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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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羽满腔愤懑,欲诉无处,只克制得面容扭曲,目光狰狞。
小鸾偷眼瞧她,不禁惊吓失声:“王……”
青羽仰天长叹,将泪水逼回眼眶,看一眼小鸾,淡淡道:“你出去吧。”
“是。”小鸾磕头,起身就跑,慌张的连东西也忘了拿——比起脾气暴戾的颜白凤,身负诅咒的颜青羽更令她避之唯恐不及。
“等等!”
小鸾吓得身子一僵,勉勉强强转过身来,垂首道:“王,您还有什么吩咐?”
青羽叹气,说道:“小鸾这名字我不喜欢,改了吧,以后叫‘雏儿’。”
“是。”小鸾点头,却一脸懵懂,全不了解青羽的用意。
青羽无奈,怕她年少单纯,不思后果,不把她救命的话放在心上,便疾言厉色道:“记住了,我再也不想听到小鸾这个名字。重复三遍,你叫什么!”
小鸾呆了足有一朵花落的时间,突然灵光一闪,开窍了似的,机灵的答道:“我叫雏儿,我叫雏儿,我叫雏儿。”
青羽舒了口气:“记好了,从前和以后,都没有小鸾,只有雏儿,走吧。”
“是。”小鸾如蒙大赦,落荒而逃。
青羽看她匆匆忙忙,出门时绊了一跤,掉了鞋子也不顾得捡,竟还笑了出来。她一点也不怪小鸾——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何况她才刚刚是豆蔻梢头的年纪。可她为什么会笑,她从不取笑别人的惊慌狼狈,那只能是在笑她自己了——都自身难保了,竟还有闲情管些闲事?
很长一段时间,青羽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呼吸了,直到更声响起,重重锤在胸前,才让她吐出了滞在胸间欲说不能,不吐不快的闷气。她缓缓跪下,微倾着身子,将脸颊贴近火炉,灼烫的火炉烤得她苍白的脸颊泛起干燥的红色。
伸手轻碰炉壁,“丝”,青羽倒抽一口气,灼烫得生疼,拿起小鸾忘在房中的铁夹,夹起一块木炭,望着那通红的火光发愣,渐渐的,嘴角浮起一丝残忍而得意的微笑,青羽自言自语:“姐姐,你不会想到我还有这一招吧,如果一切的起因皆是一样酷似龙帝的脸,那么毁了它,断了你的念想,我不用去海都,傲参也不必因我为难,而那可怜的小鸾也免得白白送死,皆大欢喜,岂不好吗?”
脸侧的温度越来越高,就要烧起来了吗?青羽“啊”的一声扔了铁夹,以脚蹬地倒退数步靠在柱上,她捂着脸,泪水涟涟——她恨自己的怯懦,可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舍得亲手毁了自己的容貌,她,下不去手!
丢在地上的木炭燃着了鲜红的地毯,“嗤嗤”作响,并且发出怪异的气味,直冲青羽脑门。她用尽全身气力倚着柱子支起身体,侧头望向门口,门开着,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发现,若此计不成,反被白凤识破意图,那以后当真是求死都不能了。她双手紧捂胸口,走到炉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拾起被丢在一边的铁夹,颤抖着夹起一块火红的木炭,紧闭双眼。
……
“啊——”凄厉的惨叫惊破了王宫上空的宁静。
一地落英。
白凤赶来的时候,青羽躺在床上,右颊敷了厚厚的烫伤药,她闭着眼睛,除了时而因丝丝抽痛紧蹙的眉头,睡得十分安静。
“还能治好吗?”白凤问道。
大夫噤若寒蝉。
“你哑巴了!”白凤怒责,目光寒彻。
“臣无能,臣该死……”大夫战战兢兢。
白凤压低了声音,空气随之压抑:“你确实该死!”
“王……”大夫瘫软的险些扑通跪下。
“姐姐,你又何必迁怒他人?”不知何时,青羽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白凤听见青羽的声音,更加恼羞成怒,怒吼道:“退下!”
