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归梦满清山-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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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暗夜里的归路,望不见前方,可下一秒也许就是尽头。
窗外,桂花浮玉,夜凉如洗,初升的月色浮在云间若隐若现。
他忽然咳了两声,脸色泛起不健康的潮红。
我伸臂将一直搁在手里的茶碗递了过去,指尖恰好碰触到他微烫的掌心。这些日子,他的身体是越发的孱弱了,血脉不通,还总是断断续续的低烧。
“饿着你了吧?”他的声音很轻,从层层的纸页间传了过来。
“跟在皇上身边还能挨饿,这样的话要是传了出去,真不知道有谁会相信。”一边调侃着,忽然有些惊讶,或许很久,我都没有叫过他皇上了。
他撂下笔,端起茶碗慢慢的喝着,一向坚定的目光似乎有些零乱,从炕几到窗沿,漫无目的的逡巡着,最终又回落到我的身上,唇边恍然绽开一抹笑意。
“皇上该看的不是在这么,难不成那些万试万灵的恭维话,全都写到我脸上了?”我也含笑望向他,指着桌上的奏本故作轻松的语气,恰好,可以抵挡心底微微的酸楚。
“你记不记得那一次中秋,你和十三弟抢螃蟹吃,还闹到要对诗分胜负的地步。”他的笑容渐渐从嘴角淡去,幻化作恍若神往般的表情,“我一直站在窗外瞧着,你们俩愣就是没发觉。”
“那你又干嘛进去呢?”我往里靠了靠,似乎有些紧张的把手放进了他的掌中。
“也许是想看看你吧,”他轻轻捏过我的每一个指尖,然后歪着头看向我,样子有一点点狡猾,“或者是在想,为了那样的笑,我也愿意付出一盘子螃蟹的代价。”
“小气!”我轻哼了一声,顺势躺在了他的腿上,“我还以为,你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
没想到他却一本正经的沉思了一下,然后答道:“大概是吧,或许会更早一点。”
我怔怔的笑出了声,可笑着笑着,却有眼泪落了下来。他低头看着我,直到一颗泪水滑落到明黄色的衣摆上,才凑在我的耳边说,“不过后来娶你,大概是因为实在没法子甩掉。”
“胤禛!”我感觉自己几乎是跳了起来,怒不可遏的看向他,看着他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一般,躲在角落里肆无忌惮的开怀。
胸中的气愤,不知怎得又一下子散开了,继而有淡淡的欢欣飞了进来。毕竟,这样欢乐的时光,一生也没有几次,何况是,已经到了最后的尽头……
“玉儿,看见你为我哭,为我笑,还能为了我气恼,我真高兴。”他忽然转过头,声音变得有些低沉,“那一段日子,我以为你再也不会这样了。我想过无数次,给你认个错,或者亲自接你回来,请求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不过,只是想着,到头来却一样也没有做。”
他戛然住了声,却依旧背向着我,似乎期待又有些畏惧我的回应。
“其实,我还渴望一份独一无二的爱,可是你,终究也爱了别人。”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我的口中冲了出来,很恶劣的飘浮在空气中。
他没有说话,只是双肩微微的颤动。
“可是我,还是爱你,从开始到结束,从来都没有悔过。”说着,我环上他的腰,从背后也能感觉到那颗垂垂老去的心,温暖而忧郁的跳动。
原来,他的确是后悔了,只不过还端着大男人的架子。我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很满意。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睡着了吧,却又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吵醒。睁开眼,才发觉自己竟是躺在内室里。隔着明黄的纱帐,听见前面传来隐约的话语之声,似乎是什么 “顾命”、“宝亲王”、“遗诏”……
