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記-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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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你知道此中缘故?”我问。
“我说过,他想做的事情,不是你可以阻止的。但是他不会伤你,我能肯定,所以我不认为在他的视力范围内你会出什么问题,只要他看着你。”
“他为什么不会伤我?”可是他再三耍我。
“因为他喜欢你。”文禾将我抱得更紧,“不过幸好,你已经是我的了。”
“那可真看不出来。你若说他厌恶我,或者还更可信些。你不知道他前天把我搞得多惨多累,我才会坐在凳子上都睡着了的。”我气鼓鼓地说。
“他不会,更不能大张旗鼓喜欢一个女人,珞儿。他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得多,你想想袁崇焕大将军,还有吴昌时和周延儒吧。他有他的底线和忌讳,知道如何控制与你的关系,也知道他给不了你想要的。”
“那你呢?”我在他怀里转身,迎着他的目光。
他望着我,双眸幽光流转,缓缓说道:“我定当全力达成——顶天立地、正直端良、不离不弃。”
第二卷 龙之卷 第九章 勤之
我不晓得他是如何知道我说过那样一句话的。可是他该死的就如此击中了我的软肋。我曾经开玩笑对田美说,这世上绝不缺少为英雄两肋插刀的美女,只可惜,一度缺的是英雄。
我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对自己说,也许这就是我的英雄。
“你就是为了这个两天不肯出门的?”他问。
“嗯。”我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还觉不够,用鼻子在他肩磨蹭。
“不然这样吧,我带你去桃花渡听曲好不好?”他好像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说。
一提桃花渡,我突然想起什么,扬起头看着他:“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为什么我会在皇上那里看到我写的歌词?难道他派人在桃花渡天天听清歌唱曲记词?”
“也许你去了就知道了,”他拍拍我的背,“去换衣服,我在大门等你。”
桃花渡一层散座和几间雅座,二层全为雅座,三层是客栈客房。二层的雅座以木格分离,每格内八仙桌一或组合燕几若干,木椅若干。雅座门上落湘帘,隔着湘帘能够看到一层厅中的台子。
桃花渡今日只有宁超夫妇二主在,宁蔻儿和程丹墨各忙其店。宁超见我们到了,叫人领上了二层。一楼的小戏台子上,几个伶人正在咿咿呀呀唱着昆腔,乃是《临川四梦》中《紫钗记》唱段。文禾选了斜对戏台的一间,小二送上了松萝茶,问:“文公子可还是那几样菜?”
“有新物一并上来,越然晓得。”他说。
“请稍候。”小二掀开帘子出去了。
外面比雅座里略亮堂些,透过湘帘,我看见那戏台子上的伶人退了去,又上来两人,接着唱起了弋阳腔。
“清歌呢?”我问。
文禾浅啜一口茶,说:“可能在后堂,他们一日就唱两三曲,午间和晚间压轴的。”
我点点头,也取了茶来喝。过了一会小二掀了帘子进来,另一人端着木托盘,放下了两荤两素四样菜,一壶酒,两瓷盅,瓷碟骨筷。
“你吃荤么?”我指着鱼肉问他。
“我吃。但这不是我点的菜之一,估计是宁超安排的,是给你的。”他笑笑,“尝尝吧。”
鱼肉剔骨刺,鲜软滑嫩,入口分化,咸香微辣,汤汁清却浓。我忙不迭吃着,同时也不放过另外三菜。酒壶里是黄酒,配着江南菜色十分上路,尽数满足了我的馋虫。在文府我仍然没有被同化为素食主义者,因为文禾在。他在文府陪着文震孟吃饭时总是素食的,但他自己却并不是一个素食主义者,文震孟并没有像要求文秉文乘那样要求他。想来,隐姓埋名的皇子跟亲儿子毕竟还是有不同的。
吃了半晌,那弋阳腔也唱完了。我捧着茶,盯着下面的戏台子。
过不多时,一个男子登上戏台。他绀青深衣,四方巾,拿着一管洞箫在戏台一角站定了。小二往台中央摆了一木凳,清歌便袅袅婷婷走上台,坐在那木凳上,怀里依然是她的阮。
“清歌越来越漂亮了。”我赞叹道,看向文禾时,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胡黾勉的身影。
洞箫徐徐吹响,我的目光也再度被牵引过去。一层厅里鸦雀无声,箫音得以扩散,深延而广,婉转攀廊。继而阮音弹起,却如反复琢磨,不时与箫音相和,又几度分离各自亦谐亦趋。清歌朱唇轻启,仍是用一把灵滑嗓音唱道:
一场人间烟火祭,侧首花声,檐铎琅音里。
为我重簪云水髻,与君闲说浮生偈。
纨素满城皆点缀,掬手花尘,蓦地成深悔:
许我重开离别岁,逐君直到春风尾?
