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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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婴冷笑:“潘兄熟读兵法,难道不知‘借刀杀人’与‘无中生有’二计么?”
潘方呆滞了半天,最后慢慢地松开姬婴的手,喃喃道:“难道是假的……难道当年的一切都是假的?”
“信可以假,人证亦可做假,但是,”姬婴的冷笑转为微笑,如春风拂绿了青草,晨露润艳了红花,有着这个世间最温柔的颜色,“你父亲不是假的,你父子之间的感情不是假的。难道连你,也不信任他么?”
潘方怔怔的站了好一会儿,忽的一拳锤向墙壁,红着眼睛道:“我错了!父亲,我错了!我真是错大了!”
姬婴悠悠道:“前尘已逝,来者可追,现在悔悟还不晚。”
潘方转身砰的向他跪倒,叩首道:“小人潘方,跪求收入侯爷门下,只要能为我父伸冤,甘脑涂地,在所不辞!”
姬婴将他扶起,目光灿灿如星,带着水般润泽的笑意:“潘兄多礼了,婴本就慕才而来,潘兄肯允,是婴的荣幸。只不过……”
“不过什么?”
姬婴的目光穿过窗子看向茶馆中垂帘后的人影,“仕途凶险,婴有与子同仇的决心,就不知潘兄是否真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潘方的脸色顿时变了,惨白一片。他凝望着那道人影,目光闪烁不定,显见犹豫和痛苦到了极点。从姜沉鱼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他的手在袖旁紧握成拳,指关节都开始发白。最后,那手蓦然一松,潘方抬起头道:“小人明白了!共挽鹿车本是奢望,从今往后,再不做此念!”
姜沉鱼的心沉了一沉,他这么说,也就是要放弃秦娘了?
谁知姬婴听了却哈的一笑,舒眉道:“潘兄误会婴的意思了。”
“呃?”
姬婴从袖中取出一小匣子,递了过去:“人生苦短,尺璧寸阴,潘兄你已在馆前凝望三年,还有多少三年可再蹉跎?佳偶宜求,良缘莫误,去吧。”说着推了潘方一把,潘方踉踉跄跄地跨过了门槛,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却见茶馆里人人转头朝他望来,一片诡异的安静。
他紧紧抓着手中的匣子,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转红,来回变了好多次,而茶馆里的人,似乎成心要把这出戏看到底,全都摒住了呼吸默不作声。
在那样的众目睽睽下,潘方一步步异常缓慢却又十分坚定的走到说书的台子前,将匣子打开,单膝跪了下去:“寒户潘方,求娶秦娘为妻。”
茶馆里沉寂了片刻,继而,爆发出雷般的掌声。
昭鸾伸长了脖子去看,雀跃道:“原来匣子里装的是聘书耶!真不愧是死狐狸,把什么都给准备好了啊!”
低垂的竹帘摇晃着,帘后人幽幽一叹:“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掌声再起,馆中人人起身恭贺,为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喜,而馆外,姬婴靠在马车上,望着他们微微而笑,阳光洒在他的白衣和车辕处的白泽上,阳光如雪。
昭鸾叹道:“没想到原来秦娘对潘傻瓜也有情啊……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后来潘傻瓜当兵打仗去了,秦娘也就嫁人了,等潘傻瓜回来时,秦娘的丈夫也死了,兜来转去,两个人还能在一起,真应了缘分二字呢。”
姜沉鱼看着眼前的一切,回味着姬婴方才说的“佳偶宜求,良缘莫误”,心中弥漫起一片柔情。
那边潘方求亲成功,将匣子往帘后一递,又看了帘上的人影几眼,转身喜孜孜的跑出来,对着姬婴弯腰行大礼:“若非公子当头棒喝,小人至今都在醉生梦死,更无勇气向秦娘求亲……多谢公子大恩!”
姬婴受了他这一礼。
潘方又道:“从今往后唯公子马首是瞻,任凭差遣!”
