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卡夫卡-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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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扎特的音乐放完,另一支莫扎特开始。
第35章 开始死去(下)
大岛握着方向盘摇了几下头:“进展简直不可思议。开头就已相当相当奇妙,而往下越来越奇妙。结果无可预料。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事情的流程渐渐往这一带集中。你的行程和老人的行程即将在这一带的某个地点汇合。”
我闭目细听引擎的轰鸣。
“大岛,我恐怕还是直接去别的什么地方好些,”我说,“无论即将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能给你和佐伯添更大的麻烦了。”
“譬如去哪里?”
“不知道。把我拉去电车站,在那里想。哪里都无所谓。”
大岛喟叹一声:“那也不能说是什么好主意啊。警察肯定正在车站里转来转去,找一个高个子十五六岁背着背囊和有强迫幻想症的酷少年。”
“那,把我送去远处没人监视的车站可以吧?”
“一回事。迟早总要被发现的。”
我默然。
“好了,并不是说已对你签发了逮捕证,也没有下令通缉。是吧?”
我点头。
“既然这样,你眼下还是自由之身。我带你去哪里随我的便,同法律不相抵触。说起来我连你的真实名字都不晓得,田村卡夫卡君。不用担心我。别看我这样,我行事相当慎重,轻易抓不住尾巴。”
“大岛,”
“怎么?”
“我跟谁也没合什么谋。即使真要杀父亲,我也用不着求任何人。”
“这我很清楚。”
大岛按信号灯停下车,动了动后视镜,拿一粒柠檬糖投进嘴里,也给我一粒。我接过放入口中。
“其次呢?”
“其次?”大岛反问。
“你刚才说了首先——关于我必须躲进山中的理由。既然有首先,那就该有其次,我觉得。”
大岛一直盯着信号灯,但信号硬是不肯变绿。“其次那条理由算不得什么,同首先相比。”
“可我想听。”
“关于佐伯。”大岛说。信号终于变绿,他踩下油门。“你和她睡了,对吧?”
我无法正面回答。
“那没有什么,不必介意。我直觉好,所以晓得。仅此而已。她人很好,作为女性也有魅力。她——是个特殊人,在多种意义上。不错,你们年龄相差悬殊,但那不算什么问题。你被佐伯吸引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你想和她做爱,做就是了;她想和你做爱,做就是了。简单得很。我什么想法也没有。对你们好的事情,对我也是好事。”
大岛在口中轻轻转动着柠檬糖。
“但现在你最好稍离开一点儿佐伯。这同中野区野方的血腥案件无关。”
“为什么?”
“她现在正处于极其微妙的地带。”
“微妙地带?”
“佐伯——”说到这里,大岛寻找着下面的措词,“简单说来,正在开始死去。这我明白。近来我始终有这样的感觉。”
我抬起太阳镜看大岛的侧脸。他直视前方驱车前进。刚刚开上通往高知的高速公路。车以法定速度——这在大岛是少见的——沿行车线行驶。黑色的丰田SUPURA赛车“飕”一声超过了我们坐的赛车。
“开始死去……”我说,“得了不治之症?例如癌啦白血病什么的?”
大岛摇头:“也许是那样,也许不是。对于她的健康状态我几乎一无所知。不见得没有那样的病。可能性并非没有,但我认为相对说来她的情况属于精神领域的。求生意志——恐怕与这方面有关。”
“求生意志的丧失?”
“是的,继续生存的意志正在失去。”
“你认为佐伯将自杀?”
“不然。”大岛说,“她正率直地、静静地朝死亡走去。或者说死亡正向她走来。”
“就像列车朝车站开来?”
“或许。”大岛停下,嘴唇闭成一条直线,“而且,田村卡夫卡君,你在那里出现了,如黄瓜一样冷静地、如卡夫卡一样神秘地。你和她相互吸引,很快——如果允许我使用古典字眼儿的话——有了关系。”
“那么?”
大岛两手从方向盘上拿开片刻。“仅此而已。”
我缓缓摇头:“那么,我是这样猜想的:你大概认为我就是那趟列车。”
大岛久久缄默不语,后来开口了。“是的,”他承认,“你说的不错,我是那样认为的。”
“就是说我即将给佐伯带来死亡?”
“不过,”他说,“我并不是在因此责备你,或者不如说那是好事。”
“为什么?”
对此大岛没有回答。他以沉默告诉我:那是你考虑的事,或者无须考虑的事。
我缩进座位,闭起眼睛,让身体放松下来。
“嗳,大岛,”
“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自己走向哪里,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错误的,不知道是前进好还是后退好。”
大岛仍在沉默,不予回答。
“我到底怎么做才好呢?”我问。
“什么也不做即可。”他简洁答道。
“一点也不做?”
大岛点头:“正因如此才这么带你进山。”
“可在山中我做什么好呢?”
“且听风声。”他说,“我经常那样。”
我就此思索。
大岛伸出手,温柔地放在我手上。
“事情一件接一件。那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我的责任。责任不在预言,不在诅咒,不在DNA①,不在非逻辑性,不在结构主义,不在第三次产业革命。我们所以都在毁灭都在丧失,是因为世界本身就是建立在毁灭与丧失之上的,我们的存在不过是其原理的剪影而已。例如风,既有飞沙走石的狂风,又有舒心惬意的微风,但所有的风终究都要消失。风不是物体,而不外乎是空气移动的总称。侧耳倾听,其隐喻即可了然。”
我回握大岛的手。柔软、温暖的手。滑润,无性别,细腻而优雅。
“大岛,”我说,“我现在最好同佐伯离开?”
