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花-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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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太太家被抄了。”段思绮将钱物奉上,细讲起从康府出来后去游家的所见所闻:“下午我才走到胡同口就听邻里说游家被抄了。有人指证她是共党份子。我当时也不敢久留,便急忙回来告诉你。”李老板乍一听还挺诧异,随后只能叹气:“这下倒好,又做了单赔本生意!唉,世道乱,百姓苦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一上一下扣去不少钱财。一天内连蚀两笔大洋,换作哪家小本经营都承受不起。
因为李老板晚上赶着赴约,店铺也比往常早些打佯。趁着天还没黑,段思绮想去买点收市的便宜菜。刚锁好门,薛云烬突然来了。瞧他满面春风的神态,想必有什么喜事。段思绮纵步迎上前,笑吟吟的问他:“云大哥!你今天怎么来了?我正想找你呢!”“找我?”薛云烬诡笑,甚有调侃的意味。“难不成一日不见,真的便如隔三秋了?”“又来了!我昨天拿了工钱想请你上馆子里吃顿饭。偏你这么没正经的!”段思绮蹶着嘴,佯装厌弃他。
“莫非你喜欢假正经?这可不是登徒子的本色。”一声爽朗的笑声犹如空谷传出的笛音,令人怦然心动。或许他从来不知自己的笑容有股魔力,能使人心碎,也能使人沉迷。段思绮开始有些明白,为何小九和其他女子会如此衷情于他。是欲罢不能吧。
“你那点薪水请我吃馆子就免了。如果是家常便饭我倒乐意得很。”他一说倒提醒了段思绮。犹豫了下,她也觉得主意不错。“只是店里地方太小,就怕……”厨房和她的卧房都十分狭窄,哪里够招待客人。她一犯疑,薛云烬又想到个周全的点子:“那就买些菜去我那里煮。我挺想尝下你的手艺!就不知你是不是贤妻良母的材料了。”说罢胳膊往她手边一弯,扬脸笑道:“由我这名玉树临风的贵公子陪你走趟菜市如何?到时可羡煞不少旁人呢。”段思绮哭笑不得,彻彻底底拿此人没辙。不过第一次有男子肯陪她逛街,总归是份值得留念的荣幸。只是不知不觉中,和他的第一次越来越多。
菜市临近收摊,许多蔬菜和鱼类都便宜甩卖。段思绮寻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卖鱼的小贩。她自小没吃过什么大鱼大肉,在杜府才算尝到鱼鲜。为此她还缠了大师傅许久,学来了这道红烧鱼的作法。尽管薛云烬只说简单点的家常饭即可,可她不能随便了事。既是她请客,怎么也得像个样子才有诚意。特意去菜市买了条喜头鱼和几样时令蔬菜,配上两个鸡蛋倒也算得上丰盛。
买菜的时候薛云烬怕鱼腥味沾了她的身,便要她砍价便好,体力活由他代劳。有菜农以为他们是年轻夫妻,直道段思绮有福气,出门买菜还有丈夫陪同。段思绮矢口否认,众人都不信笑她脸皮薄,臊得她更是满面通红,百口莫辨。相反薛云烬态度淡定得多,由着他们笑,自己压根不当回事。到了薛云烬的住所,段思绮脸上的红晕还不曾散去。他越发打趣她,逗得她一度想临阵脱逃。然而霎时间,气氛一下变得凝重。因为谁都没有想到,小九会出现在门口。
小九怔怔地望向薛云烬。总算等来了要等的人,却也等来了——最不愿看见的场面。只是连她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顶替她站在薛云烬身边的,竟会是段思绮。明明过道那么短,但他和她的距离却因另一个女子而生生拉远,对等的三角各守一边。可怜被孤立于顶端的那个角,只能笑看身下处于同一水平的两端——薛云烬和段思绮,正是下方那一对遥相呼应的两角。而她这个遭摈弃出局的孤角,仅仅只能笑看……直至看出一眶的眼泪,她仍在笑看,罢休不了。
“思绮,你先回去。这些菜拿走。”薛云烬蓦然开口,不愿夹在两个女人之间。段思绮也不愿,因为她最无关紧要。见到小九那刹她就想走,一向她都很自觉。只是被他这么一提醒,心底竟会有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匆匆拿过他手中的鱼菜,她几乎是一路狂奔,慌不择道。其实她真不懂,为何自己要像个贼一样飞逃?是她偷了什么吗?还是,被人偷了什么……
