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奴-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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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走出了耶律亿的斡鲁朵(宫帐)。秘色的脚步被杳远传来的一缕乐声,惊在了当下。
虽然杳远,虽然细若发丝,但是秘色却不会听错,这是笛声!这是笛声啊……
契丹草原上,有几人会吹笛?
况且这笛声,这旋律,那般地熟识啊……
心中那根弦,被猛地拨动,颤颤地涟漪成一片,心酸,又心疼,在这四野苍茫的草原之夜,缓缓荡漾……
秘色的身子恍若被那笛声牵系,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再也顾不得脚下初生的草芽生生刺痛脚底……
月色星光之下,苍茫草原之上,秘色那翠色的裙裾在晚风中,飘飞——若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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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若脱兔,身如黄羊,秘色一口气奔到草原的深处。前方是一片地势向下的浅谷,大片大片早开的野花,小小的,怯怯的,在月光下繁若星辰。
浅谷中心,有一棵参天的树。巨大的树冠像支向天空的一把巨伞。
清越的笛声,正是从那树的位置上,驾着悠悠的清风,袅袅而来。
秘色的心几乎停止跳动。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那跨坐在枝叶之间的颀长身形啊,你到底——是谁?
如果是他,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不是他……
你又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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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理朵姐姐,是你么?”身侧忽然传来银铃一般清脆甜美的嗓音。
秘色将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前方的身影之上,放在了那清越的笛声之上,全然没有留意到身侧。突来的声音像一枚石子,蓦地打破了秘色的迷蒙。
幽深的天幕下,星月如银,一身红衣的姑娘,蜷着膝坐在绿草间,嘴里衔着长长的草苗,望着秘色,双眸闪闪,甜甜地笑。
“瑜闾笃姑,怎么是你?”秘色惊诧万端。身为萨满奥姑,瑜闾笃姑怎么可以独自一人跑这么远?
“嘘——”瑜闾笃姑赶紧将玉葱儿一样的是指树立在唇边,示意秘色低声,“月理朵姐姐,不要让他发现我们啦……”瑜闾笃姑说着指了指巨树上兀自吹笛的身影。
秘色努力压下心底颤抖的热切,蹲下身形,轻声地问瑜闾笃姑,“瑜闾笃姑,你认识他?他是谁?”
瑜闾笃姑拉住秘色的袖子,将秘色的身形又向下压了一压,“月理朵姐姐,不要叫我瑜闾笃姑啦,叫我的小名吧,我叫米馨儿……这个名字都是小时家里人叫的,到现在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过了……月理朵姐姐,我希望你能这般叫我……”瑜闾笃姑那娇俏的眼角,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幽幽的失落。
秘色稍有迟疑。虽然心里暖暖的,能够被瑜闾笃姑这般地信任,但是一想到瑜闾笃姑这神圣的身份,秘色却担心自己亵渎了她,“这……既然都是妹妹的家人这般称呼,我这样做,合适么?”
瑜闾笃姑笑得用双手捂住了嘴巴,弯弯的眼睛泄露了她浓烈的笑意,只不过为了不惊动那吹笛的人,而不得不拼命地压抑住了。
瑜闾笃姑边无声地笑,边轻轻地喘息,“姐姐……你当然叫得啊……不用再瞒我啦……你早晚都是我的嫂嫂……”
秘色惊了。望住瑜闾笃姑的眸子,拼命地摇头。
瑜闾笃姑的笑意更浓,甚至有小小的丝缕,沿着她翘起的唇角,悄悄地流泻了出来,“咯咯——不要害羞啦,哥哥都跟我承认啦……”
秘色刚想反驳,忽地被瑜闾笃姑拉住,两个人一起趴倒在了草丛中。瑜闾笃姑拼命地压低嗓音,“嘘——他要发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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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声骤停。如月皎洁的清朗嗓音从树冠上悠悠传来,“小丫头,又是你吧。出来吧……”
一听这嗓音,秘色便愣住了。大脑停摆,四肢僵硬,身体里每一滴流动着的血都奔涌上了头顶,眼前的世界忽地一片静寂。
秘色指尖突然涌来的寒凉,让瑜闾笃姑错以为是秘色紧张了。她笑嘻嘻地压住秘色的身形,低声说,“别担心,我自己出去就好。你呆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回……”
瑜闾笃姑说着一挺身,殷红的身影便无遮无挡地俏生生伫立在月色星光之下。她双眸闪闪,歪着头,“是啊,又是我!不过,是你的笛声打扰了我的好梦啊,我才跑出来跟你理论的。这次,可不是我偷偷跟踪你了哦!”
