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医师-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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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白几乎是下意识地立马转身向声音的方向飞奔而去,就像听到指挥官命令的士兵,没有一丝迟疑,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反应。
我也跟着他一同向店外跑去,不过在跑出店外的那一刻我的辩证唯物主义再次发作:这似乎是电影里演烂的桥段,正好有人出事,正好有个医生。然后医生成功救人,欣欣然地接受嘉奖,围观的人群热烈鼓掌。故事到此结束,医生的背影在镜头面前逐渐放大,放大,最后拍到他毅然的眼神,他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种桥段我都看腻了,这次又有什么不同?
果然,店外十几米处已经围了一圈黑压压的人群,近到身前时萧白大喊一声:“让开!我是医生!”
人圈马上就自动闪出了一个缺口,萧白如离弦之箭,直达目标。
一个母亲半蹲在地,怀中抱着自己的孩子,焦急的脸上已经蓄满了无助的眼泪。孩子七岁左右,此时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两只小手紧紧地按着自己的喉咙。
萧白飞奔过去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孩子,平放在地,“吞了什么东西!”
“口香糖,是口香糖!他不知道怎么把口香糖吸到喉咙里去了!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母亲无助地哀求着。
“是气管,不是喉咙。”萧白边说着,在孩子身旁单腿跪下,双手平放到孩子的上腹部,“孩子!把嘴张开!把嘴张开!”
但那孩子已经陷入了惊慌失措的恐惧状态,由于咽部神经的紧张紧咬牙关,任凭萧白怎么喊都不听。萧白用海姆立克手法(异物卡喉紧急抢救法)按压了几次孩子的上腹部,都没能将那块该死的口香糖挤出来。
“小刀!谁有小刀!”萧白大吼一声。孩子的手足已经出现了痉挛,时间来不及了,最多再过几分钟这孩子就会因为窒息而休克,最后是死亡。这种情况下只能用气管切开手术进行抢救,就是从下颈部刺穿气管,给肺供氧。
人群中挤出一个男人,急急递了一把袖珍型瑞士军刀给萧白。萧白接过,打开,来不及消毒了,用小刀在自己的衣服上刮了两下。然后深吸一口气,左手按住孩子的锁骨处,食指和中指在下颈部正中打开一条罅隙,右手执小刀迅速刺入!这整个动作几乎是同时完成,没有一丝多余,没有一丝顾虑。那一瞬我觉得他像一名剑客,真正一招致命的剑客。
孩子的母亲看到这情形惊叫一声,昏厥了过去。萧白置若罔闻,只是用小刀一挑,将切口加大,“孩子,吸气!呼吸!”
那孩子的胸口有了起伏,我听到了从那微小的切口中传来的尖锐的呼吸声音,那是生命的声音。萧白维持着这个动作,打量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到了我身上,“笔!拿你的笔给我!”他朝我喊道。
我一愣,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抓着蛋糕店里的圆珠笔,赶紧递给他。他没有接,因为他两只手都在把握着那个孩子的生命。“过来,帮我压住孩子!”他又喊道。
我赶紧过去,两手取代了他的左手,按住孩子的头部和锁骨。我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在我的指间流动,这是一个孩子的生命,一个稍纵即逝的生命。
原来这就是生命,原来这就是作为一个医生抢救生命时的感觉。我的手掌下正托着一个弱小的生命,一份责任。我正托着所有关心这孩子的人的希望,这希望就像一个气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裂,消失。
我刚刚的想法没了,我知道这不是演烂的桥段,这更不是电影。电影可以喊“Cut!”,可以重拍。演员可以死去,然后到后台微笑着卸妆。
这里不能,只要萧白有一丝迟疑,动作有一点差错,这个孩子的生命就会永远逝去,这个像气泡一样的希望就会永远消失。这里没有人能喊“Cut!”,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萧白腾出左手,夺过我手中的圆珠笔,用牙咬着笔头,左手将圆珠笔的下半截拧了出来,这样他就得到了一个临时的气管接通器。
“谁还有小刀,帮我将这个笔管下面的笔洞扩大一点。”萧白朝人群喊道。另一个男人赶紧走了过来,掏出小刀将那笔洞扩大,然后递还给他。他又将那半截圆珠笔管在身上擦了擦,这就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消毒”。然后他又抬起头,冲着周围的人圈吼了一声:“散开!别围着,把空气放进来!”
人圈赶紧扩大开来,每个人都非常自觉地向后退去。
他看了一眼孩子,孩子脸上的猪肝色已经渐渐化去,胸口有节律地一起一伏,但是切开的切口里正冒出连串的带痰血泡。
“孩子,听叔叔的话,一会儿我喊你停止呼吸时,你马上停止呼吸。叔叔要帮你把喉内的血和痰吸出来,不然会堵住气管,听明白了吗?不要说话,明白就眨两下眼睛。”萧白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这时候孩子非常紧张。
孩子眨了两下眼睛,萧白给了一个奖励的微笑,“好孩子!”
