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界无边-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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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人的亲疏看缘分,狗跟狗也一样,黑狼和细虎凑巧是有缘无分的一对冤家,要搞掂它们两个,是老于不曾遇见的新课题。也偏偏在这点上,老于低估了细虎,以致差点酿成大祸。
老于把黑狼领到小山坡上的狗屋跟前,拿出公家的狗食盆,按以往的分量舀了一盆狗粮搁在地上,让黑狼过来吃。他想细虎刚开过饭,正好可以趁黑狼吃饭的空子让它跑跑,就解开细虎的脖套,往远处扔了一个球,命令它去叼回来。
没料想,细虎好像一心惦记自己的口粮被黑狼偷吃了似的,对扔出去的球视而不见,也根本不听老于的命令,反而朝着相反的方向,冲埋头吃粮的老狗黑狼猛扑过来。等黑狼感到了危险的来临,发出一阵威胁的低吠声时,两只狗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凭着多年驯犬的经验。老于马上意识到一场殊死搏斗迫在眉睫。细虎这种训练不到位的生瓜蛋子狗就是一根筋,它要真是咬定了什么,你就是把它打烂了它也不会松口的。细虎正值身强体壮的年岁,又为护食红了眼,老狗黑狼根本不是它的对手,这两只狗一旦开战,黑狼非死必伤。
老于心下着急,又喝不住细虎,只能大声喊叫:黑狼,快跑!
令老于更没想到的是,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的黑狼,此时完全不听指挥,弓起身子摆开一副决斗的姿态,准备跟细虎决一死战。老于马上明白过来,不是黑狼不怕细虎,它是怕自己一逃跑,细虎会去攻击老于。这个想法让老于感动万分,心里的一个念头随之格外坚定起来,无论如何要保护黑狼不受伤害。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老于看到近旁有间放杂物的小屋门虚掩着,也顾不上多想,一把将黑狼给推进去,自己用身子抵住门扉。也就在同一时刻,他感到右边的小腿肚子上一阵钻心疼痛,细虎尖利无比的牙锋深深咬了进去。
等张不鸣听见后山上的动静。带着纪石凉他们跑过来,看见这你死我活的人狗大战全都惊呆了。
身强体大的细虎叼着瘦小的老于,在地上拖来甩去,就像拖着一只软塌塌的大拖把,拖把拖到哪里,就在哪里留下一道深红色的血迹,整个山坡一时充满了血腥的气氛。细虎显然是下了决心,不能轻易放过这个偏心的主人。黑狼呢,一瘸一拐左右奔突,嘴里汪汪大叫,却找不到进攻的机会。等到好几个人一齐努力掰开它的大嘴巴,只见细虎的嘴里扎扎实实叼着老于的一块肉。
再看老于的腿,右边小腿肚子已经凹了下去,透过血肉模糊的伤口,可以看见一根根白花花的肌腱,像琴弦似的黏在无遮无掩的胫骨上,吓人极了。张不鸣手忙脚乱用拴狗绳紧紧扎住老于的大腿,以免他失血过多,又差人把老于紧身的棉毛裤腿剪下来,免得让血给黏在伤口上。他吩咐手下,赶紧把两只狗分开,严加看守,千万不敢让它们再碰面。然后,张不鸣亲自跟着车,陪老于到区里去治伤。
张不鸣守着老于做完了手术,等到第三天中午,才从市区返回看守所。一回来就有人向他报告,前天把黑狼关进办公室后,它就一直不吃不睡不拉不撒,死死赖在老于的办公桌下边,胸口不知道抱着一团什么东西,谁到它跟前去,它就跟谁龇牙咧嘴,连胆子最大的老纪都不敢靠近它。
这个情况太异常了,像黑狼这么一只训练有素的狗,平时对所里人都很友好,按理说,它绝不可能对熟悉的人发威。张不鸣马上去了老于的办公室,想亲眼看看黑狼到底怎么了。
