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闻笙箫-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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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你们自己的快乐。爸爸只有这一个心愿,让你们完成。
有些事情,爸爸从未告诉过你们,是因为不想你们背负太多。无论爸爸妈妈当年做过什么,都和你们无关。即使有一天你们知道了,一定要相信你们的妈妈。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本来想什么痕迹都不留的,但那一对戒指,是我们的婚戒,实在不忍丢弃,就留给你们俩作为纪念吧。
人生所贵,无非适意两字而已。这是爸爸唯一要你们牢记的话。所以,无论何时何地,记住,勿违己心。贫与富,成与败,悲与欢,都不重要。我不奢求你们一生快乐,只希望你们一生满足,无悔无愧,不虚此行。
笙箫吾儿,爸爸妈妈爱你们至深。我们会在天上永永远远地看着你们。
不要哭。”
毫无预兆地,何忆苦把自己和林琴的结婚戒指留给了闻笙和箫箫,就这样吞了整整一大瓶安眠药自杀了。但又分明地蓄意已久,要积攒足几百粒安眠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疗养中心没想到一个半看护的签约户竟然无声无息地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上上下下忙成一团。一会儿功夫之间,何忆苦的房间里,进进出出,来回穿梭得都是人。
闻笙和闻箫趴在何忆苦的床边,早已哑声哭不出来,木雕泥塑一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院方对着两个未成年孩子,也是一筹莫展。
最后有人提议:“小姑娘,昨天不是有个男的陪你来探视吗?我看他可以处理。你们是什么关系?叫他过来处理吧。”
闻笙像木偶般听话地拨出去一个电话,内心茫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电话接通以后,是成海岩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闻笙?”
听到他的声音,忽然之间找回一点力气,闻笙的眼泪刷一下流下来:“你……你现在在哪里?在上海?还是在绍兴?”
如果在上海,闻笙会立刻挂掉电话。本来就是自己的事,根本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他。
成海岩在电话另一端笑了笑,停顿了一下,他道:“在绍兴。你劝告过我不要晚上开车,难得有人对我这么细心,我还是珍惜一点比较好。怎么了?你要和我一起回去?”
他还在绍兴。闻笙呆呆地握着手机,不知该如何提起。到现在她还犹如梦中,不肯相信这么戏剧化的事件,叫她怎样开口向别人描述。
疗养院的负责人不耐,伸手将手机从闻笙手中拿走,三言两语将事情描述了一遍。末了问成海岩:“你们是什么关系?能过来处理一下不?这边是俩孩子,实在办不了事……”
成海岩答道:“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那负责人一愣,又听到那边道:“叫他们稍等一下,几分钟后我就到。”
成海岩收线之后立刻打了石皓的手机。
接听的石皓语气很是不善:“喂?你是要回来了还是要告诉我你有事又回不了了?”
成海岩简单地道:“不幸是后者。最近几天我大概回不去,你代我处理,实在有事电话告我即可。”
“几天?”
“还不清楚,大概三天是必需的吧。”
“那就三天。三天后你给我准时爬回公司来。”
“谢谢。”
石皓沉默许久,最后来了句:“作为朋友和师弟,我只能忠告你,好自为之。”虽然清楚自己说了也是白说,成海岩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从来不受别人影响。
成海岩笑笑:“作为朋友和师兄,我只能谢谢你的忠告。”不给他机会再说什么金玉良言,成海岩说完最后一个字立刻挂掉。
以石皓这种天真正统的思维,他想任何问题必然和成海岩在不同的思路上。他在暗示什么,成海岩当然清楚,但只是付之一笑。虽说是唯一的朋友,但石皓并不了解他。因为他从未给过别人了解自己的机会。
成海岩到达疗养院以后,一切终于迈上正轨。他请院方把当初的合同文件和何忆苦在院期间的记录全部找出来给他看。疗养院慑于他的冷静和气势,不敢有违,立刻派人去翻查。
袁楷夫妇不知怎地得知,也急匆匆赶来。但袁楷性子和何忆苦亦不遑多让,被这突发性事件惊得到现在平静不下来,搓着手在旁边徘徊来去,不晓得该做什么,只能眼望着成海岩和院方交涉。
院方提到那个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成海岩皱眉,这似乎是关键所在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曾晶,然而以曾晶的教养,就算是要打仗也总得有个宣战的步骤吧,未必肯做这么急切的举动。
那些资料很快送到成海岩手上,他递给闻笙,示意闻笙亲自看一看。
苍白着脸的闻笙如木雕泥塑一般,拿着那叠资料拿了很久,没有翻页,缓慢地摇摇头:“不用了。”
如果疗养院尚且要负责任的话,那何闻笙呢?是不是应该自裁谢罪?她把那叠资料还给院方。
“这和你们没有关系。我只想好好送走我爸爸,别的都无所谓了。”闻笙的声音轻轻的,无限疲惫,却没有无限伤心。也许父亲说的是对的,这对他来说,是解脱。
闻笙无力地向后靠在成海岩的身上,闭上眼,泪水顺着脸庞滑下来。这两天,哭得太多,泪腺早已麻木。她已经想得这样清楚明白,为什么还会泪水滂沱?
