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记-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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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迟疑不定,一阵狂风鼓舞卷入。冰雪似的大殿内长幔飘摇,阳光闪耀,波母站起身,黑袍起伏,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容上挂着一丝森冷的微笑,淡淡道:“此去平丘一千两百里,此刻动身,最快也要黄昏才能赶到。既已准备周全。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听到“平丘”二字,拓拔野心头又是一凛,平丘是传说中北海极为隐秘的重囚禁地,除了黑帝等寥寥几人之外,无人知其所在,他们去那里又是做什么?
念头未已,右臂一凉,又被水龙琳冰冷的手指紧紧抓住,她似是紧张已极,颤声道:“公子,现在惟有你才能救我,再犹豫不定,就来不及了啦……”脸上晕红。剩下的半句话噎在喉中,凝视着他,妙目中泪光闪耀,交杂着惶急、哀苦、羞涩、悲怒诸多神色。
拓拔野还不等回答,又听乌丝兰玛微笑道:“汁姐姐所言极是。”转身道:“九凤仙子,纯阴女祭准备好了么?”
九凤仙子起身道:“水龙仙子出列。”连叫几声,无人应答。俏脸微变,丹凤眼四下横扫,喝道:“水龙仙子呢?”
殿中众人脸色齐变,纷纷四下转望。
源坎壶陡然一震,葫芦口突然被黑布蒙住了,外面人影登时变得朦朦胧胧起来。显是雨师薇惊惶失措之下,将神壶藏入了黑袍领口之中。
眼见水龙琳花容惨白,羊脂雪玉般的娇躯不住地微微发抖,拓拔野心下一凛,猜到了大概。
大荒各族祭祀天地、神兽之时,除了兽牲之外,还常常会有“人祭”。特殊的祀典,必须以童男童女,称为“纯阳男祭”与“纯阴女祭”。想必这少女,便是这番祭祀鲲鱼的献品了。
难怪适才她竟苦苦哀求自己取走她的处子之身。一旦破瓜,便再不能成为“纯阴女祭”。
拓拔野摇了摇头,沉声道:“姑娘,这可不是解决之道。祭祀在即,即便你不能作为‘纯阴女祭’,她们盛怒之下,也定然饶不了你……”
水龙琳咬牙道:“我是水龙郡主,当世帝胄,有特赦之权。抢劫童身,至多被逐出天柜山,削籍为民便是……”
拓拔野一凛,才知眼前这清丽冷艳的少女竟是黑帝汁光纪的外孙女。黑帝共有三个子女,两个儿子早年战死沙场,唯一的女儿十年前也已病死,嫡孙之中,只剩下这么一个水龙郡主。
烛龙虽然耍尽奸谋,害得黑帝半人半鬼,但对这无甚妨害的水龙琳倒也客气,始终优待有加。反倒是她的亲姑姥姥汁玄青,甫一现世,便要将她作为人祭,而她生死关头,竟又向当日击败她外祖父的“仇敌”求救……真可谓世事无稽,命运难料。
拓拔野收敛心神,道:“姑娘,鲲鱼凶兽一旦解印,大荒浩劫难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当务之急是阻止祭祀,即便你暂时保得性命,她们还会找其她女子献祭……”
水龙琳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愤恨之色,摇了摇头,道:“她们明日要祭祀的并非鲲鱼,而是无晵蛇姥的朱卷玄蛇。那老巫婆要的只是我,换了别人,她决计不肯答应。”
“无晵蛇姥?”拓拔野觉得这名字颇为熟悉,忽地想起当年在古浪屿上听各族流囚所说的大荒掌故,心头陡然大凛。
传说女娲大神当年封镇凶兽,补天平地之后,心力交瘁,踏空登仙而去,蛇族八大长老由此接掌大荒,开始了历时一千六百多年的统治。
