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宅门-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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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六不理他,沉默着思考。
李承之开口道:“金伯父,金伯母不必担忧。李家同知县还有些交情,待我命人前去打探,必能保金姑娘和金小弟平安无事。”
金林氏如今也顾不得人家是尊贵身份了,一把抓住了李承之的手臂,哀求道:“李少爷您财大势大,可得救救我家豆儿和沐生啊!”
金老六忙拉开她,呵斥道:“妇道人家没个分寸,休要多话,李少爷自有安排。”
李承之道:“我这便回府,即刻命人去县衙打探,二位稍安勿躁,只管在家中等消息。”
金老六也深知对方的权势能力,此刻并不是拿乔的时候,便诚心道:“多谢李少爷出手相助。”
李承之摆摆手,道声告辞,驾着马车离开了金家。
金秀玉到了县衙,原以为会像前世电视中一样,上堂受审,没想到两个衙役并没有将她带到大堂,反而带到了后衙。
不仅请她就坐,还有好茶好点心伺候。
这番与想象中天差地别的待遇,让她很是茫然,也很是惊疑。
衙役甲和衙役乙将她带到后衙,便退开了。
满厅里空荡荡,只有金秀玉一人,还有旁边桌子上一盏清茶,一叠千层酥,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
她虽是坐着,心里却十分地不安,也不喝茶,也不吃点心。
一阵轻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金秀玉忙回头看去。
来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身形十分瘦削,脸颊凹陷,一双细细的眼睛微微眯着,不时透出一丝精光。
她忙站立起来。
来人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略黄的牙齿,其中还有一颗金牙,在阳光下显得尤为闪亮。
“金姑娘不必惊慌,请坐请坐。”来人笑嘻嘻说着。
金秀玉只觉对方声音犹如锯木一般刺耳,只是不好说什么,默默地坐了下去。
“鄙姓刘,忝为县衙师爷,如今有一桩人命官司,须得向姑娘盘问,姑娘只管照实回答,不必害怕。”
刘师爷一面笑着说话,一面便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右手一抬,展开一柄折扇,忽忽扇起风来。
若是平时,金秀玉定要评一句“好酸”,如今却是形势不明,不敢造次。
她定了定心神,说道:“刘师爷说的,可是刘阿三那件案子?”
刘师爷点头道:“正是。”
“小女子斗胆问一句,我那弟弟金沐生,如今安在?”
刘师爷眯起了眼睛,慢悠悠道:“金姑娘这话问的,可不合规矩呀——”
他拖长了尾音,意味深长地看着金秀玉。
金秀玉咬了咬唇,正自犹疑。
刘师爷突然又道:“当然,金姑娘是李大少爷的朋友,自然不可同常人相提并论。”
“令弟金沐生,如今并未获罪。此案尚有疑点,咱们县老爷最是秉公执法,可从来不做严刑逼供,贪赃枉法的事情。金姑娘,你说呢?”
金秀玉眨着眼睛,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又拿那种意味深长的话看着自己。
刘师爷倒没有逼迫她表什么态,只是笑了一笑,说道:“当然,金沐生跟刘阿三之死是否有关联,就要看金姑娘这次的回答了。金姑娘是李大少爷的朋友,信誉方面想必是信得过的。”
金秀玉疑惑道:“你要问我什么,只管问便是。”
刘师爷点点头:“金姑娘果然爽快。”
“今日辰时,有人见金姑娘与刘阿三在春水巷相遇,继而发生争执,刘阿三欲对金姑娘行不端,反遭金姑娘一击。不知金姑娘对此事如何解释?”
