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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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其中看见了一匹极为雅致的料子,柔锦与薄纱相间,光彩流萤,相得益彰。只是颜色稍嫩,已不适合我穿,我便回头对玳君说:“这正适合你的年纪,就赏给你吧。”
玳君有些受宠若惊,若是论身份的话是轮不到她来挑选这些布料的,于是连忙跪下谢恩。
我叫她起来,噙着笑说:“待赶制出来,穿上叫哀家和皇上好好看看。”
众人自然明白我话里的意思,虽然玳君入宫早有人揣测,然而最近我的话中越发的透露出我的打算了。
玳君红着脸点了点头。
玳君身边的宫娥千儿跪在我面前,细细禀道:“前天玳君小姐邀皇上听她新谱的曲子,皇上夸玳君小姐琴艺又增进了呢。今天还遣人把一枚进贡的南海珍珠赏给玳君小姐镶在琴上。对了,大前天皇上去书房时正巧遇见小姐,还与她说了几句话……”
我低头一行行看着奏章,似听非听般,后来终于停下来,抬头问道:“千儿,你是哀家安排到玳君身边服侍的侍女,哀家跟你说过要注意玳君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和皇上的事。通过这一段的观察,你觉得皇上对玳君怎么样?”
千儿有些紧张,回道:“千儿觉得皇上与玳君小姐……挺合得来的。倒也不是皇上对玳君小姐许诺过什么,不过每次皇上看玳君小姐的眼神都挺温柔的。”
我心中了然,又嘱咐了千儿几句,便让她退下了。
镜明此时在一旁说:“小姐倒也无须担心什么。玳君小姐出身南宫氏,相貌品德自然都没话说,又抚得一手好琴,又会谱曲,正投皇上所好,他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我也赞同地点了点头,“现在看来皇上对玳君还算有情意。我打算明年给他们办婚事,就怕其中出什么岔子。”
镜明一惊,因为皇帝大婚后就可以独掌国家大权,也就意味着我这垂帘太后要真正的隐居后宫了。
“您何必……这样急呢?国家还未稳定下来……”
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这国家啊,总是有这样或者那样大大小小的事。我若是操心一辈子也操心不完。皇上年纪不小了,该也该婚生子了。他早晚要亲政的,即便遇到什么坎坷,也该历练一下……”
“小姐……可是人言可畏啊!”镜明隐晦地说。
“哦?你也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了?”我挑了挑眉,冷哼一声说:“说什么我贪政甚至妄想夺政,真是无稽之谈。夺谁的江山呢?稳稳坐在皇位上的是我的儿子。况且,”我指了指桌上的一摞奏章,“难道我贪恋这些东西吗?永远也批不完的奏章,在朝堂上与大臣们争吵……这不是一个女人该做的事。而我也不想变成一个男人。”
“哦,真想不到小姐会说这样的话。”
我展开洒金的深紫色扇子,一股异香蔓延开来,我掩扇而笑,“想不到吗?”然后我低头看那价值连城的香扇,仿佛自言自语般:“这些东西……是的,我很会享受它们,不过我并不贪慕它们。待一切安稳后,我要搬到城外的行宫去。我要亲眼看看奏章上口口声声说的江山是什么样子。那浑浊的黄河之水滚滚而来,那一览众山小的五岳之首远目望去,那江南水乡竹排上民歌悠扬,那瑞雪之地狂风暴雪呼啸席卷,那金灿灿的稻田随风起伏,还有在田野间劳作的农夫,他们抬头露出一张张黝黑而憨厚的脸庞……”我喃喃说着,眼前甚至浮现出那样的情景,“我要去看,也许我还会向农妇学习如何酿酒……”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笑了笑,“这深宫之中,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离开这里,去享用大胤数之不尽的风情与财富。皇上不能,那些太妃不能,你不能,那些宫娥更不能……你说,这算不算至高的权力呢?”
