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第1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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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了还能赎回来,可宫里出钱高,本来母亲还不舍得,过了一晚上不知怎么想通了。当时他还小,糊里糊涂的根本连自己被卖到永远见不到爹娘的地方都不知道,后来慢慢回想,便想到那一晚他那在书院寄宿读书的姐姐回家了,好像还和母亲说什么“先生认得考官”之类的话。
水影看着他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柔声道:“你我皆是萍根无寄之人。”
这件事乃是日照最大的心结,平日里想都不愿想,甚至不断暗示自己“是穷得没办法了才卖我”,如今被说穿,一时难以自制。水影也不责怪,坐在一边陪他,便在此时听到有人喊着“司殿——”往后面走来。水影起身转出去,拦住那人问原委。那下位女官忙道:“主子,又出大事了,西珉要和我们安靖决裂,正亲王殿下请您立刻过去。”
传话的下位女官年纪小,对事情一知半解。所谓西珉与安靖决裂,其实只能算对了一半,而且是一小半。原来西珉占据边关两郡的伪帝三公主琳璨这一年六月休离结发夫婿——西珉当今少司寇之子,转而迎娶乌方宗室之子。两人成亲之日,按照西珉礼法以及乌方的要求,其前夫被迫饮毒自尽。他和琳璨有一子一女,女儿年仅三岁,乌方皇帝提出为表示双方诚意,乌方以宗室公子许配,请琳璨将公主送到乌方京城“我朝将悉心抚养”。琳璨何尝不知道乌方既然将宗室公子许婚,一是控制自己,二来他日她若登凰座,西珉皇族从此添乌方血脉。故而乌方皇室自然将自己的女儿看作眼中钉肉中刺,这么个三岁孩子送到敌国,可以说没有半分生还希望。然而,她现在粮饷兵卒均靠乌方支援,不敢有半点违背。
遥远的历史中,西珉一度是这片大陆上的第一强国,当安靖尚在从部落向国家转变,乌方、北辰等仍是刀耕火种的时候。一千多年沧海桑田,安靖青出于蓝,在经济、文化、技术上居于各国之首,乌方、北辰等国变化不显著,可西珉不进即退。文城王朝时,安靖学子成群集队越过高山峻岭但求能在西珉的书院中学习一年半载;到了苏台,西珉有井水处歌得皆是安靖词。
数十年间,西珉是安靖最可靠的盟友,两国开设关市、互通有无,遇到外敌时互为依靠、并肩作战。西珉的心腹之患是苏台历一百一十四年后忽然突飞猛进的乌方,这个国家在一位贤明君主的统治下对律法、政体、官职等均进行了大规模变革,这一次变化将乌方从部落带入中央集权,从刀耕火种带入文明世界。一百多年后,王朝发生变更,但当年播下的种子开始收割,乌方的国力与西珉不相上下,其彪悍民风更是完全由女子统治带有强烈阴柔之气的西珉所不具备的。
乌方当然也是安靖的大敌,数十年来安靖与西珉相互守望,一方受敌两处援助,便以此一次又一次粉碎乌方扩张版图的计划。
对乌方而言,只要这两个国家的盟友关系存在一日,他就没有扩张的希望。西珉的分裂给乌方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会,他们选中相对弱势的琳璨加以援助,乌方的计划大体可以分这样几步。首先,以琳璨为号召推翻当前皇帝,在此过程中逐渐向西珉派遣军队、大臣,最终让琳璨成为傀儡皇帝。接着,通过和亲,在西珉皇族中混入乌方血统,下一任皇帝必须是乌方这位王子的血脉,有了血脉联系,乌方更可一步步蚕食西珉,最终将西珉纳入版图。在此过程中另外一件重要事就是斩断西珉——安靖同盟,让西珉后无可退,更重要的是让琳璨再无退路,只能把乌方当依靠,任其为所欲为。于是苏台历两百二十八年六月末,琳璨在乌方新增兵五万的援助下连下两郡,所辖已接近西珉腹地。六月三十,琳璨正式登基称帝,翌日,琳璨下旨与乌方结为盟友,也就等于中断了与安靖的睦邻友好。扶风大都督邯郸蓼时刻关注西珉动荡,琳璨与乌方签订盟书后不到两天,细作便将消息送到扶风大都督府;邯郸蓼发出八百里加急,急报京城。