两天不见,黑狼已经面目全非,全身本来已经不够光滑的皮毛,此时干脆成了一蓬乱草。看见张不鸣进来,它先是把耷拉在胸前的头噌地抬起来,向他身后张望了一下,发现老于并没有如它所愿跟在后边,又马上垂下头去,将半张脸埋在胸前那包黑乎乎的东西上,一双糊满了眼屎的眼睛留在外边,大滴大滴的眼泪直往外淌。
张不鸣知道它在为老于的安危担心,赶快对它说:黑狼,老于没事,正在医院养伤呢,很快就会好的。
黑狼怀疑地看了看他,一声不吭。
张不鸣心里纳闷,黑狼在怀里抱的那包东西到底是什么?想伸手拽出来看看,又被黑狼用阴沉的低嗥吓住了。
张不鸣知道,黑狼这样高龄的老犬,本来肾脏就很糟糕了,还长着要命的骨瘤,一连两天不吃不喝不排泄,对它来说要多危险有多危险。
张不鸣对黑狼完全束手无策,也顾不得老于伤不伤急不急了,赶快打电话去求援。
老于听了,先是非要拔了输液管跑回来处理,被医生坚决拒绝之后,只得建议让修丽回来试试。两三年前修丽被七号仓的嫌犯押为人质,黑狼冲进去救出了她,从此与她多了一层感情。这也是老于那天一看修丽对黑狼的去留不甚关心,立即痛斥她的起因。
老于推荐修丽的时候,还一本正经说:幸好那天我跟修丽干仗,黑狼没有在场,不然她去了也难说是什么结果了。
一句话把张不鸣说得笑起来,觉得老于真是把狗神化得可以,逗他说:是啊,要是它在场听见了,怀恨在心,说不定还得把修丽咬得跟你一块儿住院呢。
傍晚时分,修丽带着两个孩子匆匆赶回了看守所。把大浩和缨络安顿在食堂吃饭,修丽急忙去老于办公室,看望黑狼。
修丽戴上驯犬专用防护袖套,慢慢靠近黑狼,跟它说话,摸它的头,摸它的肚子,刺激它产生小便的感觉,然后乘它不注意,猛地将它抱了两天的那包东西,从它身子下边抽了出来。
张不鸣一看,原来是老于那只浸透了血的棉毛裤腿。这两天,黑狼就像守护着老于本人那样,守护着它。
修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黑狼弄出了屋子,总算引导它把憋了两天一夜的尿撒出来。那泡尿断断续续撒了五分钟之久,把地上都浇出一个大坑。
随着开了水龙头一样哗哗作响的声音渐渐变小,张不鸣长长出了一口气,对修丽说:你要是今天不赶回来,它的膀胱肯定要撑破的。老于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呢。
修丽听了,脸上一阵热辣,很惭愧地说:以前我太不了解黑狼,也太不理解老于了。等他回来,我得郑重向他道歉才行。
自此,老于和黑狼成了生死之交,黑狼真的成了老于的亲生孩子,而不是一只狗了。
39
安莺燕发了几天烧,在医务室吊了几瓶水,症状基本下去了。狱医沈白尘给她开了三天的病号饭,以及增加单独放风时间三十分钟的条子,让她大为开心。
这两天,安莺燕天天在仓里表扬沈白尘,说:这个新来的小医生真不错,人长得斯斯文文,还特有同情心,比原先那个姓戴的小妞好多了。
同仓的女犯笑她说:反正在你眼里,公的都比母的强。
安莺燕听惯了这样的评语,也不恼,笑嘻嘻地说:你们不要人不正邪着想,这跟公的母的没关系。再说了,本姑娘出道多年,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再怎么着,也不会在这样的小白脸童子鸡跟前发骚。实不相瞒,要是论男人,姑娘我还是喜欢那种有点年岁,高大威猛的……
众女嫌犯又笑:那当然啦,那样的才猛呀。要不然,怎么把你弄出一身病来?
说起自己的病,安莺燕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愁云飘过,叹口气说:人生来就有定数,你是条什么虫,只能吃什么菜。这病那病,早死晚死,都是老天安排。就说姑娘我,前几年也是这城里首屈一指的头牌,就算在他娘的正经人眼中名声不好,可也花天酒地,穿金戴银,靓仔猛男朝来夕去,咱想抬举谁想怠慢谁,全都由着性子来,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爽。别说现在落下点小灾小病,就是嘎巴一声叫我立马死了,我也值呀!
