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门-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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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亚,一个绰号“满身斑”②的从埃西哈来的美男子,卡门,保持镇静,其余的都丢下驴子,逃进骑着马进不去的洼地。我们的牲口不能保住,只能抢着把最值钱的货物卸下,用肩扛着,越过最陡的山坡逃走。我们把货包先扔下去,跟着我们再蹲着滑下去。这时候,敌人躲在一边向我们开枪了;我第一次听见子弹嗖嗖地从我身边飞过,倒也不觉得什么。一个人为着一个女人,不怕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逃脱了,只有可怜的满身斑腰部中了一枪。我扔下货包,想把他抱起来。
①塔利发是直布罗陀海峡岸边的城市;城堡过去是囚禁在苦工船上服役的罪犯的地方。
②意思是:满身斑点的。
“蠢才!”加西亚对我喝了一声,“我们要一个烂尸干吗?
结果了他吧,纱袜子可别丢了。”
“把他扔下!”卡门对我喝道。
我筋疲力尽不得不把满身斑放到一块岩石后面憩息一会儿。加西亚走上前来,拿起短统枪对着他的头上开了几枪。
“现在看看谁还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他认出来,”他边说边望着死者被一打子弹打成肉酱的脸。
先生,这就是我过的美好生活。晚上,我们来到一个丛林,疲乏不堪,没有吃的,又丢了驴子,当然是什么都没了,您猜这个恶鹰加西亚干什么?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副纸牌,靠着他们生的一堆火同赌棍赌了起来。这时候,我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怀念着满身斑,心想倒不如像他那样死了更好。卡门蹲在身边,不时敲一通响板,低声唱唱歌。然后凑到我的耳边装出要同我低声说话的样子,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吻了我两三回。
“你真是魔鬼,”我对她说。
“一点不错,”她回答我。
休息了几个钟头,她就到高辛去了。第二天早上,一个牧羊小孩给我们送面包来。我们在那里呆了一整天,晚上我们走近高辛,等待卡门的消息,可是音讯全无。天亮时,一个驴夫赶着驴子,上面坐着一个穿着齐齐整整、打着一把小阳伞的妇人,带着一个姑娘,看来是她的使女。加西亚对我们说:
“圣尼古拉斯给我们送两匹驴子和两个女的来了;我倒宁愿要4匹驴子;不过也没有关系,我去把他们弄来!”
他拿了短统枪,躲在树后向那条小径走去。我和赌棍跟在他后面,离他不远。等我们走近了,就一齐跳出来,喝令那个驴夫停下来。那个女人看见我们,非但不害怕——我们的打扮够吓死人的——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啊!你们这些白痴竟然把我当作体面太太!”这个女人原来是卡门,她打扮伪装得那么像,如果她说的是另一种语言,我就认不得她了。她跳下驴子,低声同赌棍和加西亚商量了一阵,然后对我说:
“金丝雀,在你未被吊死以前我们还能够见面的。我现在为着埃及的生意要到直布罗陀去。你不久就可以听到我的消息。”
她给我们指点一处地方可以躲藏几天以后,就和我们分手了。这个女人真是我们这帮人的福星。我们不久就收到她送来给我们的一点钱,更有价值的是,她给了我们一个线索,就是某一天将有两个英国有钱人从直布罗陀经过某一条路到格林纳达去。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他们有的是货真价实的英国金币。加西亚想杀掉他们,赌棍和我加以反对,结果我们只拿了他们的钱和挂表,还有我们非常需要的衬衫。
