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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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晚饭后就去医院探视孙小姐了,还没回来呢。刚八小姐还说,今儿家里汽车十辆出去九辆,还剩下一辆得随时待命不能随便支使的,害的她想出去给老太太买夜宵都不成呢……”冬哥儿笑嘻嘻地说,“马副官,你问这个干啥?”
马行健说:“冬哥儿,你进去看看八小姐在吗,替我跟八小姐说,前儿她要的东西,七少让我给买回来了。问她是这会儿要,还是改天?”马行健边说,边从上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来,抽了自来水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叠好了交给冬哥,“这个交给八小姐。”
“好嘞。”冬哥跑进去了。
马行健等冬哥的身影消失在门内,一转身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那边静漪随着罗义正已经穿过了几道门。
陶家的宅子层层叠进,她们走的都是狭窄的巷子,从一处院落进入另一处院落。院墙都极高,行走其间,只觉得风贴着地面旋起来。这一路上罗义正虽然不时地说一两句话提示她们前面到了哪里,事实上她们根本就是毫无概念。只觉得是从一进院子到了另一进院子,连环扣似的十分紧密。前后各有两个家仆提着琉璃灯照着脚下的路……静漪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罗义正说是带她们去见陶夫人的,从她们进了陶家门,就没有内宅妇人出来迎候,这不合规矩不说,此时她们所处的位置,显然甚为偏僻——陶夫人居所,怎么会在这么偏僻的位置?
跟在静漪身侧的秋薇到此时也忍不住问道:“小姐,怎么瞧着这是越走越远了,这是花园子吗?不像啊……请问罗总管,这是到哪儿了?还有多远?”
罗义正见秋薇问,忙说:“马上就到了,姑娘不要着急……七少奶奶,就是这里了。”
静漪抬头一望,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高大的门楼。她刚想看清楚门楼上的匾额,门一开,两个婆子提着灯笼出来,张口便问:“罗总管,是不是七少奶奶来了?”
罗义正答应着,站在一边恭敬地请静漪往里走。那两个婆子在前面引路。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不便行走,婆子引着静漪顺着廊子往上房去。廊下挂着白色的灯笼,灯影昏黄,只照见脚下的一截路。
静漪跟着走,并不开口问。
罗义正将她送到这里,已经告退。
静漪回了下头,恰见大门吱吱扭扭地被关上……整个院子都黑洞洞的,远远的只看到廊上的灯笼,和正房悬挂的两串羊角灯。
“七少奶奶,留神脚下。”走到阶前,一个婆子站下来打着灯,一个婆子在前面引路。
正房门口站着两个丫头,看到她们,已经将帘子打了起来。
静漪站在阶前望了望——台阶很高,房门亦高,没来由的就让人有种压抑感——她提了斗篷拾阶而上。
“七少奶奶来了。”门前的丫头打高了帘子。
静漪走进屋子。
热气扑面而来,她一站定,顿时一愣。
正房里只有一盏灯亮着,静漪的眼睛需要适应一会儿才看得清楚房中的摆设——除了简单的桌椅并没有其他,房中放着一个很大的炭盆,燃着红红的炭火,使得房里暖和。
只是这房间很大,又暗,人一走进来未免觉得空洞。
静漪站定,左右看看。
除了她和秋薇,就是那两个婆子两个丫头。房门已经在她们身后被关上。
静漪转了下身,问道:“夫人呢?”
那婆子默不作声,只过来站在静漪面前,施礼道:“七少奶奶,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七少奶奶不要见怪。”
“你们要干什么?”秋薇反应极快,见她们举动奇怪,厉声问道。
“替七少奶奶验身。”那婆子声音虽低,却也说的清楚这几个字。
静漪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响。
第九章 无影无形的光 (十)
她怔了半晌,问:“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是那个婆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静漪攥着拳,问道“怎么验?”
