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闺婉媚-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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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哟,那个梦可真真是好!……”
她说话的时候眉眼生动,明眸善睐,总带着几分夸张,但苏老爷偏生就是爱看。
他听到这里已是勾起嘴角,捻着胡须,微笑着打断道:“是了,这个梦我也听说了,便是观音大士在梦中开示了这丫头,对么?”
柳姨娘讶然挑眉,“呀,原来老爷你都知道了啊!”
苏老爷和婉媚都微笑着点了点头。
柳姨娘眉头一放,“啊,那就好!哪,我当时就说了,大小姐当真是个有福的,今生投了老爷这么个爹爹,生她,养她,疼她,爱她,护她,怜她,不仅我们凡人看得清楚,就连天上的神佛也历历在目,这才会有观音大士的再生之德……”她说到后来,声音渐渐低沉绵软,当真是感人至极。
婉媚听了这话,不由得心间一抖,再一次触动了心怀。说起来,苏老爷这个做爹爹的,对她这个女儿虽然并无专宠,但也算是予取予求,呵护备至,并无任何失职……
她心头一热,不禁双目炯炯地望向父亲,眼中有浓浓泪意。
苏老爷也微微湿了眼角,略有些不自在。他是孤儿出身,从小尝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最清楚没爹没娘是什么滋味。他曾经暗暗发誓,将来自己有了孩子,一定要让他们每一个都过得好好的,绝不会有亲情的缺憾。
对于婉嫣和婉娇,他可以说自己做得很好。
但对于眼前的婉媚,他毕竟还是失言了……从前,他没能守护住她的娘亲,昨日,他又差一点没能守护住她本人……他欠这个孩子的,终究还是太多了!
柳姨娘寥寥数语,却把父女二人都说得险些落泪。她急忙顿住不语,小心地看了看这二人的面色,这才更加灿烂地笑道:“啊哈,老爷,大姑娘,你们看我,净瞎说些什么呢,呵呵……总之今天的事,其实是一件吉祥的事,至于那些别的,我看都是场误会!”
苏老爷笑笑地望着柳依依,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婉媚一眼。到了这个时候,他就算再傻、再粗心,也已经看出这两个女子是在一唱一和——柳依依来得如此之巧,乃是借着找他之机,特意来给婉媚帮腔的。
他即时心念电转。都说女人多了是非就多,他还记得琢玉去世以后,潘怜儿一开始还安安分分的,但没过几年,府里的姨娘们却都死的死,走的走……说起来还不是因为自己的纵容,才造成了她一人独大、一手遮天的局面?
他想到自己十几岁出道,有幸跟随岳丈徐老爷子学习名玉和名药之道。徐老爷子告诉他说,君子爱玉,皇室尚玉,是因为玉性温润中正,不与金革争锋。而医药之用,更在于平衡二字,强者抑之,不足者补之,不贪一味才能兼顾全局……
这二十几年,他将绝大部分心思放在尚玉斋和怀仁堂的经营上,绝不乱出风头,很少有失分寸,这才能在强手如云的京城稳稳扎下脚跟。
而在家事上,从前有琢玉帮他打理,他几乎很少操心。在那之后,他自己也没功夫认真理会,如今看来,已是走了不少的弯路,是时候用上平衡抑扬之术了……免得他当真子嗣凋零,后继无人!
他想到这里,便又对柳姨娘宠爱地笑道:“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依依啊,幸好有你做了旁证,我才辨明了其中缘由,省得误会了我们婉媚!我且问你,你当真看清楚了,那盘中之水确实甚浅?”
柳姨娘连忙点头道:“是了,确实甚浅!本就是供奉用的,意思一下而已,也用不着太多。”
苏老爷沉吟道:“也是,这种大日头天里,那一点点水,而且还是观音大夫赐福过的水,想来未必就把二夫人她们泼得病倒了!——也罢,婉媚,若是你二娘她们并未因此染病,我便不再追究此事,但如果她们当真病倒了,哼哼,爹爹我少不得要罚你一顿!”