先生,一个人变坏是不知不觉的。一个漂亮的姑娘迷住您的心窍,为了她您和人打斗,闯了大祸,不得不逃到山里,不由您思考就由一个走私贩子变成了强盗。自从犯下了两个英国有钱人的案子以后,直布罗陀附近已经不是一个妥当的地方,我们就深入到龙达的大山里面去。您跟我谈都过何塞-玛丽亚,对的,就是在那里我跟他认识的。他出外抢劫总带着他的情妇。他的情妇是一个漂亮的姑娘,贤惠,朴素,而且彬彬有礼,从来不说一句粗话,对他忠心耿耿!……恰恰相反,他倒反而虐待她。他经常去追求别的姑娘,待她不好,有时又假装吃醋。有一次,他给了她一刀子。您猜怎么着?她反而更加爱他。女人生来就是这样,尤其是安达卢西亚的女人。这个安达卢西亚女人为她臂膀上挨了一刀非常骄傲,好像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似的经常把刀疤显露给人看。此外,何塞-玛丽亚还是一个不讲义气的家伙!……我们有一次在一起作买卖,他安排得非常巧妙,把好处由他一个独吞,而把倒霉事和许多麻烦统统留给了我们。不过我还是言归正传吧:我们再也听不到关于卡门的消息。赌棍说:
“我们中间得有一个人到直布罗陀去打听消息;她也许已经安排了一笔交易。我本来可以去,可是直布罗陀熟识我的人太多了。”
独眼龙说:
“我也这样,那儿人人认识我,我跟龙虾们①捣蛋捣过不知多少次,而且我只有一只眼,要化装很难。”
①这是西班牙人给英国兵起的绰号,因为英国兵制服是红色的。——原注。
“那就非我出马不可了?”轮到我说,只要想到我能再见卡门心里就很高兴:“你们说吧,应该怎样办?”
他们对我说:
“你乘船也好,从圣罗克去也好,随你的便吧。到了直布罗陀,你在港口打听一个叫做胖娃娃的卖巧克力的女人,你找到了她,从她的口中就可知道那边的一切。”
我们商定3个人一起到高辛山岭,在那儿把他们两个留下,自己扮做水果商到直布罗陀去。在龙达,一个同伙给我弄了一张护照;在高辛,有人给我弄来一头驴子,我在驴背上装满了甜橙和西瓜,就动身了。到了直布罗陀,我发现人人都很熟识胖娃娃,可是她不是死掉了,就是进了监狱;照我猜想,她的失踪就是我们同卡门的通信中断的原因。我把驴子寄放在一个牲口棚里,带了甜橙进城,装着卖水果,实际是想看看能不能够遇到一个熟人。这里是世界各地坏蛋的汇合之地,这地方简直是巴比伦塔①,因为你在街上走不到10步,就能听到10种言语。我看出许多人是埃及人,可我不敢相信他们;我捉摸他们,他们也在捉摸我。我们彼此明白都是一丘之貉,可是并不知道是否属于同一个帮口。我白白地奔走了两天,既得不到胖娃娃的消息,也得不到卡门的消息,我就想买了一点东西之后,回到我的伙伴们那里去。这时,太阳正要落山,我在街上走着,突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一个窗口叫我:
“卖橙子的!……”
①巴比伦塔,出自《圣经》:巴比伦的居民想造一个通到天上的塔,上帝为了惩罚他们的大胆,使造塔的人各说一种话,互不了解,塔造不成。
我抬起头,看见卡门两手靠着阳台的栏杆,旁边是一个穿红色制服的军官,金色肩章,鬈曲头发,完全是一个富豪的模样。她呢,她也穿得很有气派:肩上披着披肩,头上插着一把金梳子,满身绸缎;而且这个活宝总是那副模样:嘻嘻哈哈,笑个不停。那个英国人用洋泾浜西班牙语叫我上去,说太太想吃橙子。卡门用巴斯克话对我说:
“上来吧,别大惊小怪。”
对于她,的确没有什么好叫我大惊小怪的。我找到了她,心里不知道是快活,还是伤心。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英国仆人,头上扑着粉,把我带到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卡门马上用巴斯克语对我说:
“你装作听不懂西班语,也装着不认识我。”
然后,她转过来对英国人说:
“我不是早说了吗?我一眼就能认出一个巴斯克人来;您马上可以听到他们的方言多古怪。他的样子真笨,对吗?简直像在食柜里被抓住的一头猫。”
“而你呢,”我也用巴斯克语说,“你的样子,却像一个不要脸的泼妇,我恨不得当着你的情郎的面,在你的脸上划两刀。”
“我的情郎?”她说,“咦,亏你想得出!跟这样的白痴,你还吃醋吗?你比我们在灯街度过那样夜晚以前更傻。你这笨蛋,你难道没看出我这时候正在做埃及买卖,而且做得很出色吗?这所房子已经归我所有,龙虾的金币也会归我所有;我牵着他的鼻子走,我要把他牵到他永远回不来的地方去。”
“至于我,”我对她说,“如果你继续用这种方式来做埃及买卖,我就得叫你永远不敢再这样干。”
“啧,啧!你是我的罗姆吗,胆敢命令我?只要独眼龙认为好,关你屁事!你现在是唯一可以称作是我的情郎①的人,你还不满足吗?”
