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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画骨香-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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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将老洪的尸体带回,以霍家人的礼仪将他安置在江月楼的大厅中,距离霍斩言和卓玉娆成亲还不到三天,大厅中的喜字和红绸还未来得及拆下,原先欢天喜地的一家人被这突然的噩耗打击住,家奴侍女满满跪了一室,垂泣声此起彼伏,繁华之中,更显悲凉。

卓玉娆站在大厅的中央,望着老洪的尸体发呆,不知道为什么,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萦上她的心头,望着诺大的江月楼,恍惚之中,竟感觉某种绝望的气息正在靠临。

她丢下厅中哭泣的众人,迈着虚脱的步伐向阁楼里走去,想起霍斩言,美丽的眉目中氤氲着悲痛和哀愁,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件事,又会是怎样沉重的打击?

此时的霍斩言端坐在内室的勾栏前,手里握着那支骨笛,望着对面碧绿的池水,一动也不动,透过微风浮动的轻纱,身形清冷而孤独。

卓玉娆迈步走了过去,迟疑了片刻,轻声唤道:“斩言……”

霍斩言恍若未闻,也没有回头看她,冰冷的神情恍若凝固了一般,没有一丝的回应,眼眸中像是一潭死水,绝望而幽凉。

卓玉娆的声音哽咽,她向前走了一步,咬着牙艰难的道:“斩言……老洪死了……”

轻纱后的霍斩言一愣,凝固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的触动,他的双手轻颤,用力握紧了手里的骨笛,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对面的池水,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片刻之后,还是寂静的沉默了下去。

卓玉娆站在阁楼中良久,注视着霍斩言一动也不动的背影,终于忍不出哭出声来,声音里满是祈求:“斩言,难道你真的站不起来了么?老洪就在那里,你去见一见他啊……”

霍斩言的身体轻颤,他微微侧首,神情落寞而哀伤,止不住的轻咳了几声,最终转过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无言的划过脸庞,被吞没于悲伤绝望的寂静中,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声音无力而嘶哑,像是垂暮的老人花了最后一缕力气:“把他……安葬了吧……”

老洪死了,带着无尽的悔恨和自责,他以为自己对不住老楼主的嘱托,对不起少主人的厚爱,唯有一死,方能成全了自己对江月楼的赤胆忠心。

可是他却没想到,自己的死会成为压垮霍斩言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满腹心事的少年,从很小的时候便跟他相依为命,早就将他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他不曾怪过他,不曾怨过他,即使知道了十多年前的那个真相,也从来都没有过要责怪他的念头。

萧萧的死,将他的心伤了大半,信念的垮塌,让他的世界都跟着沦陷,然而这个少年总是这般的坚强,在巨大的苦痛面前依旧能勉强支撑着站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个世上还有需要自己守护的人,他们爱戴他,拥护他,誓死追随着他,只要这些人还在,他便没有退缩的理由。

可是,如果一个人连他的至亲至爱都保护不了,他还有什么勇气,去守护所有的人?

霍斩言疯了,就在老洪死去的第二天,这个沉静温雅的贵公子,跌跌撞撞的闯入繁华热闹的街头,见到一个姑娘便死死的拉着人家不松手,英俊精致的面容里却含着痴痴傻傻的笑容,深情凝望着面前的姑娘,似乎在看着挚爱的那个女子,嘴里还在喃喃的念着她的名字。

过去的时光,终如逝水一般,滔滔流过,永不回头。回首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他竟然发现自己的从前一片空白,唯有记忆中那道明媚的身影还会时常浮现在眼前,即使现在精神混乱,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却无比清晰的记得那个女子的名字。

“萧萧……萧萧……”

他握着手里的骨笛,将那个女子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这样他们便可以骨肉相连,水乳交融,不再会分开,再也不会分开了。