悄然抓紧成海岩的手。内心里,她听到自己说:爸爸,我知道是我害死了你,和别人没有关系。
闻笙心痛如绞,一瞬间,只觉得万念俱灰。
疗养院是半个医院加半个养老院,和殡仪机构多少也有些熟悉,出面为闻笙联系了殡仪馆。
出了这种事,无论疗养院有没有责任,说出去都是大大的晦气。如今,家属自愿选择不声张,院方真是谢天谢地。院长专门派了一个勤杂人员帮助何家处理后事。
成海岩也始终陪在她身边。
但是闻笙沉默地,坚决地拒绝了所有的外援,包括成海岩的帮助。他陪在她身边,已经足矣。带着一种倔强的自我惩罚,闻笙带着箫箫强撑着完成所有的事。
一切从简,没有追悼会,也没有通知别人,送了何忆苦归程的除了何家姐弟和成海岩,只有袁楷夫妇。除了袁楷夫妇,其实也没有什么人好通知,事已至此,闻笙不欲向不相干的人解释父亲走上这条路的原因。
殡仪馆正值冷清,要火化也不用排队。闻笙把母亲的那幅字取下来,随同何忆苦的遗体一起火化。何家客居绍兴,没有墓地,闻笙和箫箫陪着父亲的骨灰盒坐了一夜之后,骨灰盒放在了当地的骨灰堂,和母亲的放在一个格子里。经历这一场突变,闻笙越发沉静苍白,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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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骨灰堂回来的路上,闻笙一身素衣,默默地走在闻箫前面。成海岩陪在闻笙身边。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讲话的闻笙忽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很难过?”
成海岩伸手握住她的手表示安慰。
闻笙轻轻挣开:“我一点都不难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空的,钝钝地疼,但不是难过。”
成海岩温和地道:“那是因为你比你想象中的要坚强。”
闻笙惨淡一笑:“也许我只是比我以为的要冷漠。”
她轻轻伸手摸了摸颈中挂着的银戒指,父亲留给她和箫箫的纪念。她用红丝绳系了挂在颈中。到现在仍然觉得如同一梦,似乎再回到家中,就会一脚踏入从前的生活,看到父亲依然如从前一样坐在窗前读书看报的身影。
再往前走就是回家的那条路了,闻笙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箫箫,温柔地道:“你不要回家了,回杭州吧。”
闻箫静静地看着姐姐。
闻笙上去抱着箫箫:“爸爸已经不在了。”
箫箫抱着姐姐的肩:“我知道。爸爸不在了,这里就不再是我们的家了。”
闻笙抱紧弟弟。箫箫挣开她,转身就走了。
闻笙站在那里看着箫箫离开的身影。
成海岩从后面走过来:“闻笙,你在强迫你的弟弟。”
闻笙转身看着他:“有人强迫才是幸福的。如果不是因为感情,谁会费心劳力地去强迫另一个人?”
幸福可能很残忍,所以面对幸福也是需要勇气的。有时候,我们明明知道有一种方式可以让自己更快乐,但是没有人强迫,却不敢抛开全部重量去纵身一跃。如果没有人强迫我们幸福,也许终此一生,我们就徘徊在幸福门外。
成海岩注视着她:“你有话要和我说?”
闻笙静视他良久,点点头:“我们去沈园走走,好么?”
沿着三味书屋附近的一个青石埠头,坐船,顺流而下,就到沈园。中华爱情名园,当年陆游在这里写下《沈园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衰,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闻笙小时候不喜陆游,看他那首《钗头凤》,觉得他为什么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爱人。后来日子长了,渐渐晓得人世之事,不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这么简单,才改变对陆游的看法。再看到《沈园二首》,便觉得凄婉至深。
何忆苦和林琴年轻时常到沈园来散步。林琴过世后,何忆苦虽然不再提她。然而,闻笙却记得有一次,偷偷听到父亲在屋子里独自抚那古筝,口中吟的正是陆游的《沈园二首》。闻笙始知父亲心中的情伤。
她和成海岩坐在船上,在沈园里放舟徐行。沈园本就小巧,平时人也不多。此刻更加落寞,倒是稳合了那种情境。一时间,悠悠荡荡的,仿佛飘在过去的时光里。
闻笙抱膝坐在船头一时沉默。
成海岩注视着她。人在为某件虚幻的事而悲伤或者悲伤得有点虚幻时,灵魂的轮廓会比平日更加明显,所以千古以来艺术家都偏爱悲剧。这个小女孩在落寞伤心的时候,别有一种清素而沉静的美丽,让她显得与众不同。
如果当初看到她的时候,她是一个快乐的女孩子,和所有快乐的女孩子一样,活泼如小鸟,没心没肺地快乐。那自己还会不会选她?
成海岩淡笑,这算怎样一种心理?若说与另一人听,别人大概会以虐待狂患者目他吧。
闻笙忽然叹息:“南方很少下雪,多可惜。爸爸一直说雪景是最好看的。”
“你喜欢下雪天吗?”
闻笙点头:“不是大雪,而是轻轻的小雪。因为爸爸说我们出生的时候,绍兴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所以我和箫箫只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过生日。”江南的雪并不是年年有,所以生日并不是年年过,也并没有一定的日期。
爸爸说人不应该太在意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所以生日应该过得随意一点。闻笙一直谨遵父命,然而从此以后,再无父命可遵。人海茫茫,只余他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
闻笙伸手握住颈中红线上系着的银戒指,回想着父亲和自己说过的话,心中一时茫然。
“成海岩,”她直呼了那个人的名字,“什么是爱情?怎样才能发生爱情?为什么有人说是一见钟情,又有人说是日久生情?关于爱情有这么多说法,我们应该相信哪一个呢?”
要怎样才能诊断一个人爱上了另一个人呢?因为爱情被人说得太多,太常见,所以反而让人很少去诊断自己身上所发生的究竟是不是爱情。碰到任何可能的情绪,我们都说那是爱情,从来不去考证其真相。
闻笙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因此不易相信这些太过普通常见的事实。父亲让她寻找答案,可她却茫然不知答案何处。
成海岩没有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