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月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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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爹爹挂念,已经大好了。”我乖顺地应道,“只稍许有些后遗症,但尚用药物控制着,无甚大碍的。”
父亲点点头,眉宇间好似轻松了不少:“这次回来,便不再走了吧?”
我回答道:“不走了。”
“那就住回原来的院子吧,潇湘苑一直都还空着。”
我颔首应是。
“申时三刻在庭前紫竹院举行家宴,我已经吩咐老杨去准备了。小九这一回来,我们楚家离团圆便更近了一步,是得好好庆贺一下。”
说到这儿,父亲饱经风霜的脸上竟有了一丝落寞。我只道是我看花了眼,待再去观察时,他的神色已然恢复成了一如既往的严肃与镇定。
似乎是没有话要再对我说,父亲转向三哥,沉着嗓子,口气变得严厉起来:“老三,皇上体谅众大臣,已是十日一早朝,你竟然还接连缺席三次!早有大臣上书弹劾,要不是我次次替你请病假,你早就被革了职!”
原来三哥已经多次未去早朝了!我惊讶地看着他,他却垂头不语。
父亲打定主意要深究到底,追问道:“你倒是说说,这一个多月都鬼混到哪里去了!”
“爹,我……”
三哥尴尬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父亲,似乎是有难言之隐。
我一下子就看明白了。感情三哥这一个月是去了男人们常常光顾的那种地方吧?因碍着我在场,所以不好明说……
父亲看来也懂了他的意思,朝他瞪了瞪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没出息!”
我低头,捂着嘴偷笑。
三哥挠挠头,巧舌如簧,为自己辩解道:“爹,此乃常人之所需,孩儿既非圣人,也非僧人……”
“行了,你还有理了!”
父亲挥一挥手,三哥便不再说下去了,再次垂头,做老实巴交状。
不过,父亲对三哥向来只嘴上说说,从不真的动手整治他。我暗自猜想,这多半是因为大妈。想必每每见着大哥和三哥时,父亲都会想起那陪他北上闯天下的糟糠之妻,如今他二人生死两茫茫,他又怎么下得去手,教训她和他的骨肉?
果然,父亲叹一口气,道:“也罢,越大越管不住了。”
然而接下去,他话锋一转,说:“不过老三,皇上今日在朝上说了,楚侍郎久病不愈,他很是忧心,打算今日亲自登门探病。”
三哥的脸色陡然大变:“什么?!”
父亲丝毫不同情地看着他,带着“我不治你自然有人治你”的揶揄:“吾儿早作准备,好自为之。”
我再次捂着嘴偷偷笑起来,若不是因为不敢在爹爹面前放肆,我定是要当场将三哥这一搬石砸脚的行为好好取笑一番的。
父亲说:“好了,你们俩都下去各做各的吧。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
我与三哥便齐齐作了个揖,转身往外走。我斜眼瞥了一眼三哥,见他依然耷拉着脑袋,愁眉苦脸的,大约是在琢磨回去以后该怎么装病吧?
我不由得又想笑话他了。
可临出门前,父亲突然叫住了我。
我疑惑地回头,问道:“爹爹有什么事?”
