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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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云烬除了去餐馆帮忙,还对当时的股票市场很关注。可那会儿股票正处于低谷,一直下滑的趋势没人愿意冒险。他试探性质的买了几手,怎知上天似乎格外眷顾他,没过多久低迷的股市猛然反弹,这让他着实发了一笔横财,比餐馆赚来的利润都高许多。这也是他们辗转两个国家,历经一年半的时间,第一次过上较为宽裕的生活。其实这不是他有多好的运气,特工本就惯于收集情报,不仅是军事上的,国际经济上的大变动都会特别留意。
其后的几年,从中国移居到波兰的人数日益增加,大家不约而同开起餐馆或者洗衣店。许多来波兰的同胞在国内都是有些家底的,在吃上也更为讲究,菜的款式和食材自然要丰富得多。几番较量下来,颜开晨自觉与其打压价格来竞争,不如另辟蹊径。她和薛云烬商量后,决定将店铺转让给一位江苏来的商人。在交谈的时候,江苏人只字不提国内的情况,也丝毫没有异地遇同胞侃侃而谈的激动。说得最多的反而是波兰的环境。最后,双方都规规矩矩的只做买卖,与之无关的话题谁也没有再讲。
颜开晨其实很想问的,但是薛云烬似乎抱着和她一样的想法,这些年他忙得够呛,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即便有时他和katz醉酒后嘴里都会胡言乱语几句,不过犹太人骨子里积极乐观的天性,总能带给他许多启发。渐渐地,颜开晨觉得大家都看淡了。或者,薛云烬已经适应了普通人的生活。尽管表面上他们是夫妻,有时也会彼此需求,但更多时候是保持着很明显的距离。只有遇到需要商讨的事情,他们才会亲昵的坐在一起,聊完后又各不相干,出门后继续维持着恩爱夫妻的姿态。即便如此,深埋在心底的怨恨并不曾消失。只是习惯了演戏,这种合作伙伴的关系他们暂时也不准备打破。毕竟在这里,他们只认得彼此,也无人能依赖。
夜合花*|* 异国他乡(下)
去年德军攻占了捷克,这对正处在刀口浪尖上的波兰而言,无疑敲了一次警钟。在得到法国等其它西方国家的承诺,波兰的贵族们仍相信一切会有所好转。罗兹底层的老百姓和工人们却不相信,连日来时有暴动发生。薛云烬直言波兰情势岌岌可危,已经不能再久留。他劝颜开晨一起走,可她固执的摇头,烦闷地说:“如果真会有大事发生,走去哪里难道不都一样?与其逃来逃去,我宁肯留在这里。看katz,他也没有打算离开!”一个地方呆久了,那份感情总会让她割舍不下,何况她也厌倦了逃亡的生活。薛云烬没有予以反驳,重新叼起烟斗,手一摊:“现在不走,可就没有机会了。”“那你说我们又能逃去哪里?中国、法国、波兰,难道还要逃遍整个西欧?”颜开晨打定主意要留下来,她实在没精力去另外一个国家重头来过。现在她已快三十,无论体能还是心态,她都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你不也觉得累吗?看一看我们自己,前半生都在为别人而活,现在好不容易自力更生过上几年舒适的日子。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薛云烬似在叹气,顺手往壁炉里添了一块柴,“我是无所谓的。只是希望你能躲过战争。”
“有人的地方总有纷争,这些都无可避免。也许我们可以相信罗兹集团军,他们都是年轻有为的热血青年,一定会为自己地国家尽力到最后一刻。=君 子 堂 首 发=”
