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死馆杀人事件-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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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似在劝阻对方的妄信,然后改为事务性的询问,“你是什么时候听博士提及归化入籍的事?”
“约莫他自杀的两个星期前。当时他写好遗嘱,将关于我的部分念给我听。”说着,旗太郎的态度忽然转为不安。“但是,法水先生,我不能将该部分内容告诉你,因为一旦出口,就意味着我将丧失该都分遗产。其他四人也一样,只知道与自己有关的内容。”
“不,不会的。”法水晓谕似地温柔说道,“大致上来说,日本的民法在这方面应该颇为宽容。”
“不行!”旗太郎脸色苍白地拒绝了,“我非常害怕家父的眼神。那位有如梅菲斯特的人绝对会以某种方式留下阴险的制裁方法。我想,葛蕾蒂之所以被杀,一定也是在这方面犯下某种错误。”
“这么说,这算是一种报应?”熊城严肃地问。
“是的。所以你们应该能理解我无法说出口的理由了吧?不仅如此,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财产,我就没有所谓的生活。”旗太郎说完,站起来,将十根提琴演奏者特有的纤细手指并排置于桌缘,用极端激动的语气接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你们问的了,就算有,我也不可能回答。不过,请你们记住一件事,馆里的人们似乎都认为德蕾丝玩偶是恶灵,但我却认为真正的恶灵乃是家父,不,家父应该还活在馆内某个地方。”
旗太郎极简地叙及遗嘱之事,并与镇子一样,强调黑死馆里的人们特有的病态心理。他说完之后,寂寞地颔首示意,转身走向门口。
但是,在他面前却有异样的东西等待着他——当他走到门口时,不知何故,彷佛被钉住般愣在原地,再也无法前进。那与单纯的恐惧不同,是种非常复杂的感情,并反应在他的动作上。他的左手扶在门把上,另一只手臂无力地下垂,两眼阴沉地凝视前方,很明显地,他忌讳着房门另一端的某样东西。
没多久,旗太郎便怒容满面,泛现丑恶的样貌,同时发出痉挛般的声音:“克利瓦夫夫人,你……”
他开口的瞬间,房门从外侧被拉开了。两名佣人站在门框两侧,中问是欧莉卡·克利瓦夫夫人充满傲慢而威严的身影。她身穿貂皮、高领、有如西洋剑击剑服的黄色短衣,外披天鹅绒无袖外套,右手拄着雕有瞎眼奥立安与奥立瓦勒斯伯爵家(一五八七年至一六四五年,西班牙菲利浦四世王朝的宰相)徽纹的豪华权杖。
这种黑与黄的对比让她的红发产生强烈的视觉感,全身宛如被火焰般的激情包覆;头发整齐地梳起,耳尖与头部分开超过四十五度,顶端尖锐,显示着极端强烈的个性;发际略微后退的额头,高耸的眉弓,湛着异样光芒的灰色眼眸,像是露出眼底神经的尖锐凝视,而且,观骨以下形成断崖状的两颊,整体轮廓棱角分明,笔直下垂的鼻梁比鼻翼更长,给人心机深沉的感觉。
旗太郎与她擦身而过时,回头道:“欧莉卡小姐,请放心,一切都如你所听闻的。”
“我了解。”克利瓦夫夫人傲慢地颔首,“不过,旗太郎先生,如果是我们先被传唤,情况也一定与你所为相同。”
虽然对克利瓦夫夫人所说的“我们”感到有点异样,但是随即便明白了原因何在。
