强,总有比她强的……我还是等到这一天了。悫”
静漪皱了眉。符黎贞望着她,眼睛简直闪闪发光。没来由便让她想起了荒野里的独狼……那是看到猎物时的贪婪和兴奋。
“大嫂?”静漪轻声叫她。
符黎贞一省。
“同陶家的婚事,对符家来说是高攀。辔之……我是知道,他人品才学都是极好的。成亲前我在家里见过他一面。婚事已定,他是登门拜访的。虽说出嫁前,除了自家的男子,我没有机会见别人,也不太知道外面的男子是什么样的,看到他,我就想……他可真好。他怎么那么好看呢?也不单是好看。将门之后,英武不凡,谈吐文雅,举止得当……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都是温和的。那时候起,我是死心塌地想要嫁给他、想要同他过完下半生的。我想我就守着这个男人,会过上好日子的。我还想着弥贞躲在帘子后头,看我在堂上见辔之——她同我说,大姐,姐夫看着就很好很好的,眉眼那样清俊,心肠也必定是好的……她年纪小,看人还是准的。辔之的确很好很好的……起码好过。待我好过的。”符黎贞幽幽地叹了口气。
静漪听到这里,才听出符氏言语间的一丝丝温存。她几乎怔住。同符氏做妯娌已有三年,她见过符氏很多种情绪,甚至有时觉得她变化无常,却鲜有见她真正露出温柔的一面。对麒麟儿,那是母性本能,并不能算数。
此时,她分明觉得在她面前冷冷的符氏,是个温暖的女人。
这个感受让她禁不住一哆嗦。
符氏也发觉,倒看了她一会儿。
“……我嫁进陶家来,心里早有准备。这是和我家里相差悬殊的门第,故此行事总小心翼翼。新婚不久,辔之便依旧回了栖云大营,我便只得自己慢慢适应。七妹你出身豪门,未必能体味到我的难处。那时我年纪小,心气儿足,既然已是陶家的长媳,总要使自己名副其实才好。当真是勤勤恳恳,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一步,给人耻笑了去。这一样,七妹你又未必能体味的到了……你是并不在意这些的。嫁过来,你便委屈着。做什么都不过是面儿上的事,你不过是想忍几年,一有机会便想摆脱这个家。我不同。我嫁与辔之,便想一生一世、便想有朝一日,这个家里,是我说了算。”符黎贞说着,勒了下抹额。
静漪看她的样子,神气十足,真有些意气风发的劲头。想来当年小乔初嫁,符黎贞是仗着一股子心气儿在这个家里作为唯一的儿媳妇,风光过的。
“辔之志向远大,父亲母亲对他也寄予厚望。我绝不能让他为了家里的事儿操心。什么事儿我都想在他前头,不等他开口我便替他安排的好好的。我敬他、爱他、依赖他。”符黎贞清楚地说。她拿了帕子,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油彩。
油彩擦去一片,露出她本来的肤色。
静漪看着她,不出声。
“他呢?起初对我也是好的……有过好日子的。可他不太在家里,我也没有那么多事做,闲的很。偶尔会接了弥贞来住一两日……”符黎贞继续狠狠地擦着油彩,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她漂亮,乖巧,温柔,有才学……这家里的上下都喜欢她的很。她在这里讨人欢喜,我便高兴。她是我妹子,她好,我脸上有光彩。她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还小,总觉得她是小姑娘,凡事我都爱带她在身边……却也没想到,不知道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人对小姑娘留了心、等着这个小姑娘长大呢——想起来都恶心,自己枕边的人,惦着自己的妹妹……但凡弥贞来,辔之留在家里的时候便多;有时我久不接她来,他还会提醒我……我也不是傻子。看出毛病来,当真生气、伤心。我以为弥贞一派天真烂漫、还不懂事,不忍苛责于她;辔之素来理智,却是动了心、动了情的,这让我情何以堪?可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妹妹!毕竟没有做出什么苟且之事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