“你真这么觉得?”他浅笑。不是质疑罗兹军的能力,而是压根就没相信过。他曾在德国受训,实在想不出欧洲还有哪个国家能迫使德国人停下进攻的步伐。“是啊。大家都会为自己地国家尽力到最后一刻。”霎时间,他想到了自己,便再也笑不出来。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才能,自始至终只为国内各怀鬼胎的政客服务,却未曾用来对付外敌。这是一个天大的讽刺。也是他毕生的遗憾。颜开晨一直以为薛云烬和自己一样都学会了放下。可在他出门后,她才发现这些年来属于他地秘密。
如果不是帮他找一份文件,她不会踏足他的书房。印象中,他一年总有好些天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拒绝任何人的打扰。如今她大摇大摆踏足他的领地,好奇的窥探着每一寸角落。正当她翻开书架下的木匣子,发现里面装满了报纸…………被裁剪过的新闻。每一张都涉及到国内地战况,并用各种文字以粗重的黑色颜料将中国沦陷印在发黄而单薄的纸张上。一张纸,可以承载古往今来所有沉重不堪的历史,却装不下一个悠悠古国即将崩塌地现状。这突兀的视觉落差。更像是一份从骨子里迸射出来的强烈控诉,愤怒的瞪着她…………瞪着更多逃避国难而在他乡安稳度日地国人。
没由来的心虚,终让她伏罪般跪倒在木板上。^^君 子 堂 首 发^^她抖擞着双手,倾倒出所有的剪报。一张张仔细看下去:北平沦陷、天津沦陷、上海沦陷、南京沦陷、开封沦陷、广州沦陷、武汉沦陷……那一个个悲痛而让人沮丧的字眼,那一座座在炮火摧毁下惨遭日寇践踏的城市,似乎都在一夜间毁之殆尽。站立在断壁残垣的城门上…………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国旗无助哭泣着,眼望楼下振臂高呼地敌人高举起血红地太阳旗;踩过一具又一具阵亡国军的尸体,兴奋地炫耀着掠夺来的每一方土地以及杀过的每一个支那人。没有了最后守城的斗士,满载着国人鲜血与耻辱的青天白日旗,最终在日寇张扬的笑声中。颓然倒下。恍惚间。颜开晨似已嗅到一股浓稠的血腥味…………穿过鼻腔,迅速在心底凝结成刺骨的冰。
她喘着气。费了极大的力气才从这堆血肉模糊的侵略史中,掘出开往上海的船票。从33年至38年,每年两张,却没有一张用过。它们随着沦陷的故乡,一并封存进木匣子里。这像极了潘朵拉的盒子,一旦揭开,世间最让人痛苦的厄运从此降临。晚上,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站在高高的山顶俯望下方,看着皑皑白雪一点点消融,渐露出隐藏在内的一副副图画:
许多手脚套着镣铐的战士们踉跄倒地,刚扬起裹住白布已是鲜血淋淋的头颅,却被高举刺枪的日军捅穿了胸膛,血花四溅。再转眼,又有一片白雪融化,露出废墟下一群孤儿趴在早已死去的父母身旁,惊惶痛哭;漫天的炙烈火焰烧干了他们面上的泪,也烤焦了他们自己;蓦然,整片山谷的白雪全部褪尽,一幕幕国人在战火中遭受欺凌的惨景如数展现:哭嚎声,尖叫声,响彻红霞满天的上空。最终,纷纷扬扬的雪花兀自将这一切真相,重新掩埋进厚重的积雪之下;一股鲜红若火的血液从雪地暗涌出来,渐渐扩散,转瞬染透了整片山谷,眼看就要渗入她高踩在山头的脚下……
一阵惊恐,颜开晨猝然从睡梦中惊醒。她仓惶抱住双脚,翻看是否留有冤魂的血迹,回过神才恍悟那只是一场梦。然而梦中所见所闻是如此真实,几乎已随着空气沁入了她的骨髓。被冷风吹开的窗户不停发出吱呀地声响,外面看不透的幽暗让她止不住地颤抖,总会不由自主以为有一张张死人的脸孔会蹦到她眼前。她跳下床,衣冠不整的撞开了薛云烬的房门,一股脑钻进他被子里。她紧紧贴住他,屏气敛息的将整个脑袋都深埋进他的胸膛。可无论怎样靠近他,哪怕毫无羞耻的光想着与他平日交欢的快乐,始终不能将血腥的画面从她脑海中驱逐干净。反而纵容它们生了根。
