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的咒语-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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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门右下角,嵌着一张标识牌,上面写着“T…B…4”。
黄静风粗粗地喘了一口气,瞪着段石碑说:“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确实,很多人都盼着别人死,但断死师又不是职业杀手,聘请一个断死师到底有什么用?难道做儿子的把你请到他老爹的病床前,让你看他老爹一眼之后,告诉他‘你爸一个月之内必死’,然后人家就把钱塞给你?”
“我还是拿公交车举例吧,比如一个座位上坐着个老头,他的旁边站着四五个人,有的站在他对面,有的站在他侧面,都盼着他赶紧下车。如果老头起身之后往侧面走,无疑站在他正面的那个就能抢到座位,如果老头起身之后往正面走,那么站在他侧面的那个一屁股就可以溜到座位上去。在这种情况下,假如我们来告诉这四五个人中的某一个,那老头将在什么时间、选择哪条路径下车,他岂不是就可以挪动身体抢到最佳位置,在老头起身的一瞬霸占那个座位吗?”段石碑得意地撸了一把络腮胡子,“我告诉一个儿子,他老爸一个月之内必死,他就有充足的时间,在他老爸弥留之际篡改遗嘱,霸占全部财产;我告诉一个老公,他的老婆半年之内必死,他就可以抓紧给他老婆上个保险,等他老婆翘辫子之后拿着一大笔钱迎娶小三——你想想看,这些人哪个不得拿我们断死师当爷供着?”
黄静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个医生也会干啊,医生不是都会告诉家属——快点准备一下后事吗?”
“现在的一些医生,连救人都够呛,何提断死?!”段石碑轻蔑地一笑,“况且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你以为你上周五早晨梦遗似的流露出了一点天赋,就能做一个断死师了?做梦!一个合格的断死师,不仅要具备大量的专业知识,接受严格的观察力训练,更要反复地实践,你说这人三更死,阎王不能五更收,达到百分之百的准确率,才能吃这碗饭!”
他歇了歇,接着说道:“再说了,一个医生即便是预测一个人将要死亡,也多半是那患者躺在病床上只有出没有进的气儿,而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快死了。断死师可不一样,断死师要能在各个地方:人行道、过街天桥、公厕、自助餐厅、时尚晚宴、T型台下……预测出一个人的死亡,这个人可能是《健与美》杂志评选出的年度健美先生、电视台上夸夸其谈的营养学家、红光满面的企业老板,总而言之看上去完全一副健康长寿的样子,但是我们要从他的只言片语、举手投足中看出,死神的阴影已经从后面悄然拥抱了他……”
说完这番话,段石碑像一个在宴席上酒足饭饱的贵宾,从椅子上站起身,抻了抻筋骨:“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那咱们就说好了,你跟我学做断死师,后天开始上课。”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说好了”的,黄静风稀里糊涂地搔了搔后脑勺:“后天在哪里上课啊?”
段石碑本来撑开嘴巴打个酣畅淋漓的哈欠,听完这话竟生生噎了回去,想了想说:“在一个环境跟这里差不多,只是所有尸体都是站着的地方——算是道作业题,你自己猜吧,猜不出来说明你对死亡的认识程度还不够,那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后天早晨8点半,在离这里最近的上课地点,我等你,超过一分钟我就走。”
“我想你大概还留了一道作业题给我吧?”黄静风突然说。
段石碑刚刚撑开的嘴巴又闭上了,哈欠打不出和喷嚏打不出一样难受,所以他悻悻地问:“什么作业题?”
“你刚才说了半天断死师能做什么,可是我感觉,你只说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断死师所能做的,绝不仅仅是决断一个人的死亡时间、地点、方式那么简单,一定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但是暂时你还不想告诉我,让我自己琢磨——我猜得对不对?”
