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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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拂柳丝,荡过湖面,撩拨起,涟漪无数。
颐殊凝望着那些涟漪,仿佛痴了一般,就那么静静地看了半天,以至于姜沉鱼不得不出声提醒:“陛下?”
颐殊目光一悸,回过神来,再看向她时,就带了浅浅笑意,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递到她面前。
姜沉鱼伸手接过,掀开盖子,一股奇香扑鼻而至,里面盛着满满一盒子的药膏,色泽黝黑,光亮异常。
“这是鸦玉。”颐殊解释道,“可接骨续筋疗伤,乃吾国的秘宝之一。”
姜沉鱼点头道:“一个以杀戮闻名的国度,其疗伤的手段也自然高明。”她说的不怎么客气,丝毫没有感谢的意思,因此颐殊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但很快隐去,笑道:“之前不知道娘娘的身份,多有得罪。”
她喊出娘娘二字时,姜沉鱼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泄露了,虽然不知道是谁泄露的,又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但是那些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颐殊分明是在用这两个字在暗示她、警告她,企图粉饰太平。
姜沉鱼心中冷笑——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颐殊嫣然道:“幸好也没有酿成大错,所以,娘娘收了我的礼物,就不要再生我的气好不好?”
“没有酿成大错?”姜沉鱼很慢的重复了一遍,“一只手一只眼睛和两条腿,对陛下来说,完全不算什么吗?”
颐殊笑容不变,但目光却幽深了起来,缓缓道:“当然不算。也许说起来会有些残酷,但是,娘娘肯定没有杀过人吧?”
姜沉鱼想起了那个死在自己匕首下的刺客。
“娘娘如果杀过人,且杀过很多很多个人,就会知道,想要对付谁,想要谁死,谁不让我高兴了就让他比我更难过——这些,都变成了非常简单与容易的一件事情。”
姜沉鱼忍不住问道:“我让娘娘不高兴了?”
颐殊抿着嘴唇,自嘲的笑笑:“其实我很惭愧,不过如果再来一次,也许我还会那么做。我说了,当你经历过一些很黑暗的事情后,道德啊伦理啊什么的,对你来说就会完全不再有任何作用。婢女为我梳头,梳掉了一根黑发,我就可以为此毫不怜悯的掌她嘴巴;宫人与我对弈,吃了我的一颗棋,我就可以砍他的脑袋……所以,一个破了相的女人,却成了我被某个男人在床上拒绝的理由,那么,想要她死,也就变得不是那么不可理解的事情吧?”
“为什么你能如此坦然的说出这些事情?”姜沉鱼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其实,颐殊可以不承认,更不必主动提起,但她却约了她,说了这些肺腑之言,为什么?
颐殊挽挽头发,风情万种的一笑:“做都已经做了,有什么不可以坦然的呢?更何况,现在横在我们之间的隔阂已经消失了,不是吗?你不是东璧侯的师妹,你是璧王的妃子……那么,他用你当理由来拒绝我,显然只是借口而已。嫉妒的理由没有了,我就开始发现,我挺欣赏你的。坦白说,你以王妃之尊竟然会亲自前来程国,的确是大胆之极,却也潇洒之极。我甚至觉得,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你觉得呢?”