秘色努力地从草丛中仰高头,想要看清吹笛之人的相貌。怎奈树木茂盛的枝叶和眼前的草丛合力将他的相貌遮掩成一片朦胧,无法看清。
只听得那人清朗一笑,“好吧好吧,每次都被你找到借口。以后如果想听我吹笛,便大大方方地来,不用藏着躲着了,何必那般辛苦……”
瑜闾笃姑又是甜甜一笑,“咯咯……你说让我不必藏着躲着了,不必那般地辛苦……那么你呢?你又何必要躲在那张面具之后,你又何必要背负那辛苦?”
秘色大惊!躲在面具之后……
草原上突地静寂无声。只有满天星斗熠熠闪烁,只有风中流云缓缓游走。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沉重的思索,低低压住。那人不说话,瑜闾笃姑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在静默中各自守着自己的疆土。
良久,忽地一声朗笑飘渺传来,“小丫头,你说对了,我又何必要藏着躲着,我又何必要背负这辛苦!更何况……终究躲不开啊!躲得了那名字,躲得了那影踪,我又如何躲得了自己的心!她分明就在这里,我又该躲到哪里!”
瑜闾笃姑甜美的笑声,宛若星空中最璀璨的星斗,“是啊,又何必要躲!难道,你在躲人么?是你的仇家?”
却没有听到那吹笛人的回答。
秘色努力再从草丛中仰起眸子,望向那棵参天的巨树——星如繁花,月似银盆,幽蓝的天幕好像深蓝的丝绒。那素衣的男子,头靠在背后粗大的树枝上,眼望星月。素色的衣袂,在晚风之中,轻轻摇曳,远远看去,就像瓣瓣白莲,轻花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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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闾笃姑又是甜甜地笑,“怎么了?不说话,是不是就是被我猜中了啊!你从大唐来到我们契丹草原,就是为了躲避你的仇家吧!”
朗月清风,幽幽清吟,“南窗一枕睡初觉,蝴蝶满园如雪飞……小丫头,谢谢你,一语点醒梦中人!”嗓音清越依旧,却似乎变换了点点声调,由最初微沉变为透明的清朗。
这声音!这声音!
秘色再也压不住自己心底沸腾的情绪,顾不得他会不会看到自己,高高地仰起了自己的头,定定望向巨树的方向!
跨坐在树枝之上的素衣身形,在秘色的眸光投射过去的刹那,刚好转过身来。随着转身,他扬手从自己面上一点一点,扯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
清朗的月光,从他侧向,如银倾泻。
点点繁星,恍若漫天的飞花,洋洋洒洒。
他纤长的手指,从面上缓缓滑过,一张绝世清颜,映着月色星光,点点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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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
天啊……
秘色的心中,仿若被深深刺入一颗青梅,就在心尖,痛彻心肺,酸涩凄楚……
原来,原来……
原来世间最大的快乐,来的时候,并不是让人倾心欢笑,而是要反其道而行之,而是要索取你最多最多的眼泪……
明明是狂喜,却要忍不住哽咽。
无尽的欢乐,分明要化作泪水流泻!
秘色觉得自己的身子深处,仿若一下子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朵。红的快乐,绿的酸涩,蓝的忧伤,紫的思念,黑的凄楚,黄的明艳……全都极尽地盛开,全都极尽地招展。它们全都把自己最鲜艳,最强烈的一面,共同塞满秘色的心房!