隔着一整间屋子,远远地,父亲终是正视我了。他的眼神带着莫名的追忆,说:“小九,得空去看看你娘吧,她挺挂念你的。”
梦中月下 【初】 桃花醉 第五盏 触月
章节字数:2760
父亲说:“小九,得空去看看你娘吧,她挺挂念你的。”
就这么一句话,恍惚间,我以为,爹爹对娘亲也许还留有八分情谊。可怎么可能呢?记忆里,爹从来不到潇湘苑找娘,而我时常看到娘坐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远方,似乎是在翘首盼着什么人。只是那个人,从未出现。爹爹对于娘是一份痴念,更是一份永远无法企及的爱情。
到了落天阁的第三年,娘书信一封与我,说她已看破红尘,自愿削发为尼,从此侍奉佛祖。只望我能时时刻刻念着家人的情分,不要怨恨父亲,云云。
收到信的时候,我还未及笄,读完整封信,便潸然泪下,闹着要回去看娘亲。大师兄温言抚慰,说我重伤刚愈,情绪不可太过激动,我不肯听。很快师父也来了,喂我吃了一颗药丸,我才沉沉睡去。醒来后,竟再也寻不到那封信。
现在,我已经能够理解娘亲的选择。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忍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着活寡。于是有的人为搏上位而绞尽脑汁,有的人甘愿默默而卑微地守着无望的希望,有的人,就如我母亲一般,干脆弃红尘而去。
而我叹惋的,是母亲一生只为一人,却终究不得那一人回眸。我伤感的,是母亲毅然皈依佛门,竟是连我也一并舍去了。这尘世,她到底有多见不得?
出了父亲的书房,我就一直郁郁寡欢。三哥知我心思,劝慰道:“明日,我陪你去香山寺看看姨娘吧。”
我轻轻地点头,感激地说:“谢谢。”
三哥执着我的手,由衷地说:“我们兄妹俩,何需言谢。”
※※※
三哥提议说与我同去潇湘苑看看,我同意了。并肩走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九妹,方才你跟父亲说,当年的伤虽已大好,但还留有些许后遗症,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微怔,而后叹息道:“师父说,我后脑勺的那一磕,伤及筋脉,苏醒之后,不但记忆全失,而且连记忆的能力也一并丧失,整日疯疯癫癫,记不得前一刻发生的事情。司先生无法,只能以盅续接我脑中脉络,才使我恢复正常。”
三哥眉头皱起:“以盅续脉?那岂不是……”
“是啊,”我无奈地低叹一声,“现在我只能依靠药物使盅蛰伏,但若有一日,药物不能再抑制盅的发作,便是我再次失忆之时。到那时,究竟会忘记多少,会忘记多久,连司先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三哥大惊,急道:“那你还与父亲说‘无甚大碍’,这分明是了不得的大事!”
我不忍三哥为我着急,便在表面上做出已经看开的样子,轻轻一笑:“若是连司先生也无法解决的难题,说与父亲听又有什么用呢?再者说,司先生专为我配的这药丸控制得很好,五年了,竟一点儿异样也未曾有过。大约这盅,是一睡不醒了!”
听我这么说,三哥稍稍放了些心,转而又问:“你所说的司先生,与现在正替父亲治病的司先生,可是同一人?”
我笑着回答:“自然是的。这世上,哪还会有第二个‘洛阳医神’?”
三哥了然,点着头道:“父亲的病久治不愈,请了许许多多大夫,其中也就司先生的方子颇得他心,想来司先生确是一位神医。既然九妹能得神医配药,我也就放心了。”
我依旧笑着,听着他的关切,只觉心中暖暖的,有如春风细雨,润物无声,而后百花盛开。
欣慰间,又听三哥问道:“九妹在落天阁的这几年,过得可还好?”
从进楚府大门到现在,他是第一个关心我在那里过得好不好的人。
我不禁有些唏嘘,大宅门中,到底有多少真情实意?对姨娘们来说,少一个我,就少一分权势旁落的危险,因而,她们自然不在乎我的死活。而奶奶大约也是因为整日看卫夫人、沈夫人争宠,厌了,正巧有个孙女儿回家来,好让她分分神。至于父亲,自打我出生起,他便从未在我身上留意,听娘亲说,就连我的名字也是娘亲自己取的。
“怎么不说话?”三哥狐疑道,“九妹,该不会是落天阁的人欺侮你吧?”
“没有,”我连忙摇头,“怎么会呢,师父、师兄、师姐都待我极好。”
三哥这才释然:“那就好。”
“哎,三哥,你以后别再叫我九妹了,多显生疏,直接唤我的名儿就好。”
“那洛婉也别三哥、三哥地叫,这不也显得生分。”
“这不一样,”我吐吐舌头,“三哥是长辈,直呼名讳于理不合。”
三哥故作摇头叹惋的样子,摊摊手:“是是非非都让你说去了。”
我冲他俏皮一笑。
“对了洛婉,晚上的家宴,记得要来参加,别再像小时候那样老是逃跑,知道了么?”