姜沉鱼静静地看着她。
颐殊朝她友好的伸出手。
姜沉鱼看着她的手,然后,把鸦玉的盒子盖上,将它递还给她。
颐殊露出始料未及的错愕表情。
姜沉鱼微微一笑,很平静地说道:“不。我们不会成为好朋友的,永远不会。谢谢陛下的药膏,不过,我想我的影士已经完全用不上了。”说完,转身离开。
颐殊愣愣地拿着那盒药膏,丢也不是,留也不是,当即怒道:“姜沉鱼!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我真的是因为你的身份才怕了你的,所以来跟你道歉,要求和好?锦衣玉食一帆风顺的长大的你又有什么立场可以鄙视我嘲笑我看不起我?如果你的父亲也是个衣冠禽兽,如果你的母亲懦弱无能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保护不了你,如果你的哥哥们都各自心怀鬼胎对你好只是为了当皇帝,如果你经历了我所经历的一切事情,我就不相信你还可以这么清高这么在乎一个底下人的生死这么的满口仁义道德这么……”
姜沉鱼突然转头,盯着她,沉声道:“我拒绝你,不为鄙视不为嘲笑更不为看不起。”
颐殊呆了一下。
姜沉鱼道:“我只是纯粹的不喜欢你罢了。”说完,继续前行,这次,再也没有停步回头。
公子说,她需要等待。
公子说,她可以任性。
她实力不够,报不了仇,好,她等。
但是,等待,并不代表就是淡化,并不意味就是妥协,一盒鸦玉换不到师走今后的全部人生。她不接受这样的和解。也不接受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母亲曾说,不要轻易的去讨厌别人,因为,让对方受伤的同时,自己也会变得狭隘。
母亲说,做人要宽容。
但是,为什么不可以讨厌?为什么就一定要原谅?她不是出家人也不是菩萨,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她选择讨厌颐殊,绝不原谅!
姜沉鱼抱着琴回到燕王门前,如意正好推门出来,看见她,惊喜道:“虞姑娘?你来求见我家圣上么?我这就去通传——”
姜沉鱼阻止道:“不必了。我站在外面说话就好。”
如意歪了歪脑袋,目光落到雷我琴上:“虞姑娘你为什么抱着琴来?啊!难道是特地来弹琴跟我们告别的?”
姜沉鱼微微一笑:“是。”
“太好了!我去给你搬凳子!”如意说着匆匆跑进去,不一会儿,联同吉祥一起,搬了桌凳出来。姜沉鱼将琴摆好,坐下,想了想,弹了一首《高山流水》。
指摇、弦提、声流。
山之庄严、水之清凉,风之轻柔,情之萌动,都在她指下一一拨来。
高山之巍巍,流水之洋洋,云雾之缭绕,韵律之悠悠。境由琴生,相自乐起,一曲毕,令人不知今夕何夕。
如意微张着嘴巴,久久不能动弹,等他回过神来,意识到琴声怎么没有了时,就发现面前的桌凳已空,哪还有姜沉鱼的身影?只有那把雷我琴,依旧摆在案上。
“诶?虞姑娘呢?虞姑娘!虞姑娘!”他正待追上前,彰华已在屋内道:“别喊了,她已经走了。”
“可是,她忘了把琴也带走啊!”
“她没有忘。”
“诶?”
彰华长叹一声,低低道:“她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还我这把琴而已……”
如意睁大了眼睛,想不明白。
而这时姜沉鱼已回到了璧国的驿所。
才刚一进院,就听到一句话:“真狡猾。”
转头,见薛采蹲在一株曼珠沙华前面,旁边再无第二个人。她不禁扬眉:“你在跟我说话?”
“除了你,还会有谁?”薛采扯唇冷笑,又说了一遍,“真狡猾。”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薛采丢下花,站了起来,直视着她:“你为什么要把琴送还给燕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身为璧国的王妃,我私下接受燕王的琴,传扬出去,会遭人非议。”
“恐怕不只如此吧?”薛采朝她走近了一步,目光深邃。
“那你以为我是何用意?”
“以退为进。今日你还他一把琴,明日你若再问他求取其他东西,他就无法拒绝。”薛采眨了眨眼睛,“这一步绝妙好棋,我不相信你想不到。”
姜沉鱼转了下眼珠,也笑了:“随你怎么说都好。”
“所以我才说你狡猾嘛!”
“彼此彼此。”两人说着,并肩前行。
姜沉鱼想了想,问道:“那日你到底送给燕王的是什么礼物?为什么他看了礼物那么震撼?”
薛采挑起眉毛:“你想知道?”