被他拉住的那个姑娘,满脸惊恐,望着霍斩言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疯子,街上来往的人不认识江月楼主,只将他当做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的宵小之徒,几个人上前将他拉开,推倒在地上,拳脚相加的打了起来。

等江月楼的人匆忙赶到的时候,只见到一地的尸体,和受着重伤,唇角流血的霍斩言,他的身上污秽不堪,发丝凌乱,目光呆呆傻傻的,缓步朝着那个姑娘走近,喃喃的轻念着:“萧萧……萧萧……”

世界之大,他的眼里容不下任何人,只看得到她妖娆灵动的眉眼;江湖之远,爱恨情仇,恩怨纠葛的故事那么多,他却只记得自己曾爱过……

卓玉娆满是痛惜的望着霍斩言,良久之后,缓缓握紧了手,嘶哑的声音艰难开口:“把他……锁进江月楼里吧……”

☆、心愿与身违(八)

夜晚,卓玉娆站在楼阁的木栏边,一只信鸽扑闪着翅膀悄然落在她的身旁。更新最快最稳定

她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把那只信鸽拿在手中,将它脚上的纸笺取了出来,手掌大小的纸笺上,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楷,她的视线轻颤划过字里行间,一字一句都像是风刀冷箭刺痛了她的心扉,握着纸笺的手止不住颤抖,美丽素净的脸上闪过茫然无措的惊慌。

她将那张纸笺紧紧的攥在手里,不带迟疑连忙下了阁楼,脚步匆忙紊乱,跌跌撞撞的向江月楼石塔走去。

高大的石塔伫立在山庄中间,总共有十二层高,里面漆黑一片,冰冷的巨石回应着夜的森寒,令人见了便不寒而栗。此刻,它的楼主便被锁在石塔的最高一层。

江月楼的楼主霍斩言突然发疯,在大街上意外打死了十几个路人,这个消息一经放出,便震惊了整个江东。官府对于此事甚为头疼,要知道江东这些年能够安和平静,全靠江月楼在此坐镇支撑,从某些意义上说,在江东百姓的心目中,江月楼甚至比朝廷还要令人敬畏。

可霍斩言杀人一事,人证物证俱在,若是顾及江月楼的地位,而将杀人者放了,任其逍遥法外,未免会损了官府的威严,坏了朝廷的法度。就在洲衙左右为难之时,江月楼的少夫人卓玉娆出面,主动赔偿受害者家眷钱财银两,并且向官府禀报说自家的夫君因受了刺激,已经神智不清,并非是故意杀人。

洲衙一听说这个消息,连忙到江月楼查证,结果真的发现霍斩言被锁在石塔之内,表情痴呆,神色木然,话都不肯说一句,甚至连自己的夫人都不认识了。考虑到霍斩言并非故意,洲衙便折中做了判决,让江月楼好生看管霍斩言,不要让他有机会逃出石塔,危机到旁人的性命。

对于这个判决,江月楼上下自然感激涕零,然而霍斩言发疯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左岳盟中,一直对江月楼虎视眈眈的卓鼎天,如今没了霍斩言这个心腹大患,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飞鸽传书给自己的女儿,企图里应外合,把江月楼迅速收入囊中。

三更时分,明月爬上西楼,照耀在江月楼的石塔上,蚀人心肺的寒凉,卓玉娆登上高塔,入眼便看见了黑暗中的霍斩言。

此刻,他的身上锁着铁链,蜷缩着坐在石塔的一角,透过狭小的木窗望着外面的光亮,瘦削的身姿皎白若莲,月光倒映在他的脸上,映出温柔俊雅的面庞,然而精致的眉目间却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呆呆傻傻的坐着,望着石塔外,像是被关在牢笼中渴望自由的鸟儿。

这些天,来往江月楼的人络绎不绝,表面上说是来看望楼主,实际都是来看霍斩言是否真的疯了,以及来确认江月楼有没有把这个不定时的祸害锁好。时到今日,不管江月楼曾经为他们做过什么,也不管他们曾经从江月楼里受过怎样的恩惠,面对足以危及性命的危险,人们的选择总是残酷而现实。