姬婴道:“不急。你先忙你的婚事,好好当新郎。他日战起,自有用你之处。”
潘方连声应是。
姬婴转身正要上车,忽的停下道:“哦对了,现在正有一事劳你相助。”
潘方连忙道:“公子但请吩咐!”
姬婴又是一笑,姜沉鱼正觉他这次笑的和以往全都不太一样,少了几分庄重,多了几分慧黠时,便见他的目光朝她们的藏身之处转了过来,“热闹完了,两位还不回家么?”
昭鸾掉头就想跑,但潘方身形一闪,瞬间到了跟前,魁梧的身躯往那一站,跟座大山似的把去路全都给堵死了。
姜沉鱼这才知道原来姬婴早看见她们了。
昭鸾冲到姬婴面前,恨声道:“就你这只死狐狸眼最尖!走你自己的路,当没看见不行么?”
姬婴笑着摇摇头,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昭鸾不怕太后不怕皇帝,独独就怕他,因为她深知淇奥公子虽然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可做出的决定却比圣旨还难更改。此趟被他捉住,游玩之旅只能就此作罢,当下不情不愿的嘟着嘴巴上了车。姜沉鱼正想着她是否也该跟上时,姬婴对车夫吩咐了几句,车夫挥鞭驱动马车径自走了。
昭鸾从窗内探出头来,喊道:“姐姐我先回去啦,下次再来找你玩,顺便还你钱……”
眼看着马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视线中,而潘方也有事先行告辞,如此一来,茶馆门口就只剩下她与姬婴二人。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低下头不敢看他。偏偏,鼻间嗅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佛手柑香味,一时间,更加无措了起来。
“姜家的小姐?”温润的语音带着礼节十足的询问,传入耳际,又是一阵心跳。原来他真的认得她……姜沉鱼连忙请安:“沉鱼参见侯爷。”
抬眸,看见的依旧是水般的清浅笑意,相比她的无措,姬婴更显镇定,眉睫间一片从容:“天色不早,婴送小姐回府吧。”
她心中一紧,复一喜,羞涩的点了点头。
唯一的马车也走了,两人只能步行。姜沉鱼看着地上他与她的影子,周遭的一切在这样的夕色中淡化成了虚无,只剩下两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拖拉的很长很长。
恍同梦境。
不,即使在最奢侈的梦中,她都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和姬婴并肩走在一起。
他认得她。
他送她回家。
没有询问,没有责备,也没有多余的话,就这么默默的陪着她回家。
“你……”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和公主在那里?又怎么知道我……我的身份呢?”
“我看见了贵府的暗卫。”
原来如此。传闻淇奥侯不但文采风流,武功也极高,难怪那些暗卫分明藏于暗处,却还是被他一眼看穿。
“我……我打扮成这个样子,跟公主一起胡闹,很……失礼吧?”她不安的去看他,生怕他将她当成轻浮女子,然而,姬婴依旧是微笑,语音里带着低低的温柔:“不会,小姐的男装很漂亮。”
他在夸她漂亮?!姜沉鱼咬住下唇,一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里。
“更何况,”姬婴又道,“酒肆茶寮本就供人消遣玩乐所用,男子可来,女子亦无不可。”
姜沉鱼听了更是欢喜,姬婴果然非一般男子,不但没有那些个狭见陋习,而且很会化解他人的窘迫,与他相处,如沐春风,难怪会有那样一个姐姐。
还待再说些话,但相府转眼即至,姬婴在离门十丈处停下,拱手道:“容婴就送至此处。”
“多谢……公子。”本想称他侯爷,但话到了嘴边,最后又变成了公子。因为,他于她而言,从来与身份爵位无关啊……
姜沉鱼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流泻太多依恋的表情,快步进了府门。但过门之后,还是忍不住转头回望了一眼,见姬婴立在原地,目光并没有随她过来,而是看着他前方的地面,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他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那个人,当没有旁人在看他时,他就从来不笑呢?
为什么他明明待她行止有礼温文有加,但却给她一种始终隔的很遥远的感觉呢?