※※※※
‘思念’是一间西餐厅。
在时兴洋名的大潮流里,这间餐厅偏固执的使用中文。讽刺的是老板居然是个意大利人,而不是中国人。
零星散客分布在餐厅四周,悠扬的钢琴声从角落飘然而至,为周遭的窃窃私语晕染上一层浪漫的情调。小九喜欢这里,有一半要归功于餐厅的名字。还有一半,正是为这一曲曲优美的琴声。听着音乐,品着红酒,她的胃口总会出奇的好。所以每次她高兴或者不高兴,都要跑来大吃一顿。薛云烬则会温柔的看着她笑,看着她哭,看着她撒娇。从来都不例外。
只是今天他变得寡言,笑容亦欠奉。唯一没变的,便是他仍记得点她最爱的冷扒。但冷扒已摆在她面前长达十分钟,她却连一口都没有尝过。总以为他会说点什么,谁知他只静默的望着你,一言不发。最后逼得乱了阵脚的,始终还是她。“薛云烬!要是你难受得一分一秒都不想呆在我身边,你大可以走!”小九负气的话百分百是违心,言不由衷。可薛云烬遵从了她的指令,离开了餐桌。霎时,她懵了,倏地弹起身便要抓住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然而他并没有撒手离去,只是来到钢琴师的身边,耳语了几句。当他再回座时,旋律已换成贝多芬的《月光》。那是小九最爱的曲子。
“吃点东西吧。你太瘦了。”就这么一句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关怀,顿时令小九泪流满面,产生了不小的错觉。她开始质疑,他们是不是真的分开了?抑或是,他们还有希望?“云烬!”她不想再猜了!哪怕他立刻推开她。
“先把东西吃了吧。不然我可真走了。”薛云烬不着痕迹的退开身,扶她重新坐回椅上。拿起桌前的餐巾,轻柔地替她擦净被泪水冲毁的妆容,仿佛以前一样。可小九知道,即便哭瞎了双眼,她的眼泪最终无法阻止他的离去。虽然还是那个人,还是那个胸膛。唯独感觉,再也不一样了。或许,她真的该换码头。不能再拿所剩无几的感情去跟运气毫赌一把。
因为,她赢不了。
№意乱情迷——生死攸关(上)
段思绮发呆的望向天花板,一晚都在胡思乱想。无意发现横梁上有一只蜘蛛正在结网。密密匝匝的细丝缠缠绕绕,一圈圈,终成就一面铁盾。不知天高地厚的蛾子一时甩脱不了奔放的个性,竟赴死般一头撞进薄薄的蛛网内。它震怒,不服输地硬拼起来。奈何挣扎无效,逃逸无果,扑动着无力再举的翅膀泄气俯首。眼见蜘蛛面露狰狞准备一啖蛾子的血肉,段思绮忽然闭上了眼不忍目睹。
烦躁地过身,忽然听见屋外有人拍门连忙坐起身。再仔细辩听,分明是有人在唤她的名字,而且嗓音极熟悉,好像是薛云烬!他怎么会来?段思绮一边忙着应答,一边慌手慌脚的穿上衣衫。奔跑时被桌子角撞疼了腰也顾不上揉,唯恐门外人等得太焦急。但又怕认错,警惕的从门缝张望果真是薛云烬。
门一开,却见他唇角勾起一道淡淡的弧。从来犹如幽潭的双眸,在这刹也变得异常清透。“深夜造访,无论欢迎与否,你势必都得请我进去小坐一下吧?”往昔的他便是这般无赖。然而今夜,段思绮却莫名萌生好感。连之前烦扰心绪的浮躁也灰飞烟灭。
“你都这么说了,我难道还能赶客不成?”她摆出一副无奈的神情,故意不情不愿地让他进来。关上门的瞬间,心里却是甜丝丝的。薛云烬径直走到店中央的玉石面八仙桌随意坐定。一扬脸,等着人伺候:“待客之道总得有盏茶才像样吧?”“按清朝的规矩,奉茶可是送客,你这么快就要走了?”段思绮笑着顶他一句,回身给他倒了杯绿茶。薛云烬捧着茶不喝,怅然道:“唉,薛云烬啊薛云烬,平日只有你训人,怎么如今轮到人训你?喝一碗茶还能被个小丫头气着,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段思绮顿觉难堪,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如何应对。薛云烬余光一瞥,不禁发笑,“说你还真信!我逗你玩呢!”“哼!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眼!半夜三更跑这里看我笑话!”恼得撇过脸,可又怕人觉得她小家子气,只好转回身。“这么晚你是怎么来了?”“突然想到就来了。”他直言。
“那小九姑娘呢?”