然后又等孩子呼吸了一分钟之后,开始说道:“我倒数三声,你停止呼吸,3……2……1!”说完头凑到孩子的切口处,用嘴将血痰吸了一口,吐出,再吸一口,吐出。
“好,呼吸!好孩子,呼吸!”萧白说道,孩子连忙喘了几口气。
“好孩子,你做得很好!你做得很好!再来一次,叔叔要帮你做气管接通,一样是倒数三声,你停止呼吸。听明白了吗?明白就再眨两次眼睛。”
孩子又眨了两次眼睛,萧白点了点头:“好孩子!真乖,来,准备,3……2……1!”接着将那截笔管贴着小刀插入孩子的气管,然后将小刀抽出。
“好孩子,呼吸!呼吸!”萧白做好了这些,连忙对孩子说道。
孩子又连忙喘了两口气,萧白摸着孩子的脑袋,将头凑近孩子,“好孩子,看着叔叔的眼睛,不要动。听叔叔说,不要吞咽,不要咳嗽,不要说话。听叔叔的口令,让呼吸平稳下来,呼……吸……呼……吸……好,你做得很好!看着叔叔的眼睛,注意看着叔叔的眼睛……叔叔的眼睛里藏了一个小秘密……看到了吗?看到叔叔眼睛里的小秘密了吗?对,就是这儿……打开叔叔眼睛里的小秘密……你就看到一片七彩的魔法森林,这里有国王、公主、王子,还有可爱的小精灵……找到了吗?对,你找到了……来,走进来,走进这片魔法森林……”
开始我没意识到他在干什么,我以为他在讲故事。直到孩子痛苦的表情渐渐舒展开来,小眼微微闭上,嘴角翘起了微笑。直到萧白说了那句:“跟着叔叔的声音来,走入更深的催眠……走到魔法森林的最深处,这里堆满了快乐的糖果……剥开糖果……里面又有一个糖果……再剥开,又有一个……”
三分钟,这次只有三分钟。三分钟之内,他将一个痛苦万分、气管被切开的孩子带入了无痛的催眠状态。我亲眼见证了这一奇迹的发生,换是以前的我,我会用“可怕”这个词来形容他的催眠术。但现在,我用了“奇迹”,他用他的奇迹抹去了孩子的痛苦。
周围有人帮忙打了急救电话,二十分钟后,救护车终于来了。孩子的母亲也已经醒了过来。医生和护士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眼前的情形都呆住了,直到萧白冲着他们点头一笑:“我也是医生。”
“这……孩子休克了吗?”医生问道。
“不是,是催眠状态。你们带局麻剂了吗?”萧白问。
“带了!”
“好,我来唤醒他,醒来后你给他注射。送医院先做伤口消毒,再换气管套管。他气管里堵着的是口香糖……”
医生连连点头,萧白说完了才帮孩子解除了催眠,将孩子送上车。周围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并没有人像电影里一样鼓掌,甚至没人和萧白说一声谢谢。孩子的母亲醒来后就一起上了车,可能她来不及道谢。
救护车飞驰而去,留下了一个护士,她在一旁详细询问和记录萧白的工作单位、家庭住址、电话……最后还要求萧白掏身份证查验了一下。
“对不起啊……萧医生,这个东西我们医院得记,不然以后有什么责任或麻烦……”最后临走时护士歉意地说道。
萧白理解地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职业的微笑。
萧白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自己的白衬衫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块。他看了我一眼:“我得回家换件衣服。”
“嗯。”我点了点头。
“你以前做过这个手术?”我问。
他苦笑一声,然后又点了点头:“我上学时在兔子的身上做过。”
我愣住了,替那孩子擦了把冷汗。看他那么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利落的动作,我还以为他已经做过很多次同样的手术了呢!
“对了,那个护士说什么责任?”我困惑地问道。
“法律责任。”他答。
“救人还有法律责任?”我愣住了。
他呵呵一笑,“现在没有,但孩子的家长追究起来就有了。”
“不会吧,你救了她的孩子啊!她不会这样恩将仇报吧!”我惊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给了我一个职业微笑。
“就算追究起来,你有什么责任?”
他想了想,“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发生的地点一样是在马路边,一样是异物卡喉,一样是孩子。不同的是,故事里救人的是一个医学院大三学生。他毅然地冲了上去,用一根钢笔管做了这个气管切开手术。他成功救下了这个孩子,但由于当时马路边的环境和条件,这孩子的伤口送到医院后出现继发性大出血和感染。医院进行第二次手术后这孩子的命是保住了,却从此成了发不出声音的哑巴。
事后,孩子的家长将这个学生告上了法庭。法庭判定该学生无行医资格,构成非法行医罪,对孩子有赔偿责任。被判处有期徒刑三个月,缓期两年执行,并被判处赔偿原告两万元。
这事成为舆论热炒的话题,这学生在学校里也被同学在背后指指点点,暗中议论。一个月后,这名学生神情呆滞地从学校最高的顶楼跳下,摔死在希波克拉底的塑像前。
警察来时,看到他右手紧紧地握着。
掰开,里面是曾经救过孩子的那根钢笔管……
听完这个故事,我沉默了。
我知道他为什么用这种方式自杀,因为他想带着那根钢笔管去问希波克拉底,自己到底错在哪了?什么时候救人也成为了一种犯罪?
而如果换了我是那个学生,我该怎么做?不救,孩子肯定会死,但我没事。救人,无论能不能救活这孩子,我都犯下了非法行医罪。我是救,还是不救?
“这个故事是真的?”我问。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这个故事每天都在发生。现在法律上能勉强支持我救人的只有一条民法——紧急避险,能告我的却有无数条。就我刚刚的情况而言,我首先已经构成了非法行医罪。如果在救助的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我还得加上一条自信过失罪。别以为我在危言耸听,像这样救人却反成被告的事,在医界举不胜举。法律不完善,让更多的人懂得了袖手旁观。”
我想了想,说道:“可你有医师执照啊!”
“我是精神科医生,不是外科医生。”他又给了我一个职业微笑。
“如果对方起诉你成功的话,你将受到什么惩处?”我问。
“看法庭怎么判了,吊销医师执照,获刑和赔偿,都有可能。”他一脸无所谓地答道。
“既然知道这些,那你为什么还去救人?”我又问。
萧白嘴角又带出一个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