脑海中嗡的一声响过,却又立时清明了下来。关于这样的结果,这个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结果,曾经无数次入梦,原来,是真的到了眼前。其实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凄楚或是畏惧,仿佛丝毫不觉得那个男人会随时倒下去,从此再也不会用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凝视着我,再也不会在无边的暗夜里让我依偎着他的胸怀。
侧耳听了听,外间似乎又安静了下来,风吹衣袂,橐橐靴声,已渐渐散去,只剩下两个熟稔的声音,低回抽泣。于是,从怀中取出被焐得温热的白瓷小瓶,扣在手心里,打帘走了出来。
“天申,元寿,你们俩先出去吧。”
“玉姨……”
“额娘……”
两个人同时抬起头来,目光凝滞,年轻的脸庞上还挂着泪水。
“我跟你们阿玛,还有几句话说。” 我拍了拍弘昼的肩膀,便在胤禛的床边坐了下来,听着自己的语气异常平和。
“去吧,别忘了刚才交待给你们的话。”床上的人似乎精神渐复,瞧了我一眼,又望向弘历,浑浊的眸光意味深长。
看着两个孩子躬身退出了门外,眼神却愣愣的无法挪动半分。真的是要离开吗,心里依旧还是生出那么多的眷恋不舍。其实自己,本就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终究舍不得,舍不得往事种种旧梦烟华,舍不得鸳鸯交颈比翼鹣鲽。所以,爱便爱了,只是再也找不出,放下的理由。
“这个时候,你是早就知道的吧?”背后的声音,轻轻掠过我的耳畔。
我转头望向他说:“是啊,而且也早就准备好了。”
他似乎迟疑了一下,还是有些艰难的问:“难道,你心里想好的事儿,一定,一定要做吗?”
我眯着眼看向他,微笑着说:“我想,总该好过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我,我……”他似乎很开心,却已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使劲的喘了两口气,竟连呼吸也微弱了下去。我静静的看着他,看着曾经明亮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涣散,看着曾经光洁的额头渐渐笼上一层阴暗,才站起身来,将屋子里所有的灯都吹息了。
夜色沉沉,黑得犹如深不见底的诱惑,引领着我想要溺毙其间。伸开掌心取出瓷瓶中那粒绛色的药丸,凝视了一秒钟,然后张口吞了下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自鸣钟的响声,漫长而悠远。该是子时了吧,我暗暗的想着,感觉身上的力气正在一点一滴的散去。蹒跚着坐倒在他的床前,握住他的手。身下是柔软厚实的羊皮褥子,眼神习惯性的从他的额头扫到嘴角,忽然觉得很心安……
陡然间,眼前变得明亮起来,我以为自己像是躺在一片迷雾之中,却又隐约看得见周围的景物。水木明瑟,画阁楼台,依稀是圆明园的样子。再仔细瞧着,却吓了我一跳,哪里是周围,分明是脚下才对。
“阿玛……”
一个久违的声音响起,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乐乐,我的女儿。
“乖宝贝。”是胤禛,一边答应着,一边从我身旁走了过去,把女儿抱在了怀里。我呆呆的凝望着他,觉得有些意外。他看上去那么年轻,面色红润,奇书…整理…提供下载神情俊朗,乌黑的辫子没有一丝零乱。
“阿玛,额娘为什么不跟你一块来?”乐乐朝四下里张望着,期待的眼神从我的脸上毫无察觉的扫了过去。
怎么会,会是这样?