为了让大家能够安心,从而放过霍斩言一条性命,身为少夫人的卓玉娆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江月楼的家仆和侍女虽然恼怒,但想到自家楼主现在的处境,以及卓玉娆少夫人的身份,都不甘不愿的把心中的怒气咽下去了。

于是这些天,昔日清贵尊崇的江月楼主霍斩言,像一个怪物般被人们围观着,指指点点的羞辱着,也在这样的环境中,日益沉寂了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到如今,只会躲在角落中,握着手里的骨笛,无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卓玉娆迈步走了过去,凝眉注视着他,轻柔的声音呼唤着:“斩言……”

霍斩言一愣,听到有人的动静,受到惊吓般往角落里挪动,手臂努力的遮挡着自己的脸,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好像要把自己掩藏在石塔的黑暗中。

卓玉娆的泪水落了下来,她倾身跪倒在霍斩言的身边,紧紧地拥抱着他,声音哽咽:“斩言斩言……是我……不要怕……是我……”

霍斩言根本听不到她的话,只是惊慌失措的往角落里移动,拼命的挣扎着要从她的拥抱中脱离出来,手腕上的铁链伴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他的墨发凌乱,散落在肩头,遮挡住了白皙英俊的面容,以及眸色中闪过的阵阵恐惧和茫然。

卓玉娆跪在地上,全身都因为心疼和苦楚而颤抖,她用力拥抱着他,泪水顷刻湿了脸颊,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墨发,轻声安抚道:“不要怕,那些人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有人来了……”

霍斩言在她的安抚中,逐渐平息了方才的惊惧,却还是沉默的坐在地上,沉寂缓慢的眨着眼睛,任卓玉娆抱着自己,静静的听着她说话,却从始至终的面无表情。

卓玉娆觉察到他的顺从,于是轻轻的将霍斩言放开,跪在他的面前,伸手抓着他的衣袖,试探的问道:“斩言,你看一看我,我是谁?”

霍斩言微微偏着头,迷离散漫的眼眸呆呆的盯着一个地方,始终都不曾看过她一眼,好像面前这个正在对自己哭泣哀求的女子,如空气不存在一般。

卓玉娆蹙了蹙眉,美丽澄净的面容里闪现出焦急的神色,她伸出手捧过霍斩言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再次轻声的提醒道:“我是玉娆,玉娆啊,还记得么?”

她顿了顿,从腰带中取出一个玉瓶来,拿过霍斩言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你看到没有,这是你送给我的,我一直留着,原本……原本打算新婚那天交给你的……”

一个女子的人生到底有多长呢?

豆蔻年华,红颜转瞬即成枯骨,在这一生中,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幸福和重要的时刻,莫过于嫁与心爱男子的那天。

曾经,她是怀着多么忐忑欢喜的心情,期待着她与霍斩言的这场婚礼,虽然知道这场婚事的本身便是一场阴谋,但她还是鬼迷心窍的爱上了,浑然不觉的陷下去了。在噩梦尚未到临之前,她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关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梦,甚至在父亲和夫君中间,她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去保全霍斩言。

昔日赠药之情,他不以为意,然而她,却是一直都记在心里的。

治疗伤疤的药已经用完,这个玉瓶她却始终都舍不得丢,外伤易好,心绪难平,百花谷的药汁医好了她的伤疤,然而却在她的心里镌刻上一个人的影子。这个人总是温柔淡漠的注视着自己,负手而立的身影恍若一朵孤独的花儿,就连低首浅笑的容颜里,总也带着心静止水的优雅。

其实那天他是知道的吧,那盒下了毒的点心,他没有吃下,却也没有戳穿,在自己的父亲交给她毒药去谋害别人的时候,那个人却给了她治伤的良药,如此的对比鲜明,便换来如此的情深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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