段石碑一笑,飘然向门口而去,推开玻璃门的时候还挥了挥手。
就在一瞬间,黄静风清晰地看到,一个灰色的旋儿贴着地面向段石碑的脚后跟追逐而去,并从他的两脚之间钻出了门,段石碑似乎也看到了那阵阴风,也似乎毫不介意,就像散步的人溜着他的狗。
“我猜得对不对?”他又问了一遍。
然而段石碑的脚步声已经拾级而上,现在,这太平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确切地说是唯一一个活着的人。
沿着冰柜走到最里面的一竖排,他坐下了,地板冰得屁股发烫,但他还是那么坐着。
我,黄静风,身高1米78,瘦长的脸孔总是苍白的,有点歪的脖子习惯性地向后梗着,豆粒大的眼睛,睁开是白垩样的眼白,闭上是白垩样的眼皮,半睁不闭是白垩样的绝望,像现在这样,头枕在冰柜上,腰以下的两条腿叉开着,简直就像是一具刚刚被行刑队击毙的尸体。
断死?断死?难道段石碑看不出,我才是快要死的人吗?
很久很久,他慢慢地伸出右手,抓住身边一个柜门上的把手。
哗啦啦。随着一股白色寒气涌出,标号为“T…B…4”的冷冻屉从冰柜里被拉了出来。
躺在冷冻屉上的是一具女尸,黄静风轻轻地掀开盖在她脸上的白布,露出了一张墨绿色的面庞。
黄静风端详着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抚摩着她的面庞,梳理着她的长发,一不留神,两根从头皮上脱落的头发夹在了手指间。
“我猜得对不对?”他问。她闭着眼,没有回答。
第2章 剔骨者
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曲伸之机栝,于是乎决。
——《洗冤录·序文》
看清楚了。即便从这个角度——没错,这就是一颗头骨!人的头骨……
蕾蓉将双手举到与右肩平行的位置,指尖向上:“老高,帮我换一副手套。”
死寂的验尸间里,犹如刚刚爆炸过一颗手榴弹,每个人的身体都僵硬着,残骸般一动不动,姿势以蕾蓉为“爆点”呈辐射状散开,半张的嘴巴、瞪圆的眼睛以及惨白的脸色,都足以说明刚刚发生的事情令他们何等的惊恐万状!
“老高,帮我换一副手套。”蕾蓉强调了一遍,口吻平静而严肃。
高大伦咽了口唾沫,走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摘掉蕾蓉手上那双沾着血的乳胶手套,扔进旁边的医疗垃圾收纳桶里,然后从桌子上的浅蓝色塑料盒里,抽取了一副崭新的乳胶手套,给蕾蓉戴上。
整个过程大约花了半分钟。期间,蕾蓉看了一眼瘫坐在旁边椅子上的唐小糖,命令道:“小唐,报警。”
唐小糖捂着心口,哪里还动得了身。
“不是快递员把包裹送来的时候,抢着闹着要先拆开看看的她了。”蕾蓉想。
刚才一层传达室通知蕾蓉取一下快递包裹,蕾蓉正在做尸检,唐小糖蹦蹦跳跳地下去签收,然后把包裹拿进验尸室,看着贴在侧面的橘黄色单据念叨:“怪事,没有写递件人,只写着收件人‘蕾蓉’,物品类型上写着‘工艺品’……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蕾蓉让她放到自己的办公桌上,一会儿再打开看。唐小糖眨巴着眼睛说:“我可等不及,我现在就拆开,看看是哪个帅哥给你递的定情之物。”搞得蕾蓉哭笑不得。
这个唐小糖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但心理年龄却像个还没断乳的娃娃,参加工作快半年了,看见尸体还是龇哇乱叫,解剖一具能吐好几天,所以蕾蓉关照她,尽量让她做些活体损伤鉴定之类“轻口味”的活儿,结果她又精力旺盛,不是把吸管插进酸酸乳里挤水玩儿,差点把物证污染了,就是在工作时间上网团购。饶是蕾蓉脾气再好,也少不得批评她一两次,每次她都眼圈红红地低声叫着“蕾蓉姐、蕾蓉姐”,蕾蓉姐也只能苦笑着摆摆手让她下次注意。
结果,包装盒一打开,唐小糖嗷地一声惨叫,把验尸间里所有的同事都吓了一跳,以为躺在不锈钢解剖桌上的那具尸体坐起来了呢。
蕾蓉走过来问她怎么了,她指着包裹哆哆嗦嗦地说:“人头,人头……”
什么人头,明明是头骨,更规范的叫法是颅骨!连基本用词都不准确,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学校毕业的。
暗自叹了一口气,蕾蓉将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尽可能不碰包装盒边沿地伸进里面,慢慢地拢住端放在正中的那个头骨,当双手食指指尖刚刚顶住头骨的两侧,打算往上提起的时候,手腕却被高大伦轻轻地压住了。
蕾蓉偏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主任。”高大伦低声说,“还记得埃尼尔案么?”