“这不是我写的啊。”我对文禾说。
他微微一笑:“这是清歌自己写的。”
“哦?她进步何以如此之快,令人惊艳。”我细细听完她唱第二遍,直到缓缓吐出最后一个音字,忍不住笑,“我想这丫头必定是喜欢上了什么人,你听这词,实在煽情。”
文禾仍然是笑笑,不说话。
清歌走下台去,换了一把琵琶上来,坐在木凳上,调弦。胡黾勉在一旁端了茶水喝,一边还淡淡回应台下如雷的喝彩声。直到清歌调好了弦儿,开口唤他过去。
琵琶弹得凄婉如诉,点点滴滴,如露如雨。胡黾勉的箫声也低波回转,又在谷底忽而扬起,悠然飘渺。清歌又是唱道:
想迟迟盛夏,谁认取、一捻深红匿下。
无因亦无那,听轻雷塘外,填填声哑。
持心淡者,水之湄、殊绝造化。
待前缘坐觉,移骨换根,雨娶风嫁。
一瞥尘芜世界,岁晚荒寒,此身如借。
骊珠挹泻,青莲子,紫成谢。
是繁华落也,相思忘也,三生究竟梦也。
有江南过客,曾见我开那夜。
“这是珞儿的了。”文禾凑过来,“美是极美的。但我以后不许你再写了。”
“为何?”
“太过清绝,毫无生气,令人心疼。说什么雨娶风嫁,此身如借,你是要把我置于何处呢?”他隔着燕几拉住我的手。
我笑笑,说:“不过是些故事,过去了也便忘怀了。我许诺你,以后不再写了。”说罢又同他相视一笑。
曲子接近终了。我起身到湘帘外,想同那二人招呼。正见着清歌一声叫,弦儿断了,崩了她手。胡黾勉立刻背过身去跳下台,大步往后堂跑去拿药。我看见他匆匆的背影,突然觉得像被雷电击中了。我赶紧掀帘回到雅座。
“怎么了?”文禾见我表情,问。
“胡黾勉他,他……我前天在宫里见到他了。”我仍然没有完全捋清楚状况。
“啊。”他脸上毫无惊讶之色,拉过我去,“他一定没想到会被你看见。珞儿,我告诉过你不要老和他来往的。你可知,他是皇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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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章词出自书生骨相MM《空花集》。
第二卷 龙之卷 第十章 文起
胡黾勉是朱由检的人。所以朱由检有我的歌词,所以我会在皇城看到胡黾勉。这一切可以解释了,但却令我更加困惑。我问文禾:“他是锦衣卫?”
“不,他对皇上来说,是比锦衣卫还好用的人。”他回答,“在皇上还是信王的时候,胡黾勉就已经跟随于他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叹息,继而又问:“那清歌呢?”
