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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绝对是个梦-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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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昕忽然说:“今晚多亏你。”

“不客气。”

“你自己当心。”

程真取过披肩手袋离去,她没有回房间,肚子饿,她打算到附近小食店去买炸鱼薯条,最好还有炸甜圈饼。

皇天不负苦心人,转角就有小店。

她叫了食物,坐在一角大嚼。

吃着吃着程真觉得有人看着她,一抬头,忍不住“哎唷”一声笑出来,坐她斜对面的是孙毓川。

她隔着桌子问:“你吃什么?”

“芝士热狗。”

“最好有永和式油条粢饭。”

孙毓川微笑。

程真摇头晃脑,“你对民生有多少认识?”

孙毓川回敬:“肯定不止烧饼油条。”

程真笑了,“太太呢?”

“在跳舞。”

“你不应该跟着我。”

这次孙毓川不再示弱,“我比你早到,你跟着我才是。”

程真答:“像我这种年纪,怎么还跟得动任何人。”

他没有过来,她也没有过去,两人隔着桌子交谈,可是他替她付了帐。

夜深,天气有点儿凉,程真把披肩拉得严密点。

她往酒店反方向走,这种天气合该散步。

孙毓川不徐不疾跟在她身旁,使她满心欢喜。

程真抬起头,“其实我没有见过任何华人穿西服比你更好看。”

孙毓川笑,“你听过越描越黑这句话没有?”

程真只得笑。

“只有香港那样的环境才会培育出你这样的女性吧?”

“这是褒是贬?”

他把双手插在裤袋里不语。

程真站定在街灯下,忽然悲哀了,“再见,孙先生。”她急急往酒店走回去。

一边走一边觉得鼻子发酸,一摸面颊,脸上竟挂着豆大眼泪,程真十分诧异,神经病,怎么哭起来了,有什么好哭的?

然后她发觉自己在跑,脚步越来越快,最终奔回酒店。

董昕房间的电话没有人听,她收拾行李,换回便服,改了飞机票,当夜就不辞而别,飞回家去。

程功见了她,立刻说:“董则师可知道你行踪?”

“他不会关心。”

程功马上拿起电话,“我来告诉他。”

程真手中握住一瓶香槟。

程功打完电话过来把程真手中酒瓶放到一角。

程真说:“来,我们去接收新屋,由你负责室内装修,请搬来与我同住。”

“我想都没想过你会寂寞。”

“为什么,一个人有一支辛辣的笔就可以对七情六欲免疫?”

程功看着养母,“你喜欢他。”

程真把头发束到脑后,点点头,“是。”

“你认为他意下如何?”

“我已过了猜测对方心意的岁数。”

“总有感觉。”

“我不会自作多情。”

程功笑。

“我们二人均结了婚。”

程功问:“是吗,有关系吗?”

程真对她另眼相看,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她对感情一事了解透彻。

程真答:“没有,没有分别。”

“你会去追求这段感情?”

“不。”

“为什么不?”

“我已经拿不出最好一面同他交换。”程真忽然明白她那一晚流泪的原因,“岁月没有饶我,生活已经把我折磨得不似人形。”

程功笑出来,“这不是真的,你仍然年轻标致。”

程真叹口气,笑着抬起头,“来,帮我去选家俱。”

那天之后,她没有再提那件事。

程功选了罗拉爱许莉的窗帘布及壁纸,统统蓝白二色,这正是程真常穿的色系。

说实话,程真最喜欢红色,可是通衣柜找不到一点红,谁也没说过一个人喜欢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

程真日常仍然白衣白裙,配着董昕一身蓝白便服,再挑剔的眼光也看不出他们其实并非一对壁人。

他们且已分居。

在新屋里,程真往往用整个下午蹲在花园整理玫瑰花。

电话来了,她斟杯冰茶,在太阳伞下与刘群交谈。

“到巴黎来见我,我们疯几天。”

程真笑,“我们还有能力做越轨行动吗?”

“我来采访巴黎上中下三个不同阶层华裔移民的生活情况。”

“刘群,你也真挖空心思了在这里。”

刘群叹口气,“你走了我只好自己来。”

“竞争越发激烈了可是。”

“很多事我不愿做,因觉做得成功也没有意思。”

“我下一班飞机前来与你会合。”

“我住在朋友的公寓,凯旋门路一号。”

程真问女儿:“你可要去巴黎?”

程功骇笑,“我有功课要做。”

“那么,记得每天收信、浇花,还有,替我问候董昕。”

程功说:“其实董则师很想念你。”

“我也很怀念十年前的他,”程真叹口气,“我们都变了,或是说,他变了我没变,我已跟不上他的步伐。”

程功十分无奈,“你俩分开,真正可惜。”

程真订好飞机票开始收拾行李。

“那种感觉,像看着热带雨林每分钟消失一亩一样。”

程真哈哈哈笑起来。

程功开车送她到飞机场。

女儿都那么大了,母亲能不老吗?她拥抱女儿,“我爱你囡囡。”

“我也爱你妈妈。”

刘群站在雕花栏杆的露台等她,计程车一停下,她就自楼梯奔下。

一见程真,怔住,冲口而出:“哗,你形容枯槁,面如死灰,干什么?”

程真摸摸面孔,苦笑,“看得出来?”

“你在干吗?那篇太平洋怡安特写稿到今天还没写完,人又弄得奄奄一息。”

“稿子带来了,马上可以交给你,回去给律师看看,可能牵涉法律问题。”

“你与董昕不妥?”

“我们已分居。”

“到圣打柯里去喝杯咖啡再说。”

“这巴黎已不同我们大学时期的巴黎了,路畔咖啡室又挤又脏。”

“哎呀,小姐,别老嫌这嫌那好不好,谁不知我同你一过二十八岁半天地就已变色。”

程真仰天长叹一声。

“有没有想过回来?”