“他说什么?”英国人问。
“他说他嘴巴干,想喝点东西,”卡门口答。
她仰身倒在一张沙发上,为了自己的翻译而哈哈大笑。
先生,这个姑娘大笑起来,您就没法跟她谈理智。大家都跟着她一起笑起来。那个高个子英国人也笑,就像白痴似的,还叫人拿点东西给我喝。
我喝着的时候,她说:
“你看见他手上的戒指吗?”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我回答说:
“我宁愿丢掉一个指头,也要把你的英国富豪抓到山里,每人用马基拉②来比一比。”
①原文minchorro,意为情人,或者临时的相好。——原注。
②见前360页注⑤。
“马基拉?这是什么意思?”英国人问。
“马基拉,”卡门边笑边说,“就是甜橙。把甜橙叫这个名字不是挺古怪吗?他说他想请你吃马基拉。”
“是吗?”英国人说,“好吧!明天再送点马基拉来。”
我们正说着的时候,仆人进来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于是英国人站起来,给了我一块钱,挽看卡门的臂膀,仿佛她不会单独走路似的。卡门始终笑着,对我说:
“小伙子,我不能够请你吃晚饭;明天你一听到阅兵的鼓声,就带着橙子到这儿来。你会找到一间陈设得比灯街那间更好的房间,你再看看我是不是仍然是你的亲爱的卡门。然后我们再谈一谈埃及买卖吧。”
我没有回答,走到街上的时候,英国人向我叫喊:
“明天送点马基拉来!”我又听见卡门的哈哈大笑声。
我出来后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我睡不着觉,第二天早上我对这个荡妇很生气,决定立刻离开直布罗驼,不再见她。可是,鼓声一响,我的全部勇气都消失了:我拿起那篓橙子,直奔卡门那里。她的百叶窗半开着,我看见她的黑色大眼睛在窥伺着我。头上扑粉的仆人马上领我进去;卡门把他支开办事去了。等到只剩我们两个人时,她搂着我的脖子发出一阵鳄鱼般的哈哈大笑声。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美。她打扮得像个圣母,喷满了香水……家具上都盖着丝绸,刺绣的帘子……而我这个强盗,穿得还像个强盗。
“我的心肝!”卡门说,“我真想把这儿统统砸光了,放火烧掉房子后逃到山里去。”
接着是百般温存!又是一阵笑声!……她跳起舞,撕破她的袍子的边饰,即使猴子也及不上她那样欢跃,做鬼脸,淘气。等到她恢复正经以后,她对我说:
“听着,这是有关埃及买卖的事。我想叫他把我带到龙达,那里我有一个当修女的姐姐(说到这里她又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要经过一处地方,地名我以后叫人告诉你。到时你们扑到他身上,来个紧急抢劫!最好是结果他的性命,可是,”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狞笑,这种狞笑是她在某种场合才出现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