门边并非只有她一人,还有嘉莉包妲·赛雷那夫人与奥托卡尔·雷维斯。赛雷那夫人手上握着狗链,牵着一只毛色漂亮的圣伯纳犬,无论身材或容貌都与克利瓦夫夫人呈现完全的对比,身穿暗绿色裙子,搭配绳缘装饰的上衣,披着长达手肘的白披肩,头上戴着奥古斯都修女帽般的纯白头巾。不论是谁,只要见到她优雅的姿态,绝不会注意到她是出生在被洛姆布勒索指为激情犯罪城市的南意大利普林迪西市。身材高大的雷维斯则穿着长礼服搭配灰色长裤,披着翼形领巾,站在最后面。然而,与刚才在礼拜堂远望时不同,在近距离观看他时,毋宁觉得他是有点懊恼、彷佛内心某处被压抑、容貌非常忧郁的年老绅士。
这三人就像在参加圣餐祭的队伍般,慢吞吞地进入室内。这种情景若再加上旗帜飘扬下的长管喇叭声,长筒大鼓声,还有仪仗官报告闲杂人等已回避的声音,应该就像十八世纪布登堡或卡林迪亚一带的小型宫廷生活吧!然而,反过来说,从其跟随的佣人人数也可以看出他们的病态恐怖,而且一想到刚才旗太郎与他们之间的丑恶暗斗,便不禁在意起其中或许存在着能称为犯罪动机的暗流,但是,重点是,这三人在采证方面,从最初开始便毫无怀疑的余地。
克利瓦夫夫人来到法水面前,用杖尖敲着桌面,命令似地大声说:“我们有事请你协助。”
“什么事呢?先请坐。”法水会稍显踌躇并非因为她那命令似的语气,而是远看神似霍拜恩《玛格莉特·怀雅德(十八世纪传记作家汤玛士·怀雅德爵士的妹妹)画像》的克利瓦夫夫人,其脸孔近看时却似长过满脸天花而留下疤痕的丑陋雀斑。
“坦白说,我们希望你们能够烧毁德蕾丝玩偶。”克利瓦夫夫人坚定地说。
熊城吃惊尖叫:“什么,你们来只是为了一具玩偶?原因呢?”
“因为,如果那只是一具玩偶,就应该是没有生命的东西,但……我们必须自我防御,所以我们想破坏凶手的偶像。对了,你们读过雷文斯吉姆的《迷信与刑事法典》吗?”
“你指的是约瑟贝·阿尔查的事?”本来一直在思索什么似的法水忽然开口。
(注)约瑟贝·阿尔查出现在从吉贝伦王毕克马里安开始记载的偶像信仰犯罪事件中。与罗马人马克尼吉奥并称史上著名的阴阳人。约瑟贝·阿尔查拥有两座男女雕像,经常在变成男人时祭拜女雕像,变成女人时祭拜男雕像,后来因诈欺窃盗与斗争等行为导致男雕像被毁,而生理上奇妙的双重人格症候也同时消失。
“就是这个。”克利瓦夫夫人颔首,等另外两人坐下后,接道,“我希望至少能从心理方面减缓凶手的行动能力。为了防止惨剧接二连三地发生,我们已经无法再等待你们发挥力量了。”
赛雷那夫人的双手怯怯地交抱胸前,态度显得有点哀怨,接着开口说:“不,这已经不是谈论心理性崇拜物的时候了,因为那具玩偶对凶手而言等于是昆登尔王的英雄(在尼贝伦根的故事中,代替昆登尔王与布伦希尔德女王抗争者)。今后若要再度遂行犯罪,凶手一定会隐藏在阴险的谋略背后,只让那个布洛维西亚人露面。和易介与伸子不同,我们毫无防御,因此就算凶手这次失手,使得玩偶被逮铺,他也还有下一次的机会。”
“不错,若没有见到我们三人的血,这桩惨剧不会落幕。”雷维斯微肿的眼皮颤动,忧伤地说。“我们也被要求尊重一些戒律,所以终究无法从这栋宅邸逃避灾祸。”
“关于那些戒律的内容,你们应该能提供给我们吧?”检察官趁机追问。
克利瓦夫夫人打断他的话:“不,我们没有说出来的自由。与其讨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不如……”她的声音转为激越颤凛,悲痛地叫喊出杨(译注:Victor Young,美国作曲家)的诗句;“啊!这样的我们,‘置身于黑暗地狱,在火焰之海挣扎’可是,你们为何睁着好奇之眼等待新的悲剧呢?”