心里一急,便大声地朝着他们嚷嚷:“乐乐,额娘在呢,在这呢。”
没有人回答,空气中只有父女二人欢快的笑声。我再一次大声地呼喊,却依旧没有人听得见。
“其实,你额娘是想一起跟来的。” 胤禛弹了弹女儿柔嫩的脸蛋,忽然笑着眨了眨眼。
“那我怎么看不见她呢?”乐乐撇撇嘴,毫不客气的拽了拽阿玛的辫子。
“当然是,阿玛不带她来。”他把乐乐放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鼻烟壶,轻轻抚过上面一道宛若天然的裂痕说,“至少现在,还不是她该来的时候。”
“那乐乐,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额娘?”我们的女儿似乎疑惑了。
他无声的笑了笑,将那鼻烟壶紧紧地收在掌心里,然后对着空气中某一个虚无的人影,喃喃自语,“应该,应该是很多很多年之后吧。”
“胤禛……乐乐……”看着眼前渐渐缩小的背影,我不顾一切的大声叫着,只是他们却头也不回,在蒙蒙雾气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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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醒来的时候,人已身在雍和宫。正殿里,安放着我的丈夫—大行皇帝的梓宫。高无庸告诉我,先帝早就知道我准备了什么,所以在那之前,那颗可以了却一切的药丸就被换掉了。
所以,我依旧活着,亦喜亦悲。
乾隆二年的三月,护送大行皇帝的梓宫安葬泰陵。
青山隐隐,易水潇潇,天是那样的从容高远,几缕薄云,稀稀疏疏的散开,仿佛成群的飞鸟疾驰而过,只留下些许淡泊的痕迹。
我站在山顶,俯瞰着那一片即将被埋葬掉的回忆,仿佛又听见那个霸道的声音在耳边说—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你,不是别人,至少在我心里。”
渐渐的,连眼前都有些模糊了。
客久高吟生白发,春来归梦满青山。是李攀龙的诗,就在他送给我的那本《沧溟集》里。
只是如今,春日迟迟,青山依旧,而我唯一爱的那个人,却已不在了。
(全文终)
番外雪儿
雪儿到死都没有想明白一件事,一个比她大出十几岁的女人,怎么就能让老皇帝一直搁在心里头?
一.
还记得头一次瞧见她的时候,自个才六岁大。心里一直默念着祖父母的嘱咐,能进了这么大的宅门,自然是要谨小慎微,规行矩步,就连花园里一只从来没有见过的五彩斑斓的鸟儿从鼻子底下扑棱扑棱的飞过,也不敢多看上半眼。
终于拐进一座二层楼的小院,满屋子各式各样的摆设数都数不清,倒是坐在炕上的那个女人,乳白色的坎肩配着藕荷色的水泄长裙,略施粉黛,简单利落,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落子馆里拔尖的红莲姑娘,还有胡同里老爷们最爱瞧的“豆腐西施”,一下子全都让她给比了下去。雪儿只觉得,打从生下来还没见过生得这么美的女人,当然,还有这么体面的屋子和衣裳。
照看小格格,其实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差事。那么小一个奶娃娃,面色红红的,还皱皱巴巴。一屋子的丫环奶妈就都围着她一个人转。饿了,有白花花的奶子,困了,有五彩锦缎的被褥。还有各式各样的布老虎、小铃铛、苏绣荷包挂在妆花的帷幔上,有一丝风吹过,那缓缓的铃音像是催眠曲一样,还有淡淡的香味,能吹遍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每当雪儿当值,百无聊赖的注视着紫铜的香炉里余烟袅袅,都会想起自己小的时候。那时候雪儿还很小,或许三岁,又或许四岁,三九天,空旷的青砖瓦房里烧着通炕,并不觉得冷,也未见有多暖和。娘抱着自己,眼巴巴的看着躺在炕上的爹一口一口地对着一个黢黑的管子吸气儿,然后爹的嘴里,不也跟这香炉似的,能慢慢的冒出白烟来……
后来娘死了,爹又娶了二娘,自己,就再没见过他。
“格格睡着了?”忽然间有人在背后问了一句。
雪儿一转身,才看见是个男人。一身石青色的夹袍,外罩着团福贡缎的巴图鲁背心,宽宽的额头,挺直的鼻梁,一对黑黑的瞳仁里噙着摄人魂魄的光芒。不过那目光,不是看向自己,而是穿透了雪儿的身体,直直地落在了床上。
“我说宝贝睡着了吧,你就偏要过来。”是那个女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雪儿似乎不太情愿但也无可奈何的退到了一旁。
“我的女儿,还不许她阿玛瞧了?”那个男人又将目光扯到她的身上,清冽冽的黑眸里,含着一丝笑意。
原来,原来他就是府里最大的爷。
雪儿缩在墙角里,暗自窥视者这个陌生的男人。那样的气度,那样的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