“走了。”
“可你来这里不怕她不高兴吗?”一夜中,她脑海里重复最多的画面就是和小九四目相对的情形。有种无形的压迫感四处追赶着她,企图逼她认罪一般。
“她和我不同道,自有她可去的归宿。”薛云烬等的便是她这一问。“本来还以为你会好心将下午的菜留一口给我。算了,我等着明早再大吃一顿罢了。”他倏地起身,八五八书房抬脚刚要走。段思绮大声叫住他:“诶!有吃的!你等等。”薛云烬侧过脸,瞧她一头扎进厨房忙着张罗便坐回原位。眨眼间,三样小菜端到面前:红烧鲤鱼,西红柿蛋汤,清炒菜苔,全是下午买好的菜式。
“其实,这些菜我早就做好了。不过自己一直忘了吃。现在你来了倒好,替我吃干净免得明天放馊了。”她垂放两边的双手无意识地反复搓着裤腿,忐忑不安地等着他一品滋味。薛云烬伸指头一碰菜碗,热得烫手。“你刚才就是热菜去了?”段思绮点点头,将筷子搁到他手边:“尝尝吧。我试过味道,不难吃的。”“呵呵……难吃我也没得挑。”薛云烬夹一大块鱼肉放入嘴中,咀嚼了半会儿,拇指傲然竖起,“酒楼做不出的家常风味,你能做得出。实在没白走一遭!”
得到他肯定的赞赏,段思绮皱紧地眉头也得以舒展。亲见他一口口吃下满盘的饭菜,隐藏在她内心的隐忧和告诫也随之被吞食。不经意地,她将一切是与非抛诸脑后,包括已成过去的小九。
“明天我有假,到时开车来载你去送货。”他走前如是说。冲着这句话,段思绮整夜翻来覆去,比先前更难入眠。第二天好不容易挨到薛云烬来了,又得在老板面前装出个没事人的样儿。李老板嘱咐几句,打发她把做好的衣物送出去。听到薛云烬说顺路,便央他带她一程。两人默契的走出‘千衣坊’,竟似偷情中的男女,大白日头下显得格外不正派。
一辆半新的黑色自由车懒洋洋地靠墙角根晒着太阳,薛云烬口里的车,便是眼前这辆。(注:民国时自行车称为自由车。)段思绮没指望他能开个威风凛凛的小轿车来接她,不过突然看到一辆体型矮小的自由车站在门口,还是忍不住笑意。她凑到自由车前,上下看个够,最后拍拍载人的铁架子满意的一笑:“小个头!今天可委屈你了!”薛云烬也跟着笑起来,翻身骑上车,吆喝她快点坐上来。头次坐自由车段思绮满是新鲜,身子不安分的动来动去,连累薛云烬方向也掌不稳,自由车在马路上公然扭起蛇舞来。
经过江边码头上接二连三响起汽笛,段思绮伸长脖子张望,见到一群士兵纷纷涌入停泊在码头的船只搬出一堆堆货物搜检。旁观的百姓冷眼看着,打量小金堂那些作威作福的地皮流氓怎个收场。忽然她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士兵簇拥下走出一辆大型号的货船。看他沉着脸,似乎行动并不顺当。
薛云烬停住车,也充当一回看客。不多时小金堂几个管货运的小头目方露面,打着官腔,好言好语相哄刚下船的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