公子……姜沉鱼望着夕阳下那抹长身玉立的人影,淡淡地想,你究竟是否知道,或者说,你究竟是否愿意,让我成为你的……妻呢?
姜沉鱼回府之后,因事先知会过姜夫人,所以右相姜仲回来后也只是念叨了几句,并未多加责备。但是昭鸾公主就倒霉许多,被人带到御书房站了一个时辰了,昭尹依旧自顾自的批着奏章,连看也未看她一眼。
昭鸾用左脚踩着右脚,再用右脚踩着左脚,如次换了大概十几回后,终于忍不住出声惨兮兮的叫道:“皇兄……”
御案前,昭尹恍若未闻,依旧埋首于奏折之中。
昭鸾咬了咬牙,再唤:“皇兄啊……”
“你知错了吗?”昭尹的声音不冷不热地从案前传出。
昭鸾连忙点头,委屈道:“阿鸾知道错了,站了这么久两条腿都僵了,皇兄你就饶了我吧!”
昭尹凤眼微挑,瞥她一眼,悠悠道:“那么说说看,错在哪儿了?”
昭鸾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答道:“臣妹不该贪玩,私自出宫。”
“还有呢?”
“还有?”昭鸾又想了半天,“不该不事先知会皇兄。”
昭尹轻轻的哼了一声,“朕日理万机,哪有空管你出不出宫。”
昭鸾见他眼中分明含有笑意,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当即松大口气,笑道:“是是是,皇兄勤政爱民,本就不该花费心神在臣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的,那就饶了我吧!”
“你呀……”昭尹放下笔,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直摇头,“太后身体不适,你不在榻前伺候,反而一心只想着玩,是谓不孝,此其一;你贵为公主,身份何等重要,外出当带保镖随行,怎可一人独往,此其二;你自己胡闹也就罢了,还拖他人一起下水,败坏闺秀名声,此其三……”
昭鸾叫了起来:“等等!皇兄,我哪有败坏人家名声啊?我只是带姜家姐姐去吃面,顺便听说书而已,这怎么就败坏名声了?”
“相门千金,女扮男装,出入市井之地,这还不是败坏名声?”
昭鸾自知理亏,只好低下头,但毕竟不甘心,轻声嘀咕道:“市井之地怎么了,也不想想你的某个妃子就是市井出生的,你怎么不说她没名声?”
昭尹挑了挑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能说什么?”
“行了,你下去吧。今日之事就暂且作罢,不得再有下次。”
昭鸾大喜,连忙拜谢:“就知道皇兄最疼我了,皇兄万岁!”蹦蹦跳跳的正想走人,昭尹忽问道:“姜沉鱼是个什么样的人?”
昭鸾眼睛一亮,回身兴奋道:“姜家姐姐是个大美人哦!不是我说,她可比那个什么西禾东禾的美多啦,又温柔又善良,还很有才华,弹得一手好琴……”
昭尹眼角弯弯,似笑非笑道:“也就是说,既有姬忽之才,又有曦禾之貌喽?”
昭鸾啊了一声,“对!就是这么形容!太精准了,没错,她就是那么一个好姑娘哪!”
“行了知道了,你跪安吧。”
“噢。”昭鸾转身走了出去。昭尹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低头看向书案,在一大堆折子中间,平摊着一份密报,上面只有一句话:“右相有意许小女沉鱼于淇奥侯为妻”。
他注视着那行字,沉吟许久,忽唤道:“田九。”
田九如幽灵般出现在书房中。
“最近皇后有何动静?”
“回皇上,皇后每日里只是悉心照看薛采,并无异状,也不曾与其父通信。”
“那么薛肃呢?”
“中郎将终日里只是同其他将领饮酒作乐,也无异状,不过前夜亥时一刻,左相的女婿侍中郎田荣去过他府中,两人单独说了会话,坐不到盏茶工夫便走了。至于说了些什么,尚不得知。”
昭尹沉默,最后起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