我横他一眼。三哥真是讨厌,都多少年了,怎么还翻我的旧账!
小时候,从家宴上溜走可是我的看家本领,每次家宴都必溜,溜了就不会再回去。好在我不大受人注意,所以一般也没人会与我计较。
闹得最大的要数七岁那年的中秋宴。那日父亲在朝中有事耽搁了,一直没有回来,一屋子人围着一桌冷了拿去热、热了又转冷的菜肴,大眼瞪小眼,唯独不动筷。我等得无聊,便偷偷溜出去玩儿。待父亲回来,子女们挨个儿请安,唯独不见我的踪影。父亲发动全家人出来寻我,最后还是三哥在偏院的一棵树上把我给找着了。
他问我怎么爬到那上面去了,我回答说我原想爬得高一些好摸到月亮,可上来后才发现,我不知道该怎么下去。
三哥无奈地笑了,脚下几蹬便飞上树梢,在我身边坐下,问我说,九妹摸到月亮了吗?
我垂头丧气地回答:没有。
三哥凑到我耳边,小声地说:我知道怎么才能摸到它。
——你怎么会知道?
——是一位小仙女告诉我的。嘘,要保密。
我信以为真,便吵着要他教我。
他说,看我的。
然后三哥抬起手,托着月亮的侧脸,接着闭上眼睛,冥思了一会儿,脸上便露出了笑容。他说:我摸到它了。
我依样画葫芦,可还是什么都没摸到。沮丧之际,三哥尊尊嘱咐道我说:
——千万不能睁眼,月亮是很害羞的,你一偷看,它就缩回去了。对,就这样,心里要很诚心地想,月呀月呀,是我呀。
我照他说的做了,然后就感到手掌心传来滑滑的、凉凉的触觉。
后来,等我懂了些事,我逐渐明白,当时三哥大约是将他的手裹了丝帕贴在我的手心里,不过是在哄我。可那时我还小,还当真以为自己摸到了月亮,顿时又惊又喜。
那天的月亮很大、很圆,沉沉地挂在天上,我总盼着它能掉下来,然后圆滚滚地落进我怀里。那天身边的人很温柔、很和蔼,我一抬眼,便能看到他笑盈盈的侧颜,被月光打上一层蜡,真好似神仙下凡。
于是,我竟傻乎乎地问他:三哥,那小仙女是你的妹妹吗?
三哥想了一会儿,特认真地与我说:那小仙女不是我的妹妹,但是我的妹妹一定是小仙女。
我自然只听进了后半句话,遂喜笑颜开。
梦中月下 【初】 桃花醉 第六盏 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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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忆里抽回思绪,我看向三哥,一本正经地问:“我要是再跑,三哥哥还会来抓我吗?”
“会,”三哥捏了捏我的鼻子,“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回来。”
我“咯咯”地笑起来,得意道:“这五年我可学了不少本事哦,抓我不会再那么容易了!”
“是吗?那洛婉说说,都学了些什么?”
我掰着手指数道:“唔,剑术、刀术、内功,这些都是师兄教的,师姐教了我一些易容术和药术,师父偶尔也会指导我学琴棋书画。哎呀,反正我什么都会!”
三哥深以为然,夸赞道:“洛婉这么厉害,看来以后三哥书房里的那些杂役活儿都可以让你来做了。”
我知道他是成心要气我,也不恼,笑嘻嘻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如此甚好,可以天天和美男子作伴。只是,三哥哥,你发不发工钱呀?”
“当然发了,做的好还可以另外打赏。”三哥煞有其事地敛容道,“洛婉若真有意,改明儿我就去知会杨叔一声,让他辞了我书房里的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