有个女犯扁着嘴说:你就吹吧!
安莺燕乘兴说道:你还不信?就冲你,把白粉成包成包吃进肚子,帮毒贩子运毒,豁出命,一趟才赚两千块,抓着了还不知道要不要吃枪子。还有她,给人家当下人,又眼馋人家的钱财,小打小闹偷了几个戒指,真的假的都没分清,就给捉到这里边来了。再说她,拐卖好人家的孩子,弄得丢孩子的买孩子的,家家都一辈子不得安宁,丧了天良不是,判大刑是指定的。你们吃苦受累担惊受怕,难不成名声比我好到哪里去了?说破天,我还是凭自己的身子干活,不像你们那样损人利己吧?
在说糙话方面,安莺燕堪称女监冠军,不管什么下流话,只要她想说,绝对是张口就来,不带半点磕巴。常常是她的糙话一出口,陈山妹跟着先红了脸,朱颜呢,准定满脸鄙夷之色,把头一偏,或者干脆走开。你红你的脸,她走她的,安莺燕只管说自己的。女二仓的老嫌犯们,都爱逗她解闷。
今天上午,到了最后一次病号放风时间,主管看守李玫开门叫了安莺燕的号,好一阵她才磨磨蹭蹭走到门边,脸上皱皱巴巴的不开心。
李玫问她:怎么啦。放风放烦啦?不想出来啦?
安莺燕说:哪能呀?让我饿饭来换放风,我都愿意。
李玫又问:那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安莺燕神神秘秘凑近李玫说:我这不是为陈山妹担心吗?今天一早,修副所长把她叫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开庭,然后判她杀人罪。
李玫往后闪闪身子,显然不愿意跟她靠得太近,说:瞎操什么心呀,人家接见去了。
安莺燕眼睛一亮:接见?谁来看她?后老公被她杀了,前婆婆恨不得她死,律师她请不起,两个小屁孩下落不明……有谁来看她?
李玫不打算多说,哗哗抖动着钥匙串,说:47号,你咸婆婆操淡心,话也太多了吧?要是不想出来,我锁门啦!
安莺燕口说别别别,一步跨到了门外边。
安莺燕在女监的空地上溜达,忽然听见南边墙上窗户里有男人的声音传出来:喂,放风的靓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安莺燕朝上边看去,窗户太小,外边的光线又太强,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圆圆的光头。
老于此道的安莺燕好久不曾招蜂惹蝶,这下子立马来了精神:上头那位帅哥哥,你问我吗?
那个声音说:满院子就你一个,不是问你,还是问鬼呀?
安莺燕觉得那个声音挺浑厚,是她喜欢的那种,就有心撩拨一二,嗲兮兮做出伤感状,说:进来以后,人人个个都编了号,我只知道自己是47号,哪里还记得姓甚名谁。
那声音也是个老江湖,听见她发嗲,知道有戏,话也多起来:这怎么行?人生一世,怎么能把自己的姓名都忘了?告诉你,老子从进来的那天起,每天起码得自报家门几十次,省得到时候出去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安莺燕作姿作态道: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那声音愈发浑厚,还弄出些个喉音来:老子姓龙,名叫强彪,强硬的强,三虎成彪。人称彪哥。
安莺燕听了,咯咯地笑起来。
那声音不解地问:你笑什么?未必老子的名字蛮糟糕呀?
安莺燕邪里邪气说:帅哥哥想到哪里去了。我笑是笑,本姑娘昨天还在号子里说,喜欢身强力壮的男人,今天就碰上了你,又强又彪,那还不是缘分啊……好名字,硬邦邦的,有男人味,本姑娘早先最不待见的就是棉花条似的男人,又不行,还想找乐。
那声音没想到她这么敢说,估计已经被这几句话撩拨得有感觉了:那你算是找对人了!等老子以后出去了,第一时间去找你,让你乐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