蛇历1651年,兴起的金、木、水、火、土人类五族不堪忍受蛇族暴政,纷纷开始反抗,此后百余年,大荒陷入一片混战之中。直至蛇历1772年,土、火两族盟军大破十八万蛇军,攻陷蛇都,将数千名蛇族贵胄斩杀殆尽,绵延了近两千年的王朝至此轰然坍塌。
残余的蛇族八部流落各地,被五族追杀,几已死绝,剩下的不是躲藏到穷山恶水之地,便是被人族同化,繁衍分支,成了五族蛮邦。
三千年来,蛇族虽灭,但其后裔却对大荒依旧有着无形的影响力,各地都有以巨蛇为图腾神兽的部落,各族都有蛇裔所建之国,其中有以水族的无晵国、火族的巴国最为著名,就连当今威镇天下的玄水真神烛龙也相传是蛇族之后。
一百多年前,无晵国的蛇巫神女朱卷氏野心勃勃,以北海玄蛇为神兽,蛇山为圣都,妄图重建蛇族王朝,一时间烽火连天,席卷七十六城,天下蛇裔蛮族蠢蠢欲动,接连响应。
最后无晵蛇军终被神农与黑帝连手击溃,朱卷氏亦被神农收伏,流放于北海平丘,被迫立下毒誓,终身不得离开半步。
而这朱卷氏就是所谓的无晵蛇姥,亦是当年大荒第一妖女。相传她美貌如花,心如蛇蝎,更有通天法术、不死之身,就连神农亦战到四百余合,方才将她制住。百余年来,虽被封镇平丘,但凶名昭著,无人不知,水族百姓更用她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只要听到“无晵姥姥”四字,再顽劣的孩童也会吓得噤若寒蝉,动也不动。
拓拔野心中蓦然一动,朱卷氏生平最恨的仇敌便是神农与汁光纪,此番波母、水圣女等人千里迢迢,以黑帝的外孙女为人祭,献给这妖女,为得必定是解印鲲鱼之事。难道……难道这蛇族妖女竟知晓鲲鱼的解印法诀么?
念头未已,果然听见汁玄青格格笑道:“乌丝兰玛妹子,找不着我的侄孙女作人祭,无晵蛇姥凭什么要将解印法诀告诉你?极圣宫八百铁卫,居然连一个小丫头也看不住,传将出去,可真成了大荒笑谈啦。”
乌丝兰玛淡淡道:“汁姐姐放心,‘纯阴女祭’的人选一直秘而不宣,水龙仙子又哪能知道自己将为人祭?就算她聪明绝顶,真想逃脱,不出五里,便能教‘极光雪鹫’发觉。方圆数百里全是天罗地网,她又岂能逃脱?”
话音方落,只听一个尖利的声音森然喝道:“你们还待着做什么?一柱香之内不能将水龙仙子带回来,就全到蛇山陪伴无晵蛇姥去罢!”当是强良的声音。
众人轰然应诺,纷纷四下奔散。源坎壶陡然一阵震动,左摇右晃,想是雨师薇也跟着人群奔跑起来,假意寻找水龙琳。
水龙琳双颊酡红,一咬牙,蓦地跪倒在拓拔野身前,一字字地道:“公子,水龙琳不是怕死,只怕死后再无法报仇。只要今日公子帮我度过此劫,水龙琳甘为公子奴婢,任为犬马,死而无憾!”说到最后一句,心底五味交陈,泪水忍不住又夺眶而出。
拓拔野急忙将她拉起,温言道:“姑娘何出此言?镇伏凶魔,匹夫有责。我决计不会让她们将鲲鱼解印而出,姑娘只管放心。”
右手一探,将地上的衣裳吸卷而起,披在她的身上;微微一笑,道:“姑娘将我从‘海渊洞’救回来,有恩在先,奴婢也罢,献身也罢,休要再提。只盼将来姑娘不要视我为仇敌,我便感激不尽了。”
他气宇轩昂,温和亲切,言语之中自有一种让人镇定信服的力量,水龙琳心中怦怦一跳,低声道:“公子大恩,永志不忘,水龙琳岂敢以怨报德?”顿了顿,脸上晕红,咬唇道:“公子……公子既不愿……那般,不知又有什么法子,可渡此劫?”
此时天柜山上聚集了水族众高手,单只水圣女、强良、九凤三人联起手来,他便已凶多吉少,再加上蛊毒无双、法术惊人的波母,以及这极圣宫八百铁卫……若想以武功强行制止鲲鱼解印,不啻于痴人说梦。
更何况雨师妾、流沙仙子二人此刻仍生死未卜,倘若当真在乌丝兰玛手中,自己贸然现身,反要投鼠忌器,受制于人。思量片刻,心潮汹涌,蓦地痛下决心。这计划虽然颇为冒险,但在这等境况之下,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当下眉尖一挑,沉声道:“欲擒龙,先入海。姑娘,还得请你冒一回险,做回‘纯阴女祭’!”