婉媚连忙恭谨回应,“是,爹爹!”
苏老爷却又问养心斋的丫鬟琥珀,“琥珀,二夫人既是身子不舒服,可有请大夫过来瞧过?”
琥珀已经听出苏老爷想要大事化小,倒也不敢再一味夸张,只得如实回道:“回老爷的话,二夫人她……她白日里仅是微感不适,并未请大夫过府诊治!”
说了这话她又有些后悔,怕回去了不好交差,复又急急解释,“不过奴婢刚才过来的时候,二夫人确实说有些头疼,看样子是要发起热来,还请老爷去养心斋看看她吧!”
她才说了这几句,柳姨娘却已是变了脸子,“琥珀,你可真会为主子着想!二夫人既是病倒了,自然要请大夫来医治,难道老爷前去看她一眼,她便会好了?再说了,老爷一直忙到现在还未用饭,若是老爷也饿出病来,耽误了皇差,你可担当得起吗?”
琥珀唬得脸都白了,垂着头不敢接话。
苏老爷捻须沉吟,“是了琥珀,柳姨娘说得对,二夫人既是已经歇下了,我便不去打搅她了,明日一早再去看她好了。今晚上,你们几个丫头好生看顾着她,但有异常,一定要及时叫人,即刻请了大夫过来!二小姐和三小姐那边,我也会派人探问,都是一样的安排。——你可听清楚了?”
苏老爷一向令出如山,连二夫人也不能反对。琥珀只得嗫嚅着答应了,心道,回去以后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013 线索
今日诸事告一段落,苏老爷便命众人散了,他自己则领着柳姨娘,急急往绛云楼而去。
绛云楼在仰贤堂的东北面,过一座木桥便到。而紫竹轩却在园子的东南角,走起来更远一些。婉媚因要回紫竹轩,便有一小段路是与苏老爷和柳姨娘同行。
出了仰贤堂,绛云楼的二等丫鬟木槿、木棉各提了一只竹纸灯笼当先引路,苏老爷背着手走在前头,柳姨娘扶着婉媚走在后头,紫竹轩的二等丫鬟石榴则在最后跟着。
晚风沉醉,樱花雨落,宝蓝的天幕上低挂着一弯下弦月,洒下淡淡清辉。
柳姨娘一眼瞅见溪边的一座八角凉亭,便就欢喜笑道:“大姑娘,明日午后时分,等老爷从城里办事回来,咱们便在这揽胜亭相聚,听曲赏花,为你做寿!呵呵!”
婉媚莞尔一笑,“六姨娘有心了!多谢爹爹!多谢六姨娘!”
柳姨娘见她很会替自己说话,自是喜上眉梢,忙又客套了几句。
苏老爷也回头笑道:“嗯,婉媚,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了,你可想好了要什么礼物?”
婉媚乖巧地一笑,“爹爹,我当真还没有想好,可不可以先记着呢?”
苏老爷手点着她,深深一笑,“哈哈,你这孩子,我看心眼儿不少!若是你二妹婉嫣哪,左不过要些琴棋书画之类的,若是你三妹婉娇,那更简单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总有她看得上眼的!至于你嘛……”
婉媚微微一滞,爹爹明知她与潘氏母女不和,却还有意无意地提起,是不是为了敲打自己?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甜甜笑道:“爹爹待我们自是极好的,女儿正是因为身在福中,这才会没了主意……”
苏老爷微笑颔首,不置可否。
柳姨娘走在婉媚身边,已是感到了她情绪的波动,于是娇柔一笑,打圆场道:“呵呵,我说老爷,你们男子心粗,哪里懂得我们女儿家的心思!要我说呀,我们家大姑娘最最需要的,自然是一位如意郎君了!”
婉媚立时红霞上脸。苏老爷则是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啊,对对对,依依你说得对!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他便又喜孜孜地看向婉媚,“对了婉媚,我忘记告诉你了,你秀卿表哥今日派人来说,明日朝中休沐,他得了空,想过来看看你,给你庆贺生辰哪!”