埃尼尔案是2006年国际法医年会上通报的一起案件:当年4月初,有个恐怖分子将一枚炸弹塞进一具尸体的胸腔,把尸体扔在富尔维耶尔山丘下面的树林里,然后打电话报警。正值里昂国际博览会要召开之际,警方如临大敌,迅速将尸体送到里昂医学院法医实验室,著名法医埃尼尔?斯科特手持解剖刀习惯性地要在尸体上切开一个Y字口的时候,触发了引线,结果把半个实验室都炸飞上了天。
于是,当年的国际法医年会上,不仅与会者集体对埃尼尔?斯科特的不幸罹难致哀,而且制订了“检验无名尸体前必须排除藏有爆炸物、生化武器等恐怖危险物的可能”的“埃尼尔原则”。
这一点,蕾蓉怎么会不知道。眼下,这颗装在盒子里的头骨内部很可能嵌入了一枚炸弹,只要往上提一点,比如:五毫米,就有可能因为牵动了引信,轰隆一声巨响!
那么,两毫米如何?
蕾蓉的两个指尖轻轻向上一提,两毫米。
凭着在田纳西州大学人类学研究所师从比尔?巴斯博士锻炼出的本领——要知道那老头儿可是把一堆骨头放在黑箱子里让学生摸,然后根据学生对骨头的名称、密度、重量的判断是否准确,来决定其毕业论文分数的——蕾蓉估计:指尖挟起的重量在500克左右,这恰好是成人头骨的重量,如果里面加个炸弹,甚至于仅仅多搁了一枚鹌鹑蛋,都不应该是这么重,也就是说:头骨的纯粹度很高,中间没有任何夹心。
那么,就可以放心地将头骨从盒子里取出来了,蕾蓉这么想着,手一抬,那颗头骨就从包装盒里被稳稳地“提取”了出来,一瞬间,她清晰地听到了高大伦咽喉里传来的“咕噜”一声。
窗外,天色十分阴沉,好像用没涮干净的墩布墩过,连累得这验尸间里也晦暗不明。所以,中午蕾蓉来上班时就打开了头顶的白炽灯,现在是下午三点,每个人脖颈以上的部位都被灯光照得雪白,脖颈以下的躯干四肢则模模糊糊,看上去活像一堆从淤泥里生出的棉桃,诡异莫名,只有被解剖到一半的那具尸体除外,尽管他的胸腔和腹腔血淋淋地大开着,但神情格外安逸,仿佛在嘲笑那些站立着的活人们。
为了看得清楚,蕾蓉不得不把头骨端到了与自己视线平行的位置。
凝视着头骨那黑洞洞的巨大眼窝,有一种在和亡灵对话的错觉:你要说什么?你是不是已经凄恻到无话可说?隔着乳胶手套,我的掌心也能感觉到你冰冷的温度,看着你白森森的骨质、你被拔掉牙齿后显得异常阴森的上颌,我感到不寒而栗……作为一位法医,我勘验过无数可怖的头颅,有从口鼻里往外爬蛆虫的,有被野狗啃成血葫芦的,有在河水里泡得浮肿变形的,有凶手为了加速其毁坏而洒上白石灰的,但是,像你这样“干净”的头骨实在罕见,不要说眼睛、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