轻轻的三个字,声如裂帛。
她不待婆子回答,追问:“怎么验?媲”
她的头顶似乎在冒着白汽,顺着鬓角往下流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血,鼻腔里充满血腥味。
郎十三脑袋开花时喷溅的脑浆这会儿想必是紧贴着她的头皮……她低声问道:“验我身上有几个人的血还是有几个人的脑浆子?”
她脸涨的通红,面颊上的掌印简直紫了,皮下的毛细血管似乎都会随时被逼到迸裂,使她看起来表情恐怖。
这两个婆子看着她的样子,道:“七少奶奶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你们也知道,你们是下人。”秋薇已经气的浑身哆嗦起来,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你们办的是人事儿啊?我们小姐……是怎么出生入死的……你们还……你们还……”
“姑娘,不管主子还是奴才,在陶家都是要守规矩的。”高瘦婆子不敢对静漪怎么样,对秋薇可是毫不客气。
“这是哪门子规矩?哪门子的规矩这么没人味儿?我们小姐差点儿死在土匪窝子里,陶家最先想的是立不立得住那贞节牌坊?!早知道还这样,谁进陶家门?都给我滚开!”秋薇抬手指着那婆子的鼻尖儿,“谁敢动手,敢动我们小姐一个手指头,我就和她拼了!”
“秋薇。”静漪叫她。
秋薇一回头看她,眼泪就滚下来了。
这些天秋薇没少为了她哭,就数这次让她心如刀割。
静漪轻声问那两个婆子:“这是谁的意思?”
婆子见她问,支吾一会儿,还没有回答,就听静漪说:“是谁的意思?我想当面请教。”
她说着,人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
那两个婆子见她这样,有些不知所措。大约也是因为她的身份,虽然奉命而来,毕竟不敢造次——且静漪冷着脸,竟有着十二分的不可侵犯的颜色——“七少奶奶,您老别为难我们……”
静漪点了点头,说:“我当然没有为难你们的意思。”
她环顾四周,突然紧走两步去到东间门口。
“七少奶奶!七少奶奶您别……”守在东间门口的丫头意外的见静漪冲着这边就来了,想要拦她也不敢十分地使力气,急切间挡在门口,但那两扇门还是被静漪一把推开了。
秋薇虽然不知道静漪这是要干什么,怕她出什么事,忙紧跟在静漪身后过去。
静漪站在门口,门一开,屋子里的灯瞬间亮了起来。
静漪和秋薇同时闭了下眼,待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眼前的一切让她们俩端的意外——屋子里明灯高悬,烟雾缭绕,围着中央的大火炉,坐了一圈的女人,齐刷刷地望着她。
静漪料到这边厢有人,但没想到是这么多的人——她们姿势各异,有坐有站甚至还有半卧的,唯一共同之处就是她们都在用极其复杂的眼神打量着她;她也打量着她们——都是年长的女子,穿着虽各异,色彩华丽,通体珠光宝气,在红彤彤的炉火中,耀目生辉。真有一派逼人的富贵气……不过看得出来,她们当中最年轻的的也应该年过五旬了。被一群如花似玉年纪的丫头们簇拥着,就更显得她们有些年纪……其中一位年岁最长的,应有七八十岁,瘦小枯干,像盘在一处的老树藤似的,端着一管水烟袋,用她细而长的眼睛,瞅着静漪。半晌,她咳了一下。
就这一声咳嗽,其余的女人们都看向她,其中一个穿翠色裙褂的女子笑嘻嘻地说:“老姑奶奶,这就是咱们新少奶奶了。您瞅瞅,如何啊?”
“唷,如何不如何的,我老太婆说不上,只这模样儿,可真不怎么样。也不知是谁把牛吹的天来大,说什么绝色佳人,我瞧着可配不上咱们老七。”那老太太皱着脸,上下打量着静漪。“听说这位新少奶奶还三番二次地逃婚?怎么,嫌咱们陶家门第低矮了?不肯将就啊?”