那大夫踉踉跄跄逃了出去。白凤轻嗤:“没骨气的东西。”——畏惧于她的威严、吓破鼠胆的男人和倾倒于她的美丽、垂涎三尺的男人,最为白凤不耻。
“好妹妹,我真是小看你了。”白凤转视青羽,她脸上、眼中、话里,全无一丝关切,有的,只是冷冰冰的讥讽和压抑在尚算冷静的面具之下,随时都会涌出的愤怒的岩浆。
青羽默不作声,白凤的怒和恨烧得她脸上的伤口奇痛入骨,欲抓不能。事到如今,她们姐妹还有什么好谈?只等着白凤如何处罚她,以消怒气吧,但愿她多少还能顾念些姐妹之谊,手下留情。
白凤睨着青羽,那眼神似能将她撕裂,而青羽却不躲闪——撕心裂肺的灼痛之后,是从未有过的清醒冷静,走到这一步,于白凤,她仁至义尽,于自己,她扪心无愧,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还有什么可怕?
“来人!”白凤喊道。
门外侍卫列次而入,青羽一看,是端木柏、端木棕、端木楸兄弟三人,都是白凤的心腹。
白凤怒道:“把这女人给我拖到马厩去!”
马厩?青羽表情一滞,意外大于惊恐。
三侍卫面面相觑,老二、老三用眼神推举出大哥,端木柏小心翼翼的上前劝白凤道:“王且息怒,毕竟,青王是您的妹妹……”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青羽惊得一个战栗——那一掌抽的不是端木柏,是她。
白凤怒道:“这个丑女人怎么可能我的妹妹,瞎了吗你!”
青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虽然她早知破坏了计划,白凤不会轻饶了她,可她们毕竟是同胞姐妹,血缘至亲,她怎么能如此待她?!
反目?决裂?
她们的姐妹情分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无可挽回,可为什么?
权力?男人?
二十三年的姐妹情深还抵不过商晟的一个的谎言!
荒唐!可笑!
青羽悲从中来,诘问白凤:“姐姐,你助商晟谋图霸业,称王称帝,可他能信守诺言,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吗?他能执你之手、与你并肩接受万众的景仰和朝拜吗?他能让凤都的子民,世世代代安享太平盛世、富足安宁吗?他纵能负情负义,抛弃结发之妻,可也能漠视姹紫嫣红、千娇百媚的诱惑,将万千宠爱只系于你一身吗?帝后名位,凤都前程和他的真心,你能得到哪一样?”
“你给我闭嘴!”白凤喝断。
青羽摇头苦笑,既已抛开一切,孑然一身,她没有理由不从容,不冷静。
“姐姐,你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生气吗?让我告诉你,你骄傲,你孤高,你从不在乎别人不敬的眼神和不恭的言语,甚至你可以笑得让他们自惭形秽。只有在你不自信的时候,你才会用怒火掩饰,而现在,呵,你真的已经怒不可遏了。”
青羽说完,屋子里静得只剩下白凤粗重的喘息。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疯子拖走!”白凤怒斥端木兄弟,愤然拂袖而去。
疯子?青羽大笑:是她疯了,还是白凤?!对,是她疯了,她对一个疯子讲道理,岂不比疯子更疯?!
“哈……哈……哈哈……”
笑声幽咽如诉,久久不绝。
地狱天堂,天堂地狱,一日之中,心历千劫,而青羽所渴望的,不过是天堂之下,地狱之上的人间。
终究,也成梦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俺45度纯情仰视着——天!
天上为啥不下花?