金秀玉整理了一下思绪,想到父亲所说,只管照实回答,不必隐瞒。她也知道,官法严密,越是隐瞒欺骗越容易行差踏错,况且如今沐生到底涉案多深,她尚且不知,除了老实回答,也别无其他选择。
于是,她便将早上遇见刘阿三,刘阿三如何调戏她,两人如何发生争执,她又是如何捡起断砖将刘阿三砸晕,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对方。
刘师爷听完后,略作沉吟,便又笑嘻嘻说道:“姑娘所说甚详,刘某不甚感激。既然姑娘是李大少爷的朋友,在下也不便拘留姑娘于此,稍后自会派人送姑娘回家。请姑娘稍待。”
他不待金秀玉回答,便径自站起来,向厅外走去。
走了几步,忽又转回身来,对金秀玉道:“金姑娘回去若见到李大少爷,请待知县老爷与刘某致上问候。”
说完,他又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了她一下,这才转身而去。
金秀玉再次疑惑,不明对方此举用意何在。
不过她到底不是不谙世事的黄毛小丫头,脑中一转,很快便恍然大悟。
刘师爷一再提到李承之的名号,提到县老爷的清廉,所图的,无非是借她的口将知县的英明公正,以及县衙对李家的友善态度,传到李承之的耳里。
第三十四章 是我害了沐生
金秀玉在仆从的引导下出了县衙。刘师爷虽口口声声尊称她为李大少爷的朋友,却并未真的对她特别优待。她几次开口提到弟弟金沐生,刘师爷只是敷衍周旋,却未曾吐露一星半点的实情。
沐生,他到底怎么样了呢?
金秀玉揣着一颗不安心,走出县衙。
火辣辣的阳光猛烈地照射下来,皮肤上顿时一片灼烫。她抬头看看天色,万里无云,白茫茫的日光肆无忌惮地发散着热量,完全看不出刚刚才下了一蓬阵雨。地面上也早已干透,找不到一丝湿润的痕迹。
金秀玉按了按太阳穴,眉心隐约的疼痛。
走下台阶,路边是一座茶楼,二楼临街的廊上坐着几个正在闲聊的人,说的正是刘阿三的命案。
“要说刘阿三这厮,死了,倒是替淮安城少了一个祸害。”
“哼,活着不是个好东西,死了还要拉上垫背的呢,那金家小子恐怕性命危矣。”
“这是怎么说?刘阿三果真是那金家小子所杀?”
“是与不是,咱可不敢胡说。但你莫要忘了,那县老爷可是姓刘的!”
“这又有干系?”
“那刘阿三之所以能在淮安城内横行无忌,正是因为有个姨婆,你也知道的,便是那出了名的刘媒婆。刘媒婆虽只是个拉纤做媒的小人物,却恰巧有个阔亲戚,便是这位大人了。”说话的人用手指了指县衙的方向。
其他几位恍然大悟,发出一片嘘声,只说金家小子危矣。
金秀玉正站在楼下,将这些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只觉脑子一阵阵发胀,脚下软软地如同踩着棉花,眼皮沉重,嘴唇发干,往前只迈了一步,便是天旋地转,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昏迷前只听到几声惊呼,隐隐约约犹如远在天边云外。
金秀玉只觉身体犹如处在惊涛骇浪之中,不断有巨大的浪潮扑过来,浑身上下无一不疼痛。
心里面像燃着一团火,身上却冷得簌簌发抖。
喉咙里犹如塞入一个巨大的气泡,又如同缺了水的荒漠,干燥艰涩。
脑中轰轰作响,仿佛有人拿着巨大的锤子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头。
耳根发酸发胀,连着牙关也疼了起来。
“豆儿,豆儿……”
是谁在叫她?