当恐惧感逐渐平复,那些积压得太久的悲伤顿时破蛹而出。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她求助的望向依旧沉静的薛云烬:“薛云烬,你告诉我,中国是不是要亡了?我们就快变成亡国奴了奇書网,是吗?那么武汉……武汉……我以后是不是也不能回去了?”薛云烬凝望着天花板,不敢低下头,因眼内来回流转的热潮快要遏制不住。最后,他只能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回国他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他不知道。遥想总是感慨父亲英雄迟暮的悲怆,他此时此际的茫然,更是落魄。
“你早就知道国内是这种情况,为什么不早说!现在,现在这样我们怎么回去?要不,明天我们就回国!”颜开晨终于发觉当初的决定,实在错得离谱。无论她曾遭受过怎样不公平的待遇,可那毕竟是她的祖国,她的家。还有堂哥一直苦盼着她回来,这些根本是至死都摆脱不了的事实!她怎会舍弃了这些牵挂,这些生死都不能离的家园!她再也不愿自欺欺人,一定要回国,一定要回家!然而薛云烬极之深沉的一声叹息:“目前不行。与德国的谈判破裂后,波兰这个国家就已陷入战争的包围圈里。如今自顾不暇,对于处在吞并危机下的中国,哪里还有一家船务公司愿意冒险。这也就是我为何独缺今年船票的原因。”
“那你是说……”
“是的,回不去了。”他每个字都咬得过分清楚,不像是说出来,更像是用刀刻进了彼此的耳膜里,痛得钻心。
夜合花*|* 未完的舞会
人这一生,是否总要活在矛盾中?抑或是,无穷无尽的懊悔里?有些人,有些事,可会耿耿于怀却还是笑着相忆?又有多少人可以无憾的笑到最后,咽气时都不曾叹息?现实就是这样,在颜开晨决定一件事时,上天也同样对她作出了选择。
回不去区区三个字,笔划不过十五,她竟跨不过。现在她只能藉由着烈酒来填补内心一个个溃口,以此掩饰无望的未来。挥金如土的生活至少在某种程度上,让她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可以醉了便沉沉睡去,不知时日几何。薛云烬对她近段时间反常的行为一早有所觉察,无非是一再纵容。对她,他似乎拿不出更好的办法。这种扯不清又羁绊至深的关系,无形中渐变成压力;久而久之,成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不是没有隔阂,也并非真的麻木到忘乎所以。他们都很清楚时间可以跨越国界,跨越种族,跨越过去,唯独磨灭不了爱与恨的记忆。世界上恐怕找不出会像他们这样紧紧相拥的同时,背后却始终藏有一件刺穿对方喉咙的武器。或许世界上也没有哪一个人会像他们活得这般寂寞,却又不得不互相偎倚。
为了让颜开晨玩得尽兴,薛云烬很积极的陪她参加一场又一场的酒会,有时还会带她去赌一把。无论是在输了钱都能维持绅士风度的高级赌场,还是在狭窄充满了汗臭的底层小赌坊,他都奉陪到底。即便知道她会输。他也默默看着她将身前地筹码一挥而空。比起赚钱,花钱自然要痛快得多。
下周因要出席华人商会举办的小型宴会,为了搭配颜开晨新买的礼服。他陪她一同去可以为客人定制款式地珠宝店挑选所需的饰品。选来选去,没一个能入眼,最后他挑了一个贝壳形状的宝石胸针。颜开晨撇着嘴,毫不留情的抨击他的品位:“这个太老气了,看着又笨重。等到五十岁我才会考虑戴它。”“那正好!我本来就是买给老掉牙地你。”薛云烬戏谑的笑着,将胸针交给店员,同时抄了一张纸条递过去,“请务必做到我上面的要求,下周我来取货,多加些手工钱也没关系。”店员忙不迭答应,点算完订金后便躬送他们离开。
颜开晨曾探过他的口风。想知道所提的订制要求是什么,但他总神神秘秘的一笑了之。问得烦了,她也没有兴趣去知道。直到十天后她收到了这份礼物,除了发现宝石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