“是的,田村卡夫卡君。你最好从佐伯身边离开一段时间,让她一人独处。她是个聪明
①Deoxyribonucleeic acid之略,脱氧核糖核酸酶,构成生物遗传因子的高分子化合物。
的人、坚强的人,漫长岁月里她忍受着汹涌而来的孤独,背负着沉重的记忆活着,她能够冷静地独自决定各种事情。“
“就是说我是孩子,打扰了人家。”
“不是那个意思,”大岛以柔和的声音说,“不是那样的。你做了应做的事,做了有意义的事。对你有意义,对她也有意义。所以往下的事就交给她好了。这样的说法听起来也许冷漠——在佐伯身上,眼下你完全无能为力。你这就一个人进入山中做你自身的事,对你来说也正是那样一个时期。”
“我自身的事?”
“侧耳倾听即可,田村卡夫卡君。”大岛说,“侧耳倾听,全神贯注,像蛤蜊那样。”
第36章 紧急转移(一)
返回旅馆一看,不出所料,中田仍在睡,放在他枕边的面包和橙汁好端端地留在那里,身都没翻一下,估计一次也没醒过。星野算了算时,入睡是昨天下午两点左右,已经持续睡了三十个钟头。他突然想起:今天星期几呢?这些日子对日期的感觉已荡然无存。他从宽底旅行包里掏出手册查看,呃——,从神户乘大巴到德岛是星期六,中田一直睡到星期一。星期一从德岛来高松,星期四发生石头和雷雨骚动,那天下午睡觉来着。过了一夜……那么,今天是星期五。如此看来,此人来四国好像是专门为了睡觉。
星野和昨晚一样先洗澡,又看一会儿电视,然后钻进被窝。中田这时仍发出安然的睡息。也罢,由他去吧,星野想道,由他睡个够,想太多也没用。很快他也睡了。时间是十点半。
早上五点,包里的手机响了。星野马上睁开眼睛,取出手机。中田仍在旁边大睡特睡。
“喂喂!”
“星野小子么?”一个男子的声音。
“卡内尔·山德士?”星野应道。
“是我。还好?”
“啊,好是还好……”星野说,“喂,老伯,你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我该没有告诉你的啊。再说,这段时间我一直没开机,懒得谈工作。可你怎么就能打进来?真是怪事!解释不通的嘛!”
“所以我不是说了么,星野,我不是神,不是佛,不是人。我是特殊物,我是观念。所以叫你的手机叮铃铃响纯粹小事一桩,小菜一碟。你关机也好没关也好,和那个没关系。犯不上一一大惊小怪。直接去你那边也没什么不可以,但你睁开眼睛见我冷不防坐在枕边,无论如何也会吓一大跳……”
“那是,那是要吓一大跳。”
“所以才这么打手机。这点儿礼貌我也是懂的。”
“那比什么都好。”星野说,“对了,老伯,这石头怎么办啊?中田和我把它翻过来,入口也开了。正是劈雷闪电的时候,石头死沉死沉的。呃——,中田的事还没说,中田是跟我一块儿旅行的……”
“中田我知道,”卡内尔·山德士说,“你不必介绍。”
“嗬!”星野说,“也罢。之后中田就像冬眠似的呼呼睡个没完没了。石头还在这里。差不多该还给神社了吧?擅自搬了出来,担心报应。”
“好个啰嗦小子!没什么报应,我说了多少遍了?”卡内尔·山德士惊奇地说道,“石头先放在你那里。你们打开的,打开的东西必须关上,关完再还回来。现在还不到还的时候。明白了?OK?”
“OK。”星野说,“打开的东西要关上,拿出的东西要归还。好的好的,明白了。试试看。喂,我说老伯,我就不再想那么多了,照你说的办。昨晚我开窍了——正经思考不正经的事,纯属徒劳!”
“明智的结论。有句话说愚者之虑莫如休憩。”
“说得好。”
“含蓄之语。”
“高知知事不视事,视事的不是知事。”
“什么呀,到底?”
“绕口令,我编的。”
“现在说这个可有什么必然性?”
“什么也没有。说着玩罢了。”
“星野,求你了,别开无聊玩笑了,脑筋有点儿不灵了,那种没有方向性的无聊我应付不来。”
“对不起对不起。”星野说,“不过,老伯,你找我是不是有事?因为有事才一大清早特意打电话来的吧?”
“是的是的,竟忘得一干二净。”卡内尔·山德士说,“得交待重要事了。跟你说,星野,马上离开那家旅馆。没时间了,早饭不吃也可以。立即叫醒中田,搬起石头离开那里搭出租车。车不要在旅馆搭,到街上拦一辆。把这个地址讲给司机。纸和笔手头有吧?”
“有有。”星野从包里拿出手册和圆珠笔,“扫帚和垃圾箱准备好了。”
“不是说别开无聊玩笑了么?”卡内尔·山德士对着听筒吼道,“我可是认真的,事情刻不容缓!”
“好了好了,手册和圆珠笔一样不少。”
卡内尔·山德士讲出地址,星野记下来,冲着手机念一遍确认:“××二丁目,16…16号,高松花园三○八室。不错吧?”
“不错。”卡内尔·山德士说,“门前有个黑色伞筒,筒下有一把钥匙,开门进去。随便怎么住。里面东西大体齐备,暂时不出去买也够用。”
“那是老伯你的公寓?”
“是的,是我拥有的公寓。说是拥有,却是租的。所以,尽管住好了,为你们准备的。”
“喂,老伯?”
“怎么?”
“你不是神,不是佛,不是人,原本不具形体——是这么说的吧?”
“正是。”
“不是这世上的东西。”
“完全正确。”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