像是父亲金老六的呼唤。
有人在哭么?可是金林氏?这个活宝母亲竟也有如此心痛的哭声。
“豆儿,豆儿……”
她想睁开眼睛,眼皮缺有千斤重,上下眼睑仿佛黏住了,无论如何分不开。
浑身上下都软绵绵不受控制,连手指尖都没有力气抬起来。
沐生,沐生……是姐姐不好……是姐姐害了你……
弟弟的影像忽近忽远,在她周围环绕盘旋。
忽而是他跳着脚叫金豆儿的模样,忽而是他甩起书包奔出院门的背影,忽而又是一片鲜血淋漓模糊了他的脸。
“那刘阿三,或者不是个东西,死了还要拉个垫背的……”
“金家小子性命危矣……”
无数个尖锐的声音像要刺破她的脑膜。
“好疼……好疼……”
她呻吟着,想抬手捧住脑袋,却没有一丝力气。
“他爹……快来……豆儿喊疼……”
凌乱的脚步声,乒乒乓乓的物件碰撞声,水在脸盆里撞击的声音,粗重的喘气声,似乎远在天外,又似乎都在耳边,朦朦胧胧总像隔着一层纱。
手腕被压住了,额头被一片冰凉覆盖。
“发烧了……”
“……药一定要灌下去……”
“若不然……有性命之忧……”
是谁在说话?这个声音好陌生。
金林氏似乎又在啜泣了。
沐生呢?是不是沐生回来了?
无数光怪陆离的声音和影像充斥着大脑,将她挤压得不能呼吸。黑暗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最终将她淹没。
金秀玉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后半夜。
眼皮依旧沉重,她慢慢地,慢慢地努力了好几次,才撑开了眼睛。
睡中不知日夜。
浑身上下都软如棉絮,只有眼珠子能动,她努力地动了动头,看到了屋内的情形。
一支儿臂粗的蜡烛,直直地树立在烛台上,灯花节得老大,细长的火焰跳跃着。
为何点了蜡烛?往常金林氏为了节省,总是点的油灯。
她转了转眼珠,目光从蜡烛移到了放置烛台的桌子上,再移到趴在桌沿的人身上。
是金林氏。
她趴在这里多久了?
金秀玉又将目光移到了窗棂上,窗纸上透出一种微微的惨白色,窗外一片静谧,没有一丝声响。
原来是凌晨,天快要亮了吧!
她努力地动了动手指,还是没有一丝力气,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
喉咙很干,唇上也腻腻浮了一层白沫,她张了张嘴。
“水……”
嗓子沙哑地厉害,她以为用了很多力气,出来的声音却细如蚊呐。
她艰涩地收缩着喉咙里面的肌肉,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丝灵活。
“水!”
这次倒惊动了金林氏。
她先是肩膀微微动了一动,继而浑身一颤,忽地抬起了脑袋,一眼便看见了床上的金秀玉那一双张开的眼睛。
“醒了!醒了!”
她脸上露出惊喜,蹭地站起来,凳子被忽然绷直的腿给弹了出去,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一声大响。
“娘,我想喝水。”
金秀玉哑着嗓子说道。
“哎!哎!”金林氏急忙应着,慌里慌张地四处张望,从桌上拖起茶壶,往茶杯里倒水。因着着急的缘故,手上抖动,发出瓷器清脆的碰撞声,水从壶嘴里抖将出去,将桌面洒湿了一片。
金林氏端着水,忙忙走到床前,一手托起金秀玉的脑袋,一手将杯沿凑到她的嘴边。
喉咙干涩,先是小小啜了几口,喉管得到润滑以后,后面便喝的顺畅许多。
金秀玉将一整杯水都喝了下去。
“可好些了?可有哪里疼?”
金林氏关切地盯着她。
金秀玉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担忧惊惶的模样,即使是听到弟弟沐生出事的消息,金林氏也没有露出如此柔弱忧心的眼神。
她心中一酸,眼睛一热,哭了一声“娘”,两颗大大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金林氏俯下身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金秀玉听着母亲温柔的安慰,闻着她身上轻浅的皂角香气,一腔愧疚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痛哭了一声,张嘴道:“娘,是我害了沐生……”
第三十五章 只等午时一过
“是我害了沐生……”
金秀玉抱着金林氏的腰开始失声痛哭。
“不是,不是。不干豆儿的事,都是那刘阿三不好。娘的好豆儿,只是吓着了,只是慌着了……”金林氏声音软软的,像哄小孩子一样用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
金秀玉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抽着鼻子道:“娘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