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桑雄狮-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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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礼拜时,选出他的名号加以诅咒。贾罕娜揣测他是否知道这些,是否会引以为傲。
“我的脾气很成问题,”罗德皇格打破沉默,用标准的亚夏语轻声说,“我真不该抽他那鞭子。”
“我觉得没什么不妥。”贾罕娜道。
队长摇了摇头,“你要不就把人杀了,要不就该直接放他们走。”
“那你该把他杀了。”
“也许吧。在我们发动第一波攻击时,我也许能杀了他,但等他们投降并要求赎身后就不行了。”
“哦,对,”贾罕娜知道对方能听出自己话里的讥讽,“这是战士的信条。你想拨马回去看看母亲和死婴吗?”
“我见过,医师,相信我。”贾罕娜当然相信:他也许还亲手干过。
“对了,我认识你父亲,”片刻沉默后,罗德里格·贝尔蒙特续道:贾罕娜只觉浑身一僵,“金达斯人伊沙克。听说他的遭遇后,我很难过。”
“你……你怎么知道我父亲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她结结巴巴地说。
罗德里格呵呵笑了两声,随即换成流利的金达斯语,令医师大吃一惊,“这并不难猜。费扎那城有多少蓝眼睛的女医师?你继承了你父亲的眼睛。”
“我父亲没有眼睛了。”贾罕娜狠狠地说,“如果你听说过那个故事,就一定知道。你是怎么学会金达斯语的?”
“作为战士,各种语言都要懂些皮毛。”
“战士不会讲得这么好,战士不会讲金达斯语。你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
“我曾一度坠入爱河,很久以前的事了。说实话,那是学习语言的最佳方式。”
贾罕娜又觉得气往上冲。“那你是怎么学会亚夏语的?”她质问。
队长毫不费力地换成那种语言:“我在阿拉桑住过一段时间。当年莱蒙多王子曾因几件莫须有的罪责被他父亲流放,在西尔威尼斯和费扎那住了—年。我随他一道南下。”
“你在费扎那城住过?”
“住过些日子。这有什么奇怪的?”
贾罕娜没有回答。实际上,这算不了什么。且不说上几个世纪,至少近几十年来,埃斯普拉纳的贾德诸王及各大家族之间纷争不断,经常导致贵族和他们的侍从出国远行,在阿拉桑的乐园中流连。而哈里发统治时期,有不少亚夏贵胄同样觉得有必要远远避开西尔威尼斯的长臂,居住在北方牧民中间。
“我不知道,”贾罕娜答道,“可能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应该记得你吧。”
“十七年前?你当时恐怕还是个小娃娃。我没准儿真见过你一次,就在伊沙克的集市摊位上——除非你有个双胞胎姐妹,但我不觉得你会记得我。我当年就跟现在的阿尔瓦一样年轻,阅历也和他一样浅薄。”
队长提到的年轻士兵让贾罕娜想起点事情,“阿尔瓦?带着维拉兹的小伙子?你准备什么时候把那个关于马镫的恶作剧跟他交底?”
罗德里格闻言愣了片刻,随即放声大笑,“你发现了?算你聪明。但你怎么知道那是个恶作剧?”
“这不难猜。”贾罕娜刻意模仿队长方才的语气,“阿尔瓦骑马时,膝盖都快顶到腰了。巴提亚拉的骑兵也对新人玩这种把戏。你想把这孩子弄瘸吗?”
“当然不会,他比你想象的更犟。敲打敲打对他没坏处。我本打算明天进城之前,让他把腿放下来。如果你有这个心,今晚就可以当他的救星。你发现了吗,他已经接受教训了。”
她没发现。贾罕娜可没精力关注这种事。
罗德里格·贝尔蒙特突然转换话题:“巴提亚拉,你是说?你在那儿学习过?跟索兰尼卡的雷佐尼爵士?”
贾罕娜又一降心慌意乱,“然后在帕德里诺大学待了半年。你认得世上每位医师吗?”