“天天想。”

“你知道报馆是求之不得的。”

程真低头不语。

“来,出去走走。”

“让我们到丽池吃饭。”

“怕订不到位子。”

“董昕有熟人,叫董昕打电话订桌子。”

“董昕会骂你的。”

程真说:“再不高兴至多同我离婚,还能更坏吗?”

她拿起电话拨过去。

一边又与刘群挤挤眼,“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

刘群见她如此悲凉,不便言语。

电话接通,程真有点儿喜欢,“董昕,你在家?”

董昕冷冷答:“这是我新办公室号码,程真,你在何处?”

“我与刘群在巴黎会面,董昕,请替我们到丽池订位子吃饭,一小时后到。”

董昕沉默半晌,“你请几个人?”

“我们二人。”

“我尽快复你。”

“你正好有空?”

“不,我在会议室,我有台湾客人在。”

程真立刻挂断电话。

这时刘群说:“你们也不是不相爱的。”

程真微笑,“是呀,我仍肯烦他,他仍愿意应酬我。”

“没有复合的机会?”

“待正式分开之后再说吧,此刻言之过早。”

刘群啼笑皆非。

两人正絮絮不休讲个不停,电话响了。

是董昕的秘书,“董太太,丽池二人桌子已订妥,一小时后,即是巴黎时间晚上八时半。”

程真道谢。

“来,换衣服。”

“谁请客?”

“董昕。”程真睐睐眼。

刘群笑,“我一直不喜欢他,现在才觉得他有点儿好处。”

程真忽然问:“他有什么不好?”

刘群答:“骄傲,瞧不起我们这票写中文为业的人,动辄问:你可会考虑用英文写作?程老真在社会上已是知名人士,他硬是佯装不知,正式大男人沙文猪。”

程真呆半晌,“换衣服吧,我们要出去了。”

桌子在柱后,一看就知道是临时搭出来的,可是程真还是给领班五百小费。

坐下,研究菜牌,程真一点儿胃口也无,正彷徨,领班捧上香槟一支。

刘群一愕,“这董昕几时学得这么周到?我要爱上他了。”

程真心一动,“不是他。”

轻轻问领班,领班含笑用眼睛瞄一瞄那一边桌子,程真抬起头看,呆住了,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低下头,那边独自坐着吃饭的,正是孙毓川。

刘群也看见了,“喂,程真,是老孙。”

程真犹自愣愣地。

“不打不相识,请他过来一起坐。”

程真忽然恶向胆边生,“你敢,我马上同你绝交!”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坐下,别动,吃饭。”

刘群莫名其妙,渐渐会意,故不敢作声。

程真只是喝闷酒,渐渐双目通红。

半晌,刘群实在忍不住,挨打都要问一句:“你们是约好的?”

程真放下酒杯,郑重地说:“每次都是偶遇,若有讹言,天打雷劈。”

刘群不语,过一刻,她似自说自话地轻轻道:“孙毓川的背景可不允许他走歪一步。”

瓶子空了。

领班又送上一瓶。

刘群又忍不住问:“他怎么知道你爱喝克鲁格香槟?”

“或者,人家也有资料组。”

刘群不响了。

“甜品?”

“要适可而止。”

“那么结帐走吧。”

“对,知难而退。”

“刘群,句句语带双关,我怕你累。”

“嘿,你少替我担心,多照顾阁下玉体。”

程真继续喝酒,“告诉我赵百川近况。”

“他没事,他很好,叫我问候你。”

“那天若不是百川遇车祸,我就不会替他出差。”

刘群朝那边看一眼,“是,你就不会写那篇花絮,引起某人注意。”

程真点头。

“噫,他结帐走了。”

半晌,程真说:“我们也走吧!”

叫领班结帐,他却说:“孙先生已经付过。”

刘群感喟,“你看,不过略长得俏皮些,就有董先生订座,孙先生结帐,羡煞旁人。”

“我们散步回去。”

“要走一小时呢,小姐,路上又不太平,乘车吧!”

“听说巴黎有位龙夫人,势力很强,办法极多,你可打算访问她?”

刘群答得好,“我只访问真人。”

程真笑着拍打她肩膀。

第二天清早,门铃一响,刘群去开门,一位童子送花来。

程真正刷牙,一嘴牙膏泡沫,笑道:“这花呢,好像很庸俗,可是天天送,还真管用。”

她以为是刘群的朋友。

谁知刘群说:“送给你的。”

程真一怔,“是董昕吗?”

“是孙毓川。”

花束不大,全白,刘群把它插好,程真把牙刷搁在嘴里,来看卡片。

刘群:“没想到他如此明目张胆。”

隔了很久,程真说:“那,也不算什么,我们亦时常送花给男同事。”

“是,赵百川摔断了腿,你坏了哪一部分?”

程真坐下来,牙膏像胡髭那样一圈黏在唇边。

她问:“他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

“那还不容易,你在丽池订座总留有电话吧。”

程真洗干净一把脸,“来,今天我们到铁露莉花园去。”

刘群凝视她,“你弄错了,铁露莉花园在罗马。”

程真马上认错,“对对对,我指枫丹白露,我们去那里逛。”

“我一天工作开始了,谁理你!”

刘群背起录音机笔记本子下楼,“喂小心门户,傍晚见。”

“我一个人干什么?”

“像全世界的女游客那样去逛名店,到康道蒂大道去吧。”

刘群揶揄她,康道蒂大道也在罗马。

小小白色卡片上用深蓝色钢笔字写着:程小姐笑纳,孙毓川敬赠。

什么叫笑纳?那意思是,礼物微薄,叫你见笑了,你就笑着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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