镜明怔了一会儿,良久低下头由衷地说:“小姐您……才是真正丈量天下,掌握天下呐。”
外面的宫娥进来传话说:“皇太后,皇上来了。”
话音刚落,颛福就走了进来,向我拜了安,我示意旁边的座位让他坐下。
颛福品了一口茶,然后问:“母后,您叫儿臣?儿臣也正好有件事要和您说呢。”
“什么事,皇上说说看。”我偏着头好奇地问。
“母后,儿臣想趁着这新春将先朝的一部分宫娥放出宫去,让她们回乡与家人团聚。”见我露出吃惊的表情,颛福解释道:“这宫中的女人太多,她们好多都是十三四岁进宫,却要禁锢在这宫中一辈子,终生不能与家人相见,实在叫人同情。朕前几天偶然遇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宫娥,一问竟然是皇祖父明祥二年进宫的,人到老时思乡之情更切,每天以泪洗面。朕想宫中还有许多这样不能干活却只能在宫中孤苦养老的宫人,那么还不如放她们出宫,也可以使宫中清静许多。至于太妃们,想到她们念子心切,有子的可以到亲王的封地上与儿子团聚,无所出的可以与那些受过宠幸的宫娥一样,在宫外的皇尼庵剃发出家……”
颛福又说:“母后在宫外遍撒布施,何不把这份恩德也赐给那些可怜的宫娥呢?儿臣想她们一辈子都会感念母后的……”
“哦,皇上真是仁爱之君啊。”善善在一旁赞叹说。
我则陷入了沉默。
我实在想不到颛福会和我说这样的事。
仁爱……在我看起来是仁弱。
身为一国之君,即便如何英明仁义,也不该操心这些小事。
颛福,颛福,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迫切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只有我知道,这皇位来得多么不易。只有当这国家被你治理得井井有条时,我才能无愧于天下。一旦出了差错,大胤陷于动荡,恐怕我死时都不敢见先帝于地下吧。
颛福见我好久不说话,忐忑地唤了一声,“母后?”
我脸上不动声色,淡然地说:“皇帝能有这份仁爱之心,母后很欣慰。遣宫娥出宫的事就听皇帝的,不过母后倒并不指望她们能记得哀家的恩情,她们知道感谢皇上就行了。不过,太妃的事……”
“怎么了?”颛福有些紧张地问。
“无子的也就算了。有子的妃嫔们,她们受先帝的宠爱,对先帝的感情定是极深的,在后宫也住得惯了,定是不愿意离开的。她们为帝国延续了龙脉,贡献极大,就留着她们在宫中享福吧,由宫中赡养她们,这些花费宫中是不能省的。”
后面的话虽然说得富丽堂皇,但明显是搪塞之言,颛福的眼中出现了迷惑的表情,显然是不得其解。
我在心底苦笑。
颛福,我该如何和你说,放这些太妃回去与儿子团聚无异于放虎归山。那些亲王虎视眈眈,他们的母亲却是他们不得不顾忌的,一旦他们起事,那些太妃就是最好的人质,他们将为此承担置母妃性命于不顾不贤不孝的罪名。这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我不能同你明白解释,它不是背诗,只能你自己慢慢领会。
我看向颛福,语气坚定地说:“这事就这么办吧。”所幸颛福孝顺,并没有反驳什么,听话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对颛福说:“好啦,皇帝,接下来母后要对你说件事。这可是件大喜事。你过了年就十八了,年纪也不小了,应当考虑大婚一事,母后已经……”
不料我刚刚说完“大婚”,颛福连忙拒绝说“母后,母后,儿臣还并未考虑过婚姻大事呢。儿子登基才刚一年,还有许多东西要学,现在还不想考虑这……”
我没料到颛福那样果断地打断我的话,我甚至连玳君的名字还没有说出来。我惊愕地愣在那里,不明白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但我很快恢复了平静,我看了一眼善善,善善明白了我的意思,劝道:“皇上,这并不冲突的,何况后宫确实需要一位女主人了。皇太后定会为您挑位……”
颛福连连摆手,对善善说:“善善姑姑,你就饶了朕吧。朕真的还未想过这些,也不想为这事分心。后宫里的一切事由善善姑姑打理就好了,你也帮我劝劝母后吧。”
我与善善面面相觑。我看得出颛福神色中的抗拒和语气中的恳求,见颛福的意志非常坚决,我倒不好再继续说什么。是哪里出了差错了呢?
