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与君王绝世情:山有木兮木有枝-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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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甘下心?他强忍着心内的痛楚,哑声,再质问道:“方郑氏,朕,在问你话。”
婉如冷冷一笑,昂首啐道:“朱棣,天下间最可怜之人,实乃,非你莫属。尔,竟不知么?”
他淡淡一笑,反问道:“是吗?”
“来人——”
“陛下!”
“传旨下去,给朕拿了方孝孺一府。”
女儿强行掰开他的长指,用尽一丝气力喘道:“朱棣。”眼中,俱是盈落的泪意,一如最晶莹的鲛珠。唇形,因着他的力道,扭曲着,始能吐出这两个短音。
他心内痛得一缩,手指愈发用力。不知是怕自个一松手就万劫不复,还是怕自个再不松手,就真的万劫不复。
冷汗,自那副惊世的俊颜之上,不停滴落。眸光似刃,眸内,俱是焚心之人的血丝。
婉如看得好不畅快,耳畔稚子的惨叫之声,竟也似听得不甚分明了。她攀着铁栏,勉强立起,兀自格格笑着。
“方寒枝,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一日,你二人背着我,在后园私会。天色,都不曾亮,你们一个吹笛,一个起舞,好不惬意啊?你才多大点的人,就懂得以色侍人,你不是贱人,天下间,谁还能担当得起这两个字?”
“你若不是贱人,能让他枉顾人伦羞耻,做下此等不仁不义之丑行?可怜我和母亲遑论如何劝,都劝不回这个浪子的心肠。”
“二婶——”
“呸,谁是你二婶?!”
“我原本想将你远嫁,了结了这段孽缘,可是他——却偏偏舍不得!舍不得让你远嫁,舍不得将你嫁于旁人,好一个舍不得!”
“好容易老天有眼,让你自投秦淮而死,可是,你竟死不了!”
“我心内到底不忍,趁他外出,将你托付给我的族兄何赟,可是你——竟然又惹上了这一个皇子。一个太子,还不够尔消受的?尔,到底有何绝色绝技,能让这么多男人甘心为了你前赴后继?!”
“双生,非但没有嫌弃你的腌臜,他倾其所学,教你养你,可是你是怎么回报他的?他为了你,不明不白,横尸街头,天下间,尔不是妖孽,还有何人能担当起这两个字?”
他猛地一挥长臂,力道之劲,眼前那副小小的身子,应声坠落于五步之外,重重磕于冰冷的铁栏之上。
鲜血,自女儿的额际、鬓间,泉涌一般溢出。
他,眯起眼眸,仿若不见,精壮的铁躯,起伏不止,俱是强抑的暴怒之意。只听一阵金石之音,却是男儿的铁臂,蓦地拔出了身边禁卫腰间的长刃。
她强自支起自个的身子,仰头,望着自个头顶之上的俊颜,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低低辨道:“敷儿……没有。”
她不畏死,但,她若今日死在他的刃下,所伤的,何止是他?还有他,更有方氏满门,怕犹嫌不足。
她话音未落,婉如,却厉声尖叫道:“尔还没有?”旋即扑过去,扯住她的小脸,逼她望向牢内之人,尖声道:“你看着他再说一次,你心里,从来没有他?你心里,果真没有他?”
她被迫望着铁栏之内的他,却见他缓缓阖上双目,男儿清隽的容颜之上,俱是万念俱灰的伤意。
女儿,实在狠不下心再说出那两个字来伤他。可是,她若不说出,伤的,就是身旁这一个。
她再移目看向身侧之人,却见眼前之人,掌中长剑簌簌发抖,一双眼眸,通红似血染,直看得人肝肠寸断。
她终是伤了他。
她闭上眼睫,索性不再看任何一个,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下去。
吞金,固然可以求死,却死得实是太难太苦!齿间,刚觉出痛意,却有更深的痛意,自胸口处袭来。
她岂会不知这断肠之剑来自于何方?
穿胸而过,裂帛之脆音,血肉穿透之闷声。灼热的鲜血,溅于人面上,身上,地上。四溅开去,一如那一日,那一日。
耳畔,似隐隐传出乐音,却是一阕悠扬的笛音。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可,心悦君兮,君可知?