箜篌引 四(总43)
虚伪的面具,脆弱的真情,傲慢的威胁,无力的反抗,苍白的现实,干涸的回忆,伶人戏子粉墨登场轻歌曼舞,在阴暗的明亮的红色的灰色的背景下,用假哭假笑假疯癫假精明骗取了痴心人的哭哭笑笑悲悲喜喜。灯光暗去,曲终人散,夜幕下,尘埃落定……
青羽躺在草料垛上,或许是太投入的演出令她疲惫不堪,即使湿冷的马厩里满是马粪腐草的酸臭,她还是迷迷糊糊,将要睡着。
“咴儿咴儿。”
青羽被什么东西踢到,她只是向一边躲了躲,不想清醒。
“咴儿咴儿。”
“咴儿咴儿。”
……
终于被扰到无法入睡,青羽勉强睁开眼睛,借着月光瞧清楚原来是一匹马儿尥着蹄子踢她。竟然落魄到被马欺负了吗?青羽苦笑。她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到马槽边添了些草料,拍拍马儿,只有苦笑。
“你是不是饿了?吃吧。”
那马儿却摇头晃脑轻轻摩挲她的肩膀,活像是个撒娇的孩子,青羽仔细一看,原来是并燕——锦都王敬献陛下,又被陛下转赐凤都的神驹。
白凤不喜马术,颜鹊痴迷剑道,这匹身份高贵、意义非凡的良驹在凤都倒成了无主之骑,无人敢擅自驾驭,也没有机会让它一展长才,只是整日养尊处优,像一只羽毛华丽的鸟儿锁在笼中,被剥夺了飞翔的权力。青羽抚摸并燕,想来,只有三年前她曾骑它去过海都,那追风逐日的豪迈一定令它心驰神往、热血沸腾吧,所以它嗅到她的气味,才会如此激动,如此亲切。可是……,青羽黯然,她再不能信马游缰带它天高云阔了。
可……,为什么不呢?
暗夜惊雷,青羽脑中一念急闪——
逃!
逃?
逃……
逃。
事到如今,徒留何益!
王宫禁卫森严,五步一人,十步一卡,偷逃出去难比登天,可有个地方是例外,就是马场。马场建在王宫西北角,为方便草料运入、马匹进出,只设三道关卡,且都是核查腰牌,例行公事,而青羽令牌尚在,让他们放行,并不困难。
五更,宫门方开,天色尚暗,青羽从裙上撕下一角,遮住脸上伤口,而后,跨并燕,出走王宫,熹微晨光中,一骑绝尘而去。身后那座奢华的戏台,她做了二十三年的唱戏人,也做了二十三年的看戏人,从此以后,再无关了。
梳晓鬟,绿云扰扰,焚椒兰,烟斜雾横,穿红戴翠的侍儿服侍白凤搽粉涂脂,盛装丽服,王宫的戏,每天都是如此开场,一成不变。
“王,端木柏急事求见。”侍女小声禀报。
白凤对着镜子比了几只簪花,却都不满意,不耐烦道:“让他进来。”
大清早便让人不得清净!
端木柏匆匆进来,左右顾盼,见周围人多,不好开口。白凤便令众人退下,端木上前急道:“王,青王不见了。”
白凤闻言一惊,柳眉倒竖——不见了?什么意思?
端木又道:“并燕也不见了,王宫守卫说今早宫门刚开,天还没亮,有人骑并燕出了王宫,因有令牌,他们未敢阻拦;询问过守城兵士,他们也说今早曾有一青衣蒙面女子,乘一匹枣红马出了城,”端木察言观色,问道,“王,追是不追?”
“追?”白凤哂笑,“呵,追的上吗你追?!”
“是。”端木垂首。
白凤忽皱了眉头,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仿佛是担心方才一时动怒,会让自己老上几分,还好,即便是最易松弛的眼角肌肤也如雨后的花瓣一般鲜亮饱满,这令她心情大好,连口气都变得柔和了,“算了,也是我的大意,竟忘了收她的令牌,还把她关在马厩,你下去吧。”
“王,那……,不追了?”端木请示。
白凤把玩着一只胭脂盒,嫣然一笑:“追,当然追。”
端木不解:既追不上,还追她作甚?
白凤轻嗤:“丢了陛下御赐的并燕,能不追吗?”
端木恍然大悟:“是,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还有,”白凤又道,“命人起草卜告,就说凤都王颜青羽……”“啪”,盒盖被重重扣死,她目光倏然一凌,“薨。”
“是。”
即便端木柏是习武之人,见那目光都不觉心底一寒。
“请示王,侍奉青王的侍女该如何处置,是否处死?”端木又问。
白凤叹了口气,神情悲悯道:“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吧,我也不想多造杀孽;不过……”她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