“嗯。”眼看他又要眨眼睛,姜沉鱼忙道,“你可别再叫我猜!你若不告诉我,我就去直接问公子。我想,公子一定肯告诉我的。”
薛采眼中的亮光湮灭了,哼了一声,低声道:“红颜祸水。”
姜沉鱼假装没听见。
于是薛采只好回答了:“我送给他的,是一种蝴蝶,名叫‘舞水蝶’。”
“蝴蝶?”不得不说,这个答案太出乎意料。
“燕王喜欢蝴蝶,各种各样的蝴蝶。而舞水蝶可以说是当今世上最稀少也最美丽的一种蝴蝶,顾名思义,它生长在水旁,喜欢潮湿,因此,只在程国境内有,而一旦离了生长地,就会死亡。燕王花费了多年功夫,但每次好不容易抓到了,送到他手里时,也都死了。所以他这次就亲自来程国抓。”
“简直匪夷所思。”
“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奇怪的,身为一个帝王,压力太重,责任过大,如果不找点什么乐子寄托一下和发泄发泄,很容易就崩溃。所以,对燕王而言,他迷恋上了美丽的蝴蝶;对燕国的臣子而言,他们英明的君王有个无伤大雅的小嗜好。皆大欢喜。”
“等等,你说那种蝴蝶一旦离开产地就会死,可是你却送了活生生的给他?”姜沉鱼抓住问题的关键所在。
薛采点头:“没错。”
“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连同那水一起送就可以了。”薛采说到这里,不屑的扯了扯唇角,“所以说之前燕王之前派出的那些人都是笨蛋啊,只知道抓了蝴蝶塞到竹筒里就回去献宝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死掉,找遍了原因,以为是吃的东西不对,气候不能适应等等。笨死了……”
姜沉鱼顿时默然。
本以为薛采遭遇巨变会性情大变的,结果,变是变了,只不过是变得更加刻薄了。
两人正说着话,李庆从花厅的窗户里看见他们,立刻迎出来,压低声音道:“阿虞姑娘,宜王陛下在里面等你半天了。”
姜沉鱼微微一惊,连忙撇下薛采走进花厅,只见赫奕果然坐在厅上一边喝茶,一边与奉茶的侍女说笑,见她到了,放下茶杯,起身一笑。
姜沉鱼示意那名侍女退下。
赫奕的目光在那侍女的背上留恋了半天,才收回来,感慨道:“小情的茶泡的真好,可惜啊,恐怕也是我最后一次喝她泡的茶了。”
姜沉鱼笑道:“陛下如果喜欢,以后可以多来璧国走走。我一定安排她再为陛下奉茶。”
“好啊,如此可就一言为定了。”两人对望而笑,笑着笑着,赫奕却笑不出来了。
他收了笑,深深地凝视着她,缓缓道:“我为之前的唐突,向淑妃娘娘道歉。”
姜沉鱼的睫毛不由得颤了一下,“陛下终于知道了啊……”
“是啊。知道了……”赫奕的声音是难以描述的一种轻软,但听入耳中,就变得很沉很沉,“知道的好迟。对不对?”
至此,还能说些什么?姜沉鱼只好道:“对不……”
赫奕伸出手指,轻轻的摇了摇:“你不需要说对不起,你根本不欠我什么,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强施于人。该道歉的人……是我。”
姜沉鱼凝眸而笑,柔声道:“陛下也不需要道歉。因为……陛下,给了贱妾身为一个女子所能收到的最大的赞美,我很感激,真的。”
赫奕的眼眸由浅转深。
姜沉鱼继续道:“其实,我这次出宫,是不得已的。我经常会想,肯定是因为我不好,所以,才无法像其他嫁了人的女子一样幸福。而当我做着这一切在别人看来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的事情时,就会难掩的悲伤。但是,幸好我遇到了陛下。陛下给与我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最美好的东西。一个人,可以被另一个人喜爱,这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一种肯定啊。所以我,要谢谢陛下。”
“小虞……”
“陛下,我叫沉鱼。姜沉鱼。”
赫奕却依旧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