法水轮流望着三人,不久,更换交叠的双腿,脸上浮现略带恶意的微笑,吐出令人觉得疯狂的话语:“没错,是‘永远持续、没有终止’。施加这种残酷的永恒刑罚者是已经辞世的算哲博士。你们大概也听到旗太郎所说的话了吧?博士以被尊称为父亲而欣喜,高高在上地注视着你们的一切。”
“什么,父亲他……”赛雷那夫人改变姿势,面对并凝视法水。
“没错!因为‘吾垂下十字架的测铅,贯穿罪与罚的深度’。”法水以孤芳自赏的语气引用怀吉亚的名言。
“不,‘可是未来深渊乃是十字架足以测得的深度’呢!”克利瓦夫夫人冷笑着反唇相讥,但是冷酷的表情开始发作性地痉挛。“所以,‘那男人不久绝对会死亡’——你们在易介与伸子的两桩事件中已暴露出你们的无能为力。”
“是没错!”法水轻轻点头,但语气却转为挑战似的辛辣。“然而,不论是谁,应该都不可能估出自己还剩多少时间。我反而认为‘昨夜,神情自若的隐藏者已能见到不可思议之事’。”
“那么,你说说看,那个人到底看见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有那样的诗句。”雷维斯以黯郁怯惧的声调问。
法水狡狯地微笑:“雷维斯先生,就是‘心黑夜也黑,药生效手脚俐落’,而其地点‘正好无一人’。”
法水的话看似形容鬼魂,却又像揭穿刻意潜藏在背面的荆棘般计谋,而且其巧妙的朗诵方式形成了令人肌肉僵硬、血液凝结的阴森气氛。
克利瓦夫夫人将一直把玩着杜托蔷薇(六瓣蔷薇)胸饰的双手交叠于桌上,挑衅似地凝视法水。但是期间一抹孕育着莫名危机的沉默让众人清楚听见户外暴风雪的狂乱呼啸,更加深气氛的凄怆。
法水终于开口:“原文是‘正午又是野火丛生的炎阳时节’。但是,不可思议的是,那里却是在正午与光明中无法看见,唯有夜晚与黑暗中才得以见到的世界。”
“只在黑暗中能看见?”雷维斯忘了戒心,反问。
法水没有回答他,偏头向克利瓦夫夫人说:“对了,你知道这段诗文是谁的作品吗?”
“不,不知道。”克利瓦夫夫人以稍显生硬的态度回答。
赛雷那夫人似是对法水恐怖的暗示正髦不在意,平静地开口:“应该是哥斯塔夫·霍凯的《白桦森林》。”
法水满足地点点头,不断吐出烟圈,久久才泛现奇妙的恶意笑容:“是的,的确是《白桦森林》。昨夜在这个房间前的走廊,凶手应该见到了那片白桦森林。不过,‘他不是作梦,也不能说是作梦’。”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那男人有如亲人般地又回到死人房间’?”克利瓦夫夫人忽然兴奋似地转为开朗的语气,说出雷纳的《秋之心》中的一句名言。
“不,也不是滑行,是不知何故地踉跄而行,哈!哈!哈!哈!”法水爆笑出声,侧头望向雷维斯,“对啦!雷维斯先生,当然,前提必须是‘那位悲伤的旅人找寻到伴侣’。”
“我们早就知道这点了。”克利瓦夫夫人忍无可忍似地站起来,暴躁地挥动权杖叫着。“所以才会请求你们烧毁那位伴侣。”
但是,法水彷佛在暗示自己的不认同,凝视着烧红的烟头,没有回答。但是一旁的检察官与熊城却能感受到,不知何时停止上升的法水之思绪在此处已逐渐达到顶点。可是法水仍一直努力着,似乎要在这桩精神剧上寻求悲剧的开始。
法水最后终于打破沉默,用挑衅似的语气说:“但是,克利瓦夫夫人,我并不认为这出疯狂戏剧会只因为烧毁玩偶而宣告结束。坦白说,还有一个以更阴险隐晦的手段在暗中操控的玩偶。虽然布拉格的世界傀儡联盟最近并无演出《浮士德》的纪录。”
“《浮士德》?啊!你是指葛蕾蒂小姐临死前写在纸片上的文字?”雷维斯用力说道。
“是的。第一幕是水精(Undinee),第二幕是风精(Sylphe)。现在那可怜的风精在演出惊人的奇迹之后也已遁走。而且凶手从Sylphus变成男性。雷维斯先生,你知道风精是谁吗?”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