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1905-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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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完全盖过了桨声,小舟得以停靠在红船船头的右侧,而不被人发现。红船的甲板上空空荡荡,无人看守。胡客轻松地勾住锚链,用娴熟敏捷的动作,向船舷攀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忽然传来。一束光落在了甲板上,一道人影由短变长,从船舱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胡客不得不停下攀爬的动作,抓住锚链悬于半空。此时他离船舷只剩下一条手臂的距离。
从船舱里走出来的人,一步步地走到了船头,几乎就在胡客的头顶上方停了下来。这人没有撑伞,任雨水淋在身上。他似乎是想淋雨。他在雨中叹息,显得心事重重。
胡客等了片刻,头顶上的人没有半点要走回船舱的意思。一股浓烈的酒气钻入了胡客的鼻孔。胡客凭借这股酒气的浓厚程度,判断头顶上的人即便没有完全醉,也至少晕了七八成。
胡客不能再等了。他悬吊在半空,分分秒秒都在白白地浪费力气。他抽出了问天,并在心中计算好了接下来的一击。他必须保证,这一击出手,便能置对方于死地,同时不弄出过大的响动。
胡客抓紧锚链,忽然在船身上用力地一蹬,借着这股由下而上的力道,如一只苍鹰般腾空而起。问天似一道赤虹,切断雨线,朝船舷边站立的人斜斩而去!
那人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胸口传来了一丝刺骨的凉意,痛楚随即而至。但这千钧一发之际的一缩,使得问天并没有立即夺走他的性命,只是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道半寸深的伤口。
胡客的脚踏在了甲板上。问天一击未果,后续的攻击,便如摧山覆海般源源不断地涌出。
甲板上那人的醉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从腰间抓起一个黑色的东西,对准了胡客。
在看见对手掏出武器时,胡客已经做出了闪避的动作。当“砰”声响起,子弹从枪口里射出,胡客已经成功避到了左侧。咫尺之间,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肩头飞过。
那人还没来得及第二次扣下扳机,问天的锋芒已经迎面逼来。刺耳的咔嚓声中,手枪硬生生地断成了两截,随即如雷似电的快八刀接踵而至!
那人已经没有反抗的机会了,一丝一毫也没有。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疼痛,双腿便弯曲了,略显臃肿的身体,跪立在雨幕中,然后缓缓向前扑倒,最终重重地砸在甲板上,激起四溅的水花,以及咚的一声闷响。
直到此时,听到枪响的人,才从船舱里七扭八歪地冲了出来。
这些人全都拿着枪。他们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竟忘了朝胡客开枪射击。
面对的既非刀,也非剑,而是十几支枪。胡客不是打不死的神仙,该如何选择,他心知肚明。他以最快的速度跃过船舷,一头扎进了冰寒刺骨的海水里。
冲出船舱的人这时才反应过来,纷纷扑到舷边,朝水花炸开的地方射击。胡客以最快的速度潜向红船的船底,以图躲避子弹。然而他的右小腿还是传来了疼痛,一颗子弹已经击中了他。其余的子弹,纷纷射空,沉向海底。
一通子弹打光后,冲出船舱的人飞快地将被胡客击杀的那人抬入船舱,企图抢救,然而无济于事。
这群人赤红了眼睛,扑回到船舷边,盯住水面,要看胡客何时冒头。
“在那!”一个人忽然指向码头,大吼了一声。
胡客已经半潜半游,趁黑游到了岸边,翻爬上了码头。胡客的位置,已经超出了子弹能杀伤的范围。红船立刻起锚,飞速靠岸,不等搭上踏板,十几个人便跳落下地,一边放枪,一边朝奔逃在前的胡客追去。
胡客的右小腿中弹,脚步迟缓了不少,这给了后面十几个人追赶的机会。但是这几天中胡客所下的苦功夫,此刻终于收到了回报。如同进紫禁城前,胡客将皇城布局图烂熟于心一样,他对东京的城区地图,同样熟悉到了极致。他在大大小小的街巷间轻松自如地往来穿行,仿佛行走在生活了数十年的地方。依靠夜色的帮助,在三四条街之后,胡客已将身后追赶的十几人抛没了踪影。
胡客回到了位于赤坂区的民宅楼。
在楼下的街口,杜心五正撑着伞,站在一扇窗户漏下来的亮光里,神色焦急地等待着。
“出事了!”见到胡客归来,他急忙迎上前说,“那女的跑掉了!”