“名医基本都认识,”他明确地说,“算是干我们这行的职业病。想想看,医师,我们北方非常缺乏受过训练的医师。我们知道如何杀人,但不大了解医术。我早些时候提到的邀请是认真的,并非随便说说。”
“我刚到时?你又不知道我是不是个好医师。”
“针对费扎那城伊沙克的女儿?我可以允许自己做个合理的推测,你说呢?”
“瓦雷多最最著名的队长大人,当然可以允许自己做任何事。”贾罕娜故意挑刺地说。她觉得自己明显处于下风,这个人知道得太多,而且聪明过头。贾德±兵根本不该是这副样子。
“不是任何事,”罗德里格境出夸张的懊丧口吻,“我亲爱的妻子……你见过我亲爱的妻子吗?”
“我当然没见过。”贾罕娜斥道。队长在跟她开玩笑。
“我亲爱的妻子对我在返家途中的各项行为举止,做出了严格规定。”他的口吻把言下之意表达得非常明白,但是根据贾罕娜对北方人的了解,眼下的情形简宜难以想象。
“对于战士来说,可真让人头疼啊。她肯定很可怕。”
“一点没错。”罗德里格·贝尔蒙特发自肺腑地说。
虽说是在开玩笑,但有些东西——夜晚的另一层微妙涵义——却由此彰显;贾罕娜突然意识到他们正在黑暗中独自骑行,维拉兹和贾德人都被抛在后头,离前头的营地也有不短距离。贾罕娜紧紧靠在他背后,她的大腿贴着他的大腿,她的双臂搂在他的腰际。医师费了点劲儿,才抑制住松开胳膊、改换姿势的冲动。
“真抱歉,”两人沉默片刻,罗德里格又开口说,“今晚不适合开玩笑,我害你别扭了。”
贾罕娜一言不发。似乎无论她是开口还是保持沉默,总会像纱窗一样被对方看透。
医师想起另—件事。“告诉我,”贾罕娜没有理会对方的道歉,直言不讳地说,“既然你在这儿住过—段时间,为何方才在营地时,还要问我烧着的是什么地方?奥韦拉村至少五十多年前就已经在这儿了。”她当然看不到队长的脸,但总觉得他正在微笑。“不错,”罗德里格最终说道,“不错,医师。如果你现在拒绝我的邀请,那我更难过了。”
“我已经拒绝你的邀请了,记得吗?”贾罕娜不想让他岔开话题,“你干吗要非问我这是什么地方?”
“我不是非问不可,只是想问一问,看看谁会回答。通过提问可能得到的信息,绝不只是答案而已。”
贾罕娜思忖片刻,“那你发现什么了?”
“发现你的脑筋比你那位商人朋友转得快。”
“别低估伊本·穆萨,”贾罕娜立刻反驳,“他今天已经几度令我大吃—惊,而且我认识他的时间可不短了。”
“我该拿他怎么办呢?”罗德里格·贝尔蒙特问。
医师发现,这个问题是认真的。她骑在马上想了半晌。双月都升上高天,彼此相隔大约三十度。这个运行夹角正好与她出生时的星图相同。她现在终于可以看到前方的营火,胡萨里和两名守营骑兵在那里等待。
“你知道他今天下午本会和其他人—样死在城堡里吗?”
“我大概能推断出来。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没让他去参加典礼。裉炫懦隽艘豢樯鼋崾!?
队长哈哈大笑。“我敢打赌,他肯定是头一次对肾结石感恩戴德。”说到这里,他换上严肃口吻,“那么好吧。他已经在阿玛力克那里挂了号,被人通缉追杀。我该怎么做呢?”
“带上他返回北方,”贾罕娜说出自己的结论,“我估计他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拉米罗王动过某些念头,想有朝一日把费扎那城收入囊中……”
“等等!到此为止,女人1你说这话算什么事?”
“在我看来,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贾罕娜不耐烦地说,“他多多少少会产生类似的想法吧:干吗仅仅从这座城邦收取岁贡,而不是直接统治?”