如果,这个世间,只有一个男子,可以用清雅的莲来比喻;如果,这个世间,真的有一个男子,若比莲花花亦羞……那么,那么,还有谁会比得上眼前的容颜?
陆吟……
陆吟……
原来果真是你。
原来,一直,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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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怎么了,你让我不要再逃避,可是等我除去了面具,你却不敢认我了吗?”陆吟自然不会想到,此时此地竟然还有另一人的存在,所以他忽略了草丛的微微晃动,只用眸子笑笑地望着瑜闾笃姑。
瑜闾笃姑果然是愣住了。不但是身体,更是——心……
当初,认识这个男子,只是因为总在夜晚听到他清越的笛声,开始倾慕他的笛中的华彩,倾慕他月光下清雅的气质。于是,便不自觉地,每晚远远跑出自己的斡鲁朵,遥遥地来到这草原的腹地,等着他来,等着听他比月色更加清朗的笛声。
他并不知道她是谁。远离了萨满奥姑尊贵的金帐,卸下腰间的银铃、手上的鞭鼓,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
她喜欢这样,喜欢他毫无顾忌地称呼她为“小丫头”,喜欢他从容处之的闲雅气度。
聪慧如她,看得出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定非人之真面,而是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他的心上,他的经历里,一定藏着许多独特的故事……
长到十六岁,这是瑜闾笃姑第一次想要走近一个男子,想要倾听一个男子的故事,想要静静地陪伴在他孤寂的身侧,想要用自己的快乐点燃他眸子里点点的星光……
于是她激他,她想看到他面具背后、真实的一切……
而此刻,当陆吟轻轻揭下面具——所有的所有,顷刻之间,全然跳脱了瑜闾笃姑初时的想法……
她现在,只知道盯着他,定定地看。
仿佛这才是天地之间唯一的脸孔,这才是天地之间最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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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怎么会有清雅若此的男子?
初时,他华彩的气质已经让瑜闾笃姑深深为之倾慕,却没想到——却没想到那不过是十之一二……当他将脸孔从面具之后点点现出的刹那,漫天星月暗淡无光,天地山川倏然远离,只见得莲瓣缤纷,流光飞舞……心,刹那沦陷……
瑜闾笃姑那一瞬间,忽然重新省得了自己的身份与地位。
曾经,她将自己悬在半空,以上天使者的悲悯之心,俯望大地苍生。
如今,她彻底遁入人群,如俗世间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女,一双眼睛高高仰望着那个俊美如苍天朗月的男子;一颗心惴惴着跳动,只为他蓦然瞥来的眼光……
草原最美的时节终于来了啊……草长莺飞,花开陌上,瑜闾笃姑那一颗被神圣的身份禁锢着的少女之心,也在这个时节里,抽枝发芽,初绿茵茵……
“我叫米馨儿!”瑜闾笃姑殷红着面颊,努力地说出一句话,将自己的名字高高地呈给了清风朗月下,清雅如莲的男子。
陆吟低低地笑,“米馨儿……很可爱的名字,跟你整个人,倒是真的相配……只是,米馨儿,姑娘家的闺名是不可以随便告诉陌生男子的哦!在大唐,如果一个女孩子家肯主动将闺名告与陌生男子,那便是有情于他的意思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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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闾笃姑的好胜心被“腾”地点燃,虽然她是传说中能与天神相通的神圣萨满奥姑,但是她又毕竟是刚刚十六岁的少女,如今情窦乍开(萨满巫师是可以正常婚恋的),再加上草原民族本身的直率,让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扬声便说,“是啊!我有情于你,所以说便说了咯!”
一句话,让两个人愣在当场。
一个,自然是陆吟。他刚才不过是在说一句打趣的笑话,却没想到这女孩却当了真……虽然,他知道,草原上的女子,都是大胆言爱的。许多部落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