原来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杜心五有事去了一趟锦辉馆,让光复会的人帮忙看守薛娘子。薛娘子想办法磨断了手腕上的绳索,将负责看守的龚保铨击倒,若非陶成章听到叫喊声,拿着手枪及时冲入房间,恐怕龚保铨早已丢了性命。薛娘子见陶成章有枪在手,急忙翻窗逃走。
对于薛娘子的逃脱,胡客并不怎么在意。他径直上了二楼。
杜心五发现胡客的小腿受了伤,打算去请医生,却被胡客断然喝止。如果请来了医生,治好枪伤固然是好,但如果红船上的那群人寻医馆一家家地打听,总能寻到这位治伤的医生,从而得知有人受了枪伤,顺藤摸瓜地寻来。
胡客让杜心五走了,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他检查了小腿上的枪伤,情况比想象的要乐观。子弹在射中他之前,被海水抵消了部分冲击力,所以子弹没有伤到筋骨,只是射穿皮肤,陷在腿肚子上的肉里。
胡客用酒清洗了伤口,做了简单的消毒,然后用问天切开了枪眼,用弯曲的刀尖挑出了陷在肉里的子弹。他又用酒清洗了一遍,然后才用纱布包扎妥实。整个过程,胡客没有在嘴里咬上什么东西,他甚至从始至终面无表情,仿佛这条腿根本不属于他。
弄完这一切后,胡客在床上躺了下来。
他开始回想刚才的经历,并隐隐约约猜到自己杀错了人。
当船舱里冲出十几个拿枪的人时,胡客便已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他和御捕门的捕者打过不少交道,知道这些捕者遵循祖制,墨守成规,向来只使用冷兵器,而弃火枪不用。船上那群人在追赶他时,表现得也十分差劲,如果真是擅长缉拿的御捕门捕者,绝不可能在三四条街的距离,就被小腿中了枪的胡客彻底甩掉。
一定是薛娘子说了谎,胡客暗想。红船上的人,压根就不是御捕门的捕者。
但薛娘子能说出红船清晨外出巡海傍晚归来,说明她的确盯梢过这艘船。那么这艘船上的人,即便不是御捕门的捕者,也至少是盯住孙文的几拨人之一。在南帮、保皇党和洪门等势力中,胡客觉得,南帮最有可能。
胡客的猜想没有错,红船上的那拨人,正是南帮的暗扎子。
暗扎子以秦岭淮河为界,分南划北。北方人尚武,所以北帮的暗扎子大多是练家子出身,走的是传统意义上的江湖路,通常使用冷兵器行暗杀之事,冰冷而无情;南方多黑帮,所以南帮的暗扎子或多或少都拥有黑道的背景,暗杀时多使用枪械,简单而直接。几年前,南北帮为抢夺赏金榜上的单子,结下了不少血仇,后来两帮约法三章,只揭各自地界内的赏金榜,从此各走各的生意,互不干涉。尽管如此,两帮并未化敌为友,关系仍处得十分紧张。孙文常年避居海外,既不属于北帮的地界,也不属于南帮的范围,所以这一次揭孙文的赏金榜,南北帮都来了人。两帮人一到东京,还没怎么管孙文的事,倒先盯上了对方,毕竟当年为了争夺赏金榜而头破血流的往事还历历在目,是以不得不防。两帮人都把对方视作最具威胁的竞争对手,无时无刻不在窥探对方的动静。
薛娘子是北帮的暗扎子,被忽然杀出的胡客端了巢穴,随行的几个暗扎子伤的伤,死的死,再想暗杀孙文,基本上是不可能了。她向来看不起使用枪械的南帮同行,如今她被胡客端了巢穴,首先想到的竟不是如何从胡客手底下逃脱,而是绝不能让南帮捡这个现成的便宜。所以她误导胡客,让胡客去寻了南帮的晦气,即便胡客斗不过南帮,至少也能杀一杀南帮的锐气。无巧不巧,被胡客杀死在甲板上的暗扎子,正是这十几个南帮暗扎子的领头。对于这些事,胡客虽然只能猜想,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