罗德里格·贝尔蒙特又大笑起来,摇了摇头,“你知道,不是所有显而易见的想法都要说出口来。”
“你向我提出问题,”医师柔声道,“我给出实实在在的答案。如果拉米罗动过这种念头——且不说是多么渺茫和不切实际—一那么将大屠杀的唯一幸存者留在身边,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特别是如果他让所有人都知道,此人逃出虎口后便直接找上门来,恳请他斡旋干涉。”罗德里格完全没理会医师的嘲讽,若有所思地道。
贾罕娜突然觉得不想说话了。今天清晨的市场问诊,无论怎么看都显得平淡无奇。但她现在已经历过费扎那屠杀和奥韦拉之劫,正跟“阿拉桑之鞭”罗德里格·贝尔蒙特在夜幕下共乘一马讨论半岛政局——感觉似乎变得太快了。她明天早晨就要踏上自己的旅程,而早晨已经不远了。“我想你说得对。你知道,我是个医师,不是外交家。”她含含煳煳地嘟囔道。现在要是能倒头大睡该有多好。
“有时候,这两者几乎是重合的。”队长说。这句话让她有些烦躁,便又清醒过来。多半是因为雷佐尼爵士不止一次说过相同的话。“你打算去哪儿?”罗德里格随口—问。
“拉寇萨。”话一出口,贾罕娜才想起来自己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对方追问。
他似乎觉得自己有权得到答案。贾罕娜断定,这肯定是因为常年担任将帅的关系。
“因为人们常说,那里的士兵和廷臣做爱技巧出神入化。”她用最富磁性的声音低语道。为了加强效果,还分开双手,从队长腰际滑向大腿,在那里放了一会儿,这才故作端庄地重新抱好。
队长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但贾罕娜靠得很近,也许他在掩饰某种身体的反应,但医师仍能感应到他心跳加速。几乎与此同时,贾罕娜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跟一个危险的男人玩着最露骨的挑逗游戏。
“这种感觉,”瓦雷多的罗德里格·贝尔蒙特难过地说,“一如既往地令我苦恼。搭眼就把我看得通通透透,你真没见过我妻子吗?”
尽管意志和理性都不愿屈从,但片刻之后,贾罕娜还是大笑起来。也许正因这欢笑和愉悦心情,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奥韦拉村小屋里的那一幕,又进而想到父亲今晚跟她说了四年来的第一句话。此时她已经离开父母双亲,也许永无重逢之日。
贾罕娜痛恨哭泣。伊沙克常说,欢笑和泪水是关系最近的亲戚。这倒并非来自医师的阅历,而是他外婆讲给母亲,母亲又讲给了他的。金达斯人的历史长逾千年,他们有一肚子的民谚乡谣,像破旧行囊一样随身携带,永远不会忘记。
所以贾罕娜忍住泪水,骑在罗德里格·贝尔蒙特的黑马上,头顶夏日星空的幕布,在为她照亮前路的双月下向东骑行。同行的男人一路上没再说话,两人最终返回营地,见到守侯多时的穆瓦迪人。
对阿尔瓦来说,今晚身心俱疲的感觉,很大程度上来自对夜里这场战事产生的无助心绪。他向来觉得自己脑子不笨,实际上,是相当聪明,但问题在于,今晚在阿拉桑上演的戏码远远超出了他的经验范围,光靠点小聪明没法应对种种变化。
他心里明白,加西亚·德拉达和其手下的幸存者与本队讲定的赎金中有自己—份,因此他刚到叶斯特伦当了一年兵,已然拥有过去不敢想象的财富。就说现在吧,任何详细谈判都还没有进行,阿尔瓦就已经从莱恩·努涅斯手中得到一匹战马和一副盔甲,都比他自己的强。
在这个世界上,军人便是如此成长的:只要能活下去,便能通过掠夺和赎金聚累财富。只是他万没想到,居然会从同胞手中收取这些东西。
“常事,”在村中分配战利品时,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