“清歌确乎是胡黾勉的外甥女。”他看看楼下被簇拥着的清歌,脸上却掠过一丝异样。
“那你可知道花娇娥其人?”我问。
“花娇娥不是她本名,她是胡黾勉的门内弟子。胡黾勉十年前曾将她从人贩手里赎出来,但花娇娥当时已经被一门显贵看上,所以为此胡黾勉还与显贵结怨,落了重伤。”他看着楼下又奔回来的胡黾勉,说,“但是一年前,花娇娥曾莫名失踪。一两个月前又突然出现。”
“胡黾勉还说过,他有一亡妻。”
文禾轻轻一撇嘴,道:“据我所知,他从未娶妻,倒是花娇娥数年来陪伴左右。那女子生得聪敏,学得琴棋书画,皆与秦淮艳女不相上下。比她们还强的是,她还有一身好武艺是胡黾勉亲身所授。看她如今皮相,倒是有几分烟花色,想来也做了不少值得探究之事。”
胡黾勉带着清歌回堂后去了。一楼在兰绛安抚之下又回复平静,几个伶人又咿咿呀呀唱起来。
“文禾,我不想再进宫中了。我不愿意再让他利用我来挤兑你。”我说。
“所以我让你回去。他必定还想继续握着你,因为我,或者仅仅因为他自己。”他脸上有一抹无奈,“只道他有时偏执,没料想这偏执也会用在你身上。作为君王,他有他的厉责可怕之处,但作为一个男人,他不会比大部分人更可怕。但我倒觉得他如今最可怕的却正是,他决定用男人的身份,而不是君王的身份来对你。”
“我不想回去。文禾,”我走到他椅边,揽着他的肩膀,“人生而需有相守,我以你为我的相守,守得一日便是一日,只因我认你值得。”
“呵,”他旋过我的腰,手略用力落我坐于他腿上,浅笑道,“那你到底是何时决定以我为你的相守的呢?”
“在我入文府第一日,你把羊脂玉牌交在我手上的时候。”我停了一下,又问,“那你呢,你是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他笑得如此甜蜜,用鼻尖轻蹭我脸颊,低低地说:“某一个傍晚,看见一个坐在餐厅落地窗内,嘴边挂着酱汁,正抬起手傻乎乎朝外指着我的女子。就在那个时候。”
我怔住了。
他继续说:“她生得有秀气,却浑身流露刻意邋遢;脸上无谓,眼底却藏莫名伤心。我只见她一眼便心生喜欢,可是亦知晓她与我无关。直到赤真道长把那抽到签的女子带了来,她对我瞪着眼睛,我却觉得这世界一时间冰雪消融,阳光普照,繁花盛开。虽明知留下会造成沦陷,却打定主意绝不放手。看来,我与他有一样的偏执。”他无声地笑。
“你不仅偏执,还很自大。”我叹着搂住他的颈,“可是,你是对的。”
他还待说什么,雅座的湘帘突然被人撩开了,宁超钻进来说:“沧符,楼下有……”等他定睛看到我和文禾的姿势,赶紧又退到帘子外头,“失礼失礼,我冒犯了!”
我惊得从文禾身上蹦下来,文禾却不紧不慢抬手替我把卷了的裙角理好,方才道:“越然,进来吧。”
宁超进了门,嘴角含笑,先施了一礼,然后说:“楼下文府人来寻二位回府,说是文老爷有事见。”
“知道了。你偷乐个什么劲儿?”文禾佯装不悦。
宁超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正大光明地笑起来,然后说:“无事。我去忙了,沧符,老爷子好像不高兴了,你家家丁急得很,快回去吧。”说罢又对我揖手,退了出去。
“唔。”文禾起身,拿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珞儿,我们回家。”
文府内静悄悄,每个人脸上都有肃然,通常这是暴风雨来到的前兆。我的心境这才从刚才的耳鬓厮磨中脱出,重新为了我和皇上的绯闻事件发愁起来。邱总管见我们回来,指指书房方向,便溜走了。文禾拉着我的手,往文震孟的书房去。
“好闲情啊,文禾。”文震孟站在屋子正中,带有讽刺之意地对文禾道,“老夫在廷上与他人纠缠,你可是有魄力,跑去听曲。”
“珞儿为此伤神两日了,儿子带她去散散心。”文禾作拜。
“唉,”文震孟对我一颔首,“小娃儿,你坐下吧。”
我上前扶着文老爷子到:“文伯父,舒舒气坐一会儿,喝口水,有话慢慢说。”
他落了座,从茶杯里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