苏台规矩八百里加急均一份两送,一送相关官署,另一份直接送到正亲王府。王府收到的各种折子先由侍书等女官按轻重缓急分类,普通的自行处理,要紧的先送司殿,由司殿女官过目后再呈王作主,只有特殊密件才直接递交正亲王。于是扶风这封八百里加急经过紫千等多人之手送到花子夜案上,花子夜一看就头大如斗,急命人召水影商议。
事实上水影对此事也有耳闻,此时苏台朝野关注西珉政局的大有人在,各显神通的拿消息,且关心的原因各自不同,也可以称为各怀鬼胎。昭彤影关心,是为了为迦岚寻找机会;水影关心则是防备清扬借此作乱;尽管有所不同,本质上都有对清扬的防备,故而这两人时常互通消息。水影对扶风的信息掌握最全,来源便是丹舒遥。去年年末,经过花子夜等人多方努力,皇帝终于重新启用老将丹舒遥,任命为长平营主将,其女夕然一同赴任。长平营乃是扼守鸣凤的要塞,丹舒遥年轻时与玉梦皇子颇有矛盾,偌娜这一任命明显是用来防备玉梦。
水影看过急报问花子夜有何想法,这位亲王殿下说西珉一分为二,自然要选一方来联合,不过乌方出手太快,我们已别无选择,就不知那个正牌皇帝值不值得帮。虽然琳璨投靠乌方,但她对乌方也并非忠心不二,事实上前两个月琳璨有一秘使进京求见圣上,想要圣上帮她一把,承认她才是西珉正统。偌娜没有立刻答应,那使臣回去路上被人暗杀,其后琳璨便娶了乌方王子。花子夜说本王寻思再三,琳璨这条路并没有断绝,但看两者相较何方为上,所以叫卿过来商量。
水影暗赞一声,心道这位正亲王越来越像样了,笑着说自己的想法大致和正亲王相似,若说合适,依然是西珉那位正主。一来,她是皇家嫡系,曾登高一呼万众响应;登基后确实有些叫人失望,可要说天怒人怨的事也没做过;琳璨毕竟是叛贼之后,更勾结乌方,这后一条尤其可恨,她所作所为乃是将西珉万里江山拱手让人,得不到西珉人心。说到这里微微一笑,略有些神秘表情,低声道:“我这里有一个人,或有一日能为我苏台建立奇功!”
花子夜投过一个疑问神情,后者唇边一丝笑,一字字道:“而今丹霞司制明霜,昔日西珉皇帝的平叛功臣,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大业成就后却又神秘消失的南明城。”
苏台边境因为西珉与乌方的联合而变得动荡不安的时候,苏台后宫也笼罩在一种难以形容的焦躁中。
七月,病愈的秋水清返回后宫,她的神秘痊愈早已传的沸沸扬扬,自有来打听的,就连皇帝也好奇地问一句“卿服了何等灵丹妙药?”秋水清笑吟吟地说“哪有什么灵丹妙药”随后目光在陪坐的妃宾身上一个个扫过,末了在皇后身上打个转,缓缓道:“臣这个病来得蹊跷,去的也蹊跷,臣前些日子也和家父谈论,说来说去都说定是圣上洪福择被了臣,臣才得以活命。是老天要臣继续伺候皇上。”
偌娜哈哈大笑说卿生一场病回来,怎也变得油嘴滑舌。
秋水清嫣然道:“臣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也算重新做人。”
秋水清知道自己果然是中毒,而且还是只有皇族才有方子的毒之后下定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她将前后经过分析一番,第一怀疑当然是皇帝,可那日水影的分析也算在理,何况偌娜的性格颇为冲动,她真要她的命,必然一道圣旨赐死,不会玩这种在偌娜看来不符合皇帝身份的花样。