飘飘渺渺,迂回不去,渐渐,抚平了人心之巨殇,竟再也觉不出那一份煎心之痛。袅袅娆娆,终成绝响。
血,汩汩涌出,染了人的罗裙,云靴。
宛若三月之桃夭,开遍了斗室。
第六章 只影向谁去
男儿,掷了手中带血长剑,扔于足下,大步,扬长而出。
才走出刑部监大门,即已敛了怒意,朝原本立于马车前恭迎圣驾的禁卫命道:“传旨下去,即刻封了刑部监。所有人等,一律不得出半步。如敢遗漏了一个,为尔等是问。”
洪武三十五年,六月二十一。
禁卫军中并内侍,逾百人,因骄纵失职,俱被处死。
洪武三十五年,六月二十三。
‘奸臣榜’首恶之一,太常寺卿黄子澄,因抗辩不屈,磔死,诛九族。所谓磔刑,五代时始置的凌迟极刑。即割肉离骨,断肢体,然后割断咽喉,俗称剐刑。
‘奸臣榜’首恶之一,兵部尚书齐泰,磔死。并叔父齐阳彦、堂弟齐敬等7名亲属执于京师,斩于市。
‘奸臣榜’首恶之一,文学博士方孝孺,磔死,株十族。
所谓“十族”,实乃亘古未有。除却亲族,另加“门生、友”一族,以成“十族”。
帝,恨其嘴硬,命人先将其嘴角割开,撕至耳根。孝孺血涕纵横,仍喷血痛斥。
天子震怒,遂,命“每收一人,辄示孝孺”,须当其面诛。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全部凌迟处死,入狱及充军流放者数千人不止!
然,方氏至死未屈。其胞弟孝友临刑时,孝孺泪如雨下。孝友从容吟诗:“阿兄何必泪潸潸,取义成仁在此间。华表柱头千载后,旅魂依旧回家山。”
最后磔死者,始至方氏孝孺。男儿四肢百骸,已无一处完好,鲜血淋漓,血肉模糊。肉已离,骨已断,筋仍连。
死前,尚作绝命诗一首:“天将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猷,忠臣发贲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乎哀哉兮庶不我尤。”
自古“士为知己者死”,然,能有方氏孝孺者,亘古未有一人。方正学,工文章,其文醇深雄迈。每一篇出,海内争相传诵。但,自永乐年始,甚至民间有私藏方孝孺文集者,也坐死。“凡系诸臣手迹,即零星片札,悉投火中,惟恐告讦搜捕踵之,故其事十无一存”。“焦园蚕室,尽付劫灰,头白汗青,杳如昔梦”。
午门外,正午的骄阳,灼热似火。
漫天漫地的鲜血,染红了大地,染红了人眼目。削钝了无数片短刃,砍折了多少支长锋,人肉满地,人骨满地,甚至,连行刑者也随之轮换了若干茬。
菜市口,初始,尚聚集了数千人的百姓前来围观,行刑至一半,那些人早已自发散去过半。再,过了几柱香的时辰,原本挤得水泄不通的刑场四周,这些看热闹的人潮,齐齐作鸟兽状,仓皇逃遁而去。
如此惨祸,岂是一个“惨”字了得?岂是一句“惨绝人寰”能够囊括?
血流成江,血流成河,江河再深,毕竟东流去,卷起滔天骇浪,不过俱是人心之暗涌。
血织成锦,血织成绣,终,织成堂皇锦绣。
洪武三十五年,七月初十,戌时。
春和殿内,女儿,缓缓朝天子屈膝而跪,口中柔声道:“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头的珠围翠绕,却丝毫不觉得繁复,越发衬得一张娇颜珠圆玉润。比之别时,似更端丽了几分。
他淡淡一笑,只,挥下袍袖,和颜道:“皇后,请起吧。”
女儿,略略仰起面孔,一双灵动的瞳仁内,蓦然浮出一缕雾气,却,不肯起身。哽声低道:“臣妾,一直……念着皇上。风疾……可略减了些么?”