秀卿?二表哥冉秀卿?没想到他如今贵为探花,出入宫门,竟然还惦记着自己的生辰!
一想起这位二表哥,她连带着也想起了他的亲哥哥、自己的大表哥冉彦卿,心中没来由地一阵疼痛……
是伤心?还是屈辱?
她原以为她会放下,但是就像母亲说的,死过一次也没能让她解脱……
重生不等于新生,很多事是急不来的,她若要夺回尊严,首先就要过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她于是惊讶笑道:“是吗?二表哥要来?那敢情好!我也多日未见他了,不知他这个翰林院编修当得可好?”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岔路口,苏老爷捻须笑道:“呵呵,还是等明日见面,你再亲自问他吧!——现在时辰不早,你且回去,好生休息!”
婉媚也放松笑道:“爹爹说得是。便在此告辞,爹爹和六姨娘慢走。”
苏老爷负手点头,想派木棉送她,但她却坚决不肯,行了礼之后,便带着石榴往紫竹轩去了。
苏老爷一边往灯火辉煌的绛云楼走去,一边回头望向婉媚,只见她们一主一仆在夜色中背影单薄,看得他大起怜意。
到了绛云楼,早有李妈妈、斑斓、璀璨等若干丫鬟婆子潮水般围上来伺候。
苏老爷用过了柳姨娘亲手做的持炉珍珠鸡、三鲜龙凤球、蜜汁辣黄瓜、莼菜鲈鱼汤、碧玉粳米饭,果然啧啧称赞。泡过澡后,他躺在柳姨娘的绣床上,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他只是少年时代上过几年私塾,此后读书写字,自学成才,不敢说附庸风雅,但也听过“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句话。
人生,真的很短,一转眼他已过了不惑之年。他每每感慨万端,其中一条就是——有生之年,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妻女们,都应当过得更为惬意。
而婉媚这孩子昨日劫后余生,能活着回来与自己相见,已经是一个奇迹。若是她当时遭逢不测,那他们父女已然阴阳两隔……所以,自己那又何苦对她诸多挑剔?
柳依依洗浴完毕,除去钗环,香喷喷地滚到他怀里,“老爷,你又在想心事呢!还在为大姑娘的事不快么?”
“嗯,她是有几分任性,倒将了我一军。”他眉眼舒展,捉着她一亲芳泽,“嘿嘿,你这妖精,还真是我肚里的蛔虫了!”
柳姨娘嘟着嘴嗔他一眼,“大姑娘经此一难,面上无事,内里必是惊魂不定,她又早早没了亲娘,有苦也无处说去……依我看哪,她偶尔使点小性子,只要不出大的乱子,尽可随了她去。老爷若是跟她计较,怕是叫人寒心!再说明日又是她的生辰,老爷连寿筵都安排好了,这时若扫了她的兴致,那之前的一切不都白忙活了?”
“是是是,还是依依想到周到,比我更会体贴人哪!”
“呵呵,所以老爷你更要体贴我!来嘛,老爷……”
“唔,小妖精,你可想死我了……”
红烛高照,被翻红浪,绛云楼的一角飘出男女的调笑,连月亮都羞得躲进了云里,不忍再听……
婉媚主仆在路口辞别了苏老爷和柳姨娘之后,自回紫竹轩去。一路上灯火渐稀,萤光飞舞,蛙鸣阵阵,月色冷清。
石榴忽然低声道:“小姐,你先前交待的事情,奴婢白日里已经出府打听过了。山楂的家里果然不大对劲,她哥哥原本开了一间小染坊,却遭到潘家布坊的欺压,一匹布都卖不出去。”
婉媚点头了然,“难怪你昨晚去看她的时候,她说只求家人平安无事。想来她也是为了自家兄弟,这才甘心受了他人的要挟。——她如今怎么样了,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石榴忙道:“鹃儿今日也去看过她一次,听她回来说,我昨晚送去的金创药膏甚是管用,她的伤口不会化脓……但她伤得不轻,好起来怕还要些时日……”
婉媚眉角微扬,“石榴,老爷重责山楂,我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