接下来就是妃宾,秋水清自问是一碗水端平的,可再怎么公允也不能人人高兴,可要说哪个妃子恨他恨到下毒也说不上,毕竟她秋水清没有投靠任何一人,不存在为哪家争宠。再三思虑,第一怀疑便是琴林家那位降级的公子,当时她没有替此人说情,那人又是皇太后侄儿,最有可能拿到皇家专用毒药。此外,她最介意的是水影那句“需提防皇后”,可想来想去她与这皇后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卫家和兰家没什么过节,同样卫家的地位也不是兰家一两代能追得上的。可当初箫歌告诉她的关于锦宾姚锦的那件事记忆犹新,虽说箫歌看到动手的是皇后身边的宫女,然而若没有人示意,小小一个宫女敢做这种事,也没有必要做。
她查这件事自然暗中进行,可也不是完全暗中,做得半明半暗,一面在不少妃宾在侧的时候用不经意的口气对皇帝说:“有大夫说臣这次不是病,乃是中毒。”等一干人变了脸色,又微微一笑道:“不过,真要是中毒哪能莫名其妙好,臣是不信的。”那一日后好些个机灵的妃宾皆忐忑不安,对心腹人说“接下来这后宫没有太平日子了——”。
秋水清将目标锁定在皇后等两人身上后便着手明察暗访起来,她是女官长,后宫数一数二的人物,她真要和一个妃宾过不去,便是皇帝都无从插手。对琴林家那位她亲自登门东拉西扯的和他说了两个半天闲话,她知道这位琴林公子全无城府可言,得意起来便是给三分颜色开染坊那种;略一挑拨便能让他蹦跳三尺高,喜怒哀乐全显在外面。就是因为这种嚣张的性子才会得点宠爱有个背景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意触犯皇后,落得个责打重罚。两次下来,她明里暗里丢了不少话过去,一面细心观察,却见这位琴林公子的神情举止全无异样,心道这件事十之八九与他无关。又想那毒药在苏台历史上多次用于夺嫡乃至弑君,是皇家最机密之物。皇太后虽然尊贵到底还是“外人”,何况后宫争宠惨烈无比,先皇没有理由让后妃们拿到药方。
剩下,就是皇后兰隽。对皇后又是另一种做法,秋水清想起曾听人说兰隽乃是和亲王培养出来的人,当时她没把这种说法放在心上,觉得纯粹是有人妒嫉兰隽宠冠六宫,又正好其母调任京官之前任职于永州,故而拿来说事,用以打击皇后。此时她对皇后一时找不到突破口,便从这个传言开始查起,一查之下大吃一惊,这位皇后不但与和亲王认识,确确实实就是和亲王一手培养。秋水清让心腹家人跑了一次永州探听兰隽在永州的生活,此人颇为能干,不但查出兰隽在永州时时常出入和亲王府,甚至在其母兰颂卿前往京城赴任后,兰隽依然留在永州受和亲王照顾。此人更找到曾在和亲王府任职的一位宫女,这位女子八岁入宫充当宫女,一直在后宫生活到二十五岁。她聪明伶俐在宫中深受女官们器重,尤其是跟了一位司礼女官长达七年,熟知后宫礼仪,琴棋书画无一不知。回到故乡永州后便以后宫中学到的这些东西为生,受当地名门显贵人家聘用教导自家子侄“宫廷礼仪”,名声远播。和亲王专门闻其才干,将其聘到和亲王府,而教导的就是少年的兰隽。更说和亲王不但聘用他教兰隽礼仪,其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均由和亲王延请名师教导,兰隽服礼之前有两年几乎都是在和亲王府度过的。秋水清听了一身冷汗,心说这位和亲王还真敢下赌注,在兰隽身上下了如此大的本钱,好像吃准了她必能成为皇后。又想清扬若是在七八年前就有这样的把握,除非说她早已在皇帝身边层层布置了亲信,能将这位皇帝的喜好都往她设定的方向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