他良久不语,一双眼眸内,明暗不定,似笑非笑,望着足下所跪之人。
女儿心内当然明白,天子新立,若,此时皇后即丧,如何向天下人交待?恐,更落人口舌。所以,他才会接她回来。
即便如此,又如何?她,终究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她与他,少年结发,即便是在那些最阴冷的去处,她始终不相信他会真的杀了她。她更相信,只要他一天不杀她,即意味着,总有一日,她与他终会再相见。
只是,不曾想到——这一日,竟来得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
多少相思天长,多少辗转难眠,竟然,都在一夕之间,全部奉于她跟前。马三保千里迢迢去接她之时,她望着眼前之人,一连让他重复了三遍圣旨,女儿,却始终不敢相信——这突来的惊喜,竟是真的。
这一日,她盼了那么久,终于,让她盼到了。
一串晶莹的珠泪,终于,自女儿的眼睫之上中盈落,却,不去拭,只含笑含泪望着他,仿若痴了一般。
他不觉失笑,俯身,长臂再一用力,扶起她的身子。
这一次,他接她回来,他不曾说,她也不问,一如她早就知道会有今日一般。既无怨,也无忿,更无一丝迁责。
他稍稍用了些力道,收紧双臂。伊人即刻会意,顺势偎入他胸前,埋首于织锦的衣襟之上,低低道:“皇上。”
“嗯?”
“皇上有想过……臣妾么?”
他太息一声,大掌,轻抚下怀内之人的发丝,哑声道:“朕,想过。”
话音甫落,胸前,已传出低低的饮泣之声,等到再抬起臻首,落入人眸内的,却是喜极而泣的欢颜。
永乐元年,元月初五。
京师突降大雪。
瑞雪兆丰年,茫茫的白雪,铺天盖地,自浩淼的苍穹之上降落,不至天暮,即已将天地妆点成素裹一般。
天禧寺的红梅,经冬,犹自怒放。
积雪压枝,娇蕊初绽,暗谧的后园内,满溢着淡淡的甜香。
触目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因着此处人迹罕至,通往内殿的甬道上,更没有一丝痕迹。甚至连去岁的枯草,都被厚厚的白雪掩埋,再也不复见那枯槁的草色。
暮鼓轻轻击下,殿内,一个小僧人,正俯身用手中的衣袖,小心地擦拭着墙角的物什。紫檀雕就的长案上,安放了一只阴沉木的棺椁。
没有牌位,没有供奉,甚至,不许有长明灯。
自这具灵柩搬入那一日始,此一处,就成了本寺的禁地。能进得这院落,再入殿来此打扫的,不过一二个僧人而已。
今日,时值大雪,他略比往日来得晚了些。
却见一两只麻雀,偷偷跃入殿内,竟然,在棺椁上踏下了几处细小的爪印。湿湿的印记,烙在漆黑的棺木上,仿似殿外不远处,映雪而绽的一朵一朵梅瓣。
他不敢怠慢,赶紧走过去,用自个的袈裟袍袖,细细擦干雪渍。
天色,愈发阴沉了,扯不尽的雪絮,仿似一张天罗地网,网罗住天地山川,也网罗住众生。
这一场大雪,是今冬的第一场大雪。
春和殿的琉璃瓦上,也覆了薄薄一层积雪,掩映在飞檐之下的灯影中,落入人眼内,倒仿似皎洁的月华。
今夜,是天子登基后第一次召后妃侍寝。所召的,却不是徐皇后,也不是那些封有名号的嫔妃们,不过是一位新近入宫的美人何氏。
鱼贯而出的宫娥太监,一个个敛眉屏息,躬身蹑足,踽踽退出大殿。
大内总管王宝和最后一个出殿,颤巍巍,俯下老迈的腰身,在自个身后,徐徐合拢那两扇朱漆的巨大门扉。
更漏,正隐隐击下亥时。
虽是寒冬,殿内,却因着炭火,煦暖得仿似春日迟迟。
天子,一件绛色常服,缓步,步入帷幔之后的内室。春宵帐内,一个纤细的粉色身影,正无声无息地半卧于锦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