背伤未愈,又添新伤,且伤在腿上,这直接限制了胡客的行动能力。他不得不暂时停止寻找御捕门捕者的行动,尽管他心中很不情愿这么做。
在胡客受伤后的第三天,一条消息突然传来。
杜心五接到王润生发来的急电,说孙文的行程已经改变。因为在去欧洲的轮船上被人跟踪,为保证安全,孙文已在中转港悄然下船,现已在返航途中,并计划将从台湾乘坐“信浓丸”号货客轮,于六月初九左右,抵达日本东京。
对于胡客而言,这条消息说好也好,说坏也坏。好的方面,胡客不用等两个月那么久,离六月初九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胡客可以更快地解决孙文的安危问题,从而自杜心五处得到天道的代码,尽早回国;坏的方面,胡客新受了枪伤,要赶在半个月之内痊愈,从时间上来讲,有一些紧。
由于东京湾码头上的命案,以及薛娘子等人祭祖房间的被发现,东京警视厅派出了所有能调用的警力,展开全城搜捕行动。整个东京城区,随处可见往来穿梭的警察,可谓是满城风雨。正因为如此,那几路视孙文为目标的人,仿若冬眠的蛇般深居洞穴,潜伏得更加深了。杜心五亲自带人查找过几次,没有任何发现。
与这几路销声匿迹的人正好相反,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聚集于东京的革命党人,越发多了起来。
这些革命党人,要么来自国内的山堂和会党,要么是留学于日本其他府县的学生。这其中既有革命党内德高望重之人,如蔡元培、章太炎、胡汉民等;也有小有名气者,如陈天华、吴玉章、徐锡麟等;当然也不缺乏满怀一腔热血的年轻后辈,如汪兆铭、方君瑛、秋瑾等。
在革命力量与日俱增之际,杜心五也没闲着。他和内田良平、各会党党首多次密会商谈,最终选定了三条路线中偏左的一条,并拟定好了沿途保护孙文的方案。黑龙会和各会党都答应一定尽全力组织人手,保护孙文从东京湾码头安全到达锦辉馆。
在方案敲定后,杜心五来到赤坂区的民宅楼,准备详细讲述给胡客听。
“陆上走不通。”胡客只听了一个开头,便打断了杜心五的话。
被一口否定的杜心五,拧起眉头望着胡客。
“御捕门隐伏不出,南帮枪械厉害,半个月也足够北帮再组织人手,此外还有其他几路人马,”胡客指着地图上的三条路线,“这三条路必定危险重重,如果对方在途中埋下炸药,勉强走的话,难保不会有闪失。”
“陆上走不通的话,那依你之见……”杜心五语气上扬,“走水路?”
胡客摇了摇头。
在东京湾码头和锦辉馆之间,胡客伸出手指,划出了一道向东面凸出的弧线,随即又沿着这道弧线反划回来。
杜心五的目光随着胡客的指尖在地图上游移。当他明白过来胡客的用意时,霎时间眉舒目展。
※※※
六月初九,一个分外晴朗的日子。
这一天,杜心五等人一大早就来到东京湾码头上,早早地等候。
可是一直等到中午,海面上仍然没有任何轮船的影子出现。
杜心五不禁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日上三竿了。他又扭头看了看四周。令他感到奇怪的是,码头上聚集的人并不见增加,甚至与往常的同时段比起来,还要稀少一些。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