静漪被夹枪带棒地挖苦着,也不回嘴。
她镇定地观察着这些女人——这个时候,能在陶家聚在一处的,都会是谁?这里面没有陶夫人。她一个都不认得……她竟是刚从虎穴跃出,一个猛子扎进龙潭,同是孤立无援的境地,眼前这一出更由不得她脚不软。
秋薇此时迈步出去,挡在静漪身前,微笑着深深福了两福,抬头对着那位被人称作“老姑奶奶”的老太太,说:“这位老奶奶,我们小姐今儿晚上才踏进陶家大门,陶家有几进院子还没弄清呢,更不知道各位奶奶太太还是姨太太姨奶奶谁是谁,还请各位太太奶奶姨太太姨奶奶多多指教才是。”她说着,也不等上面几位回答,一转头看着引着她们进来的那两个婆子,板起脸来,说:“两位老姐姐,你们刚才在外面说的,口口声声陶家的规矩——照规矩,别说陶家的规矩,就是那儿的规矩,也是无论如何你们二位都该先通报的。不然座上都有谁、又是谁、该怎么排座行礼,我们小姐初来乍到当然一概都不知道,这么一来,坏了府上的规矩事小,让人说我们程家没有家教事大。我们小姐是娇客,可受不了这个。”
那两个婆子没想到秋薇小小年纪嘴这么厉害,一时臊的脸红,看看自己的主子没有发话维护,忙说:“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错……”
说着便躬身。
“还不快些?”秋薇这才往后一退。
“这是府上的三位老姑奶奶,和……”婆子低声道。并不敢抬头直视静漪。
静漪望向那位最年长的老姑奶奶——路上雅媚和她说过,陶家眼下养着好几位老太太呢,除了姓陶的姑奶奶,还有祖父留下来的两位姨太太。其中大姑奶奶陶因泽是公公陶盛川的大姑,终身未嫁的,另外两位姑奶奶老三陶因润、老四陶因清则是青年守寡,前几年才回了陶家来和姐姐相伴度日的的……看这样子,这几位就是了。还有另外两位,包括刚刚开口说话的那位穿着翠色裙褂的妇人,不知道是不是祖父留下的两位姨奶奶。
那老太太陶因泽听完秋薇那顿抢白和婆子含混不清的介绍,抽了口烟,喷到旁边,对着人说:“听听这小嘴儿,巴巴儿的。身边儿的人都这么厉害,咱们嫂子亲自选的孙媳妇儿也错不了。”
“大姐,她还做不做的成陶家的孙媳妇儿,现在可两说儿呢。”旁边一位穿着铁锈红色裙褂的女子说着懒洋洋地站起来。她比陶因泽年轻至少二十岁,和陶夫人年纪相仿。她走到静漪面前来,上下的打量着她,“在土匪窝子里睡了几个晚上,没个说法儿就进陶家门儿——这是想让陶家闹笑话吗?”
“你说什么?我们小姐清清白白的,不准你含血喷人!”秋薇怒喝。她一听人话里有话地直指她小姐的清白,顿时忍无可忍,根本不想管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是谁了。
静漪一把拉住秋薇。
她进来时一身的寒气,此刻已被突如其来的怒火逼的踪影全无。
她强忍着暂不发声,憋的一张脸紫涨起来,看上去却是百口莫辩的样子。
“来人哪,带七少奶奶去里面歇一歇。换换衣裳。再看看七少奶奶究竟哪儿不舒坦,等大夫来瞧,也好说病候。”这女子抽了口烟卷儿,夹着烟卷儿、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挥了挥,在静漪的面前划出两道青色的烟痕,说:“记得看的仔细些。”
她把仔细二字说的极重。
静漪望着她那对大眼睛——她的相貌很好,虽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却有着说不出来的美。所谓烟视媚行,大概就是这样的女子。但她虽是这样的做派,又在这个年纪,并不显轻浮——她轻声地说:“静漪好的很。不劳各位费心。初来府上,不知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