我沉吟了一下,想想婚姻之事也不好强迫他,不妨看看再说。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不能再拖了。
我咳了一下说:“皇帝既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母后也不想逼你,毕竟是你一辈子的大事。你自己考虑考虑吧,若是看上哪家的小姐就和母后说,即便身份低一点也没什么,只要你喜欢。母后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如意。”
颛福不说话了,转过头看向窗外说:“儿臣并没有心仪之人。”
我故意忽略了他这句话,继续说:“皇帝,明年开始就不要上书房了,你去勤政殿看看那些奏章。即便朝堂上你暂时不能开口决定政事,但是母后希望你能有自己的见解。母后相信你以后会成为一位好皇帝,现在你就要开始学习治国之道,好吗?”
颛福收回了心思,点了点头说:“母后,儿臣会努力的。”
外面雪花纷飞,寒风呼啸,室内生着火盆,温暖如春。
宫人们围在一起查点元日节各大臣进奉的礼品,我慵懒地靠在矮几上吃着小点心,看着她们兴奋地议论每样珍宝,有些淡漠。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无非是金银、珍珠、玉石、玛瑙、香木这些罢了,见得多了反而提不起兴趣。
这时形单打开一个花纹精致的红木盒子,呀地叫了一声。
周围人都抬头好奇地围过去看。
形单把盒子推到我面前笑着说:“是送给小帝姬的呢。”
我向盒子里看去,原来是两排整整十二个仕女玩偶躺在那里。
玩偶做得很细致漂亮,发饰和衣服都十分华丽,而且每一个玩偶象征着一个月份,头上戴着代表时令的花簪,衣服上也是同样的花纹,十分新奇。
“十二月姬”,如意看着盒子上的名字念道,“正月玫瑰,二月兰花,三月桃花,四月月季,五月玉兰,六月荷花,七月栀子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茶花,十一月水仙花,十二月腊梅。哦,正好是十二个月份呢,现在这些工匠也真是有新意。”
我见了也喜欢,拿起那个玫瑰的玩,召唤在一旁吃东西的九珍。
九珍抬起头,黑黑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我手中的玩偶,她显然被吸引住了,扔下手中的食物,跌跌撞撞地奔过来,将玩偶拿过把玩。
我将九珍抱在怀中,心想这小家伙最近又沉了,忍不住在她粉嫩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
善善在一旁笑了,拿过盒子上的封条看了看说:“原来是南宫明大人送过来的。不愧是自家人,最知道小小姐的心思。送十件珍宝也不及送给小帝姬一件可心的礼物讨小小姐欢心呢。”
我轻抚着九珍快长到肩的齐发,笑笑说:“也别怪我宠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好东西不给她给谁呢。”然后我又说:“这南宫明倒也会做事,该回赏点什么给他。”
善善说:“我看南宫明大人在宫外,未必这么清楚,还不是玳君那孩子心细。”
说到玳君,我的笑意收敛了许多,“只是她想要的回赏恐怕一时办不到了。”
善善回道:“皇上也确实叫人吃惊。一直以来皇上都很孝顺,对小小姐的安排没有异议,这次倒出人意料的坚决。更怪的是,皇上与玳君小姐相处得也很融洽,让我们都以为这桩婚事万无一失呢。”
九珍贪心地又想去抓另外几个娃娃,我放开了她,转头对善善说:“无论怎样,我不能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