※※※
一轮白日暗淡地悬挂在西边天际,整整七日,动也不动。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无垠无际的冰天雪地,寒意彻骨,白茫茫的雪沫漫天飞舞,什么也瞧不真切。偶尔传来几声北极雪鹫的凄厉尖啼,更添苍茫茫空旷之感。
在这里,整个世界象是永恒的黄昏,一切仿佛都随之停滞了,除了那刺耳呼啸地狂风,片刻不息。
雨师妾伏身蹲在雪地上,捧起一掌冰雪,真气鼓舞,白气蒸腾,顷刻间化为一弯晶莹雪水,晃动着映照出她的容颜。
火红的长发随风飘扬,白丝处处可见,双颊消瘦,容色憔悴,眼角的鱼尾纹似乎又比昨日更多一些了。她怔怔的凝视了片刻,心中悲凉苦楚,一颗泪水陡然滴落,涟漪晃荡,映影登时模糊了。
忽听狂风怒吼,如万兽嘶号。她心中一凛,还不及伏下身,呼吸蓦地一窒。仿佛被惊涛骇浪当头狂扫,登时朝后踉跄飞跌,霎时间便被冲出十余丈远。
相隔不到半个小时,北极的暴风雪又来了!
四周天昏地暗,飓风咆哮,冰块、雪沫……铺天盖地滚滚翻腾。仿佛天河从天奔泻而下,洪流滔滔。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南侧的一座冰山竟被刮得迸炸开来,冰雪飞舞,蔚为壮观。
雨师妾不敢大意,立式凝神聚气,在狂风中骤然翻身回旋。姿态曼妙的俯冲而下,“吃吃”连声,十指闪电似的轧入冰雪深处的冻土,紧紧扣住。
北海以北两千余里,便是传说中的“终北国”,常年肆虐着难以想像的暴风雪。暴风之猛,足以开山裂地,别说寻常的人、兽,就算是大荒真人级的高手也难以抵御。纵然不被极寒冻死,也随时有被狂风撕裂的危险。
此处距离终北国虽然还有千里之遥,但已过了北海,风雪之威力,也足以让人心惊胆寒。
狂风呼啸。雪浪澎湃,雨师妾紧紧贴伏在雪地上,衣裳鼓舞,长发起伏,周身肌肤猎猎刺疼,仿佛被霜刀冰剑刮过一般,十根纤指更是冻得几欲麻木。
七日前她身中“弹指红颜老”的奇毒,原本半个时辰之内便将老死,所幸被流沙仙子的不老之血暂时封镇,再加上北极气候酷寒,衰老速度大为减缓,但体内真气终究远不如前,与这北极风暴抗衡,呼吸窒堵,终觉得颇为吃力。
苦苦强撑了片刻,暴风雪殊无变小趋势,反而越来越发猛烈,雨师妾紧咬牙关,又冷又疼,难受已极。
“格拉拉”一阵脆响,左手五指所扣的冻土突然迸裂开来,北风暴轰然席卷,刹那间土崩冰飞,她左手一松,身子登时失衡,陡然朝右上方飘飞摇曳,右手亦随随之支撑不住,“啊”地一声低吟,冲天飞起,被狂风卷着朝西南方翻飞而去!
雨师妾心中大凛,正欲聚气下冲,忽听“咻咻”激响,数十道银光从她周遭怒射而过,陡然没入冰地,周身一紧,仿佛被万千细丝紧紧缠住,陡然朝下一沉,冲落在地。
七十二根回旋子母蜂针,再加上坚韧无匹的北海冰蚕丝,犹如织茧似的将她牢牢地“钉”在冰地上,任那风暴再猛,已不能卷动分毫。
“流沙仙子!”雨师妾大震,脸上笑容却如春花绽放,抬头望去,果见一道人影翩翩冲下,黄衣鼓舞,细辫飞扬,正是大荒第二妖女洛姬雅。
自从当日由皮母地丘莫名奇妙地被抛到了这冰天雪地,她想不清前因后果,见不到半个人影,心中震骇、迷惘、绝望,直如梦魇。有时候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是死,此时故人相见,心中惊喜莫以言表。
流沙仙子苹果脸蛋被冻得通红,亦满是喜悦之色,大眼滴溜溜一转,奇道:“拓拔小子呢?没和你在一起?”
雨师妾心中陡然一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