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栈-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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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心中愤恨难抑,一出手便使出了“甩”字诀,或横扫,或点顿,每一下都瞄准对手的要害处,只闻破风声嘶嘶入耳,十八罗汉知道这念珠功厉害之极,珠连三丈,当者立毙,是以不敢擅入圈程,只好远远围在外面以备不时之需。
灰衣僧人只顾扫荡门人,对背后的杀机恍若不觉,头不回身不转,连眼神都没偏一下,却在念珠触身的刹那间以极细微的偏移避过,在几下抽空的间隙里,已将圆坛上残存的数人清理完毕。
住持见甩他不着,双手各持念珠一端向外猛张,串珠的绳子经不住这股拉力,啪的一声被绷断,散开的念珠尽数朝那灰衣僧人的各要穴弹射过去,这是念珠功里的“崩字诀”,需知佛珠是佛徒用以念诵记数的随身法具,是一种身份的标示,每一颗念珠都具有其特殊的象征意义,而将这些意义融会贯通便结成所谓的“因果循环”,珠绳断裂被视为不祥征兆,非到万不得已的境地绝不能妄用“崩字诀”,就是在练功的时候,也是拿普通木珠当替代品。
数珠一百零八颗,去势狠疾,铺盖面广,叫对手避无可避,挡无可挡。谁知那灰衣僧人一个转身,挥动手臂左抄右揽,将分散射来的佛珠全兜在当胸处,再以左手中指弹拨,顷刻间便将一百零八颗佛珠一一弹了回去,那住持一愣之下竟不知所措,只呆呆的僵立在原地,任反射回来的念珠贴身擦过,在脸颊上留下两道血痕。
十八罗汉见住持受伤,齐涌上前,岂料右肋“波”的一麻,双腿便失去了知觉,再也迈不出半步,均是被散弹的佛珠打中了定身穴。
住持在佛珠被弹回时已被吓的六神无主,惊魂未定又听到身后“波波”的声响,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也顾不得敌人就在身前,急忙回头望去,见十八罗汉只是被点穴定在原地,才长吁了一口气。
灰衣僧朝前走上两步,与住持隔在十尺之遥面面相对。
住持见他看都不看就能避开身后的奇袭,而且在闪避的空档间还有出招的余力,满腔怒火竟瞬间被绝望取代,若他方才有心,只需用一百零八颗佛珠就能叫他们十九人同时丧命。
住持垂下双手,苦笑道,“好,好一个降者不杀,老纳服了,服了!”
灰衣僧略一颔首,走到住持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拔了木塞递给他。
住持接过竹筒凑近一瞧,里边儿盛着一管清水,闻一闻,也没有异味。
灰衣僧道,“喝吧。”
住持抬头看了看他,又扭头扫过十八罗汉,把心一横,仰头灌了一口,凉水滚过喉间的时候,住持感到灼烫难耐,登时不受控制地呛咳起来。
那灰衣僧人拿回竹筒,又交给住持一封信,也不等他拆看,兀自往后门走去,就在他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十八罗汉的穴道自动解开了,有几名弟子想追过去却都被住持拦下。
其中一名弟子指着同门的尸体,愤愤道,“就这么放他走吗?”
住持回道,“不放他走还能如何?”
那弟子把牙根咬得咔咔作响,发狠道,“我要为兄弟们报仇!”另有几人也摩拳擦掌。
住持瞥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讲,默默地拆开信封,倒是那十八罗汉中唯一一个披赤色袈裟的弟子开口了,只见他拍了拍方才说话的那名弟子,轻声劝诫,“圆惠,那恶僧太厉害,不是你我能应付的人,杀过去,也就多添几具尸体。”
这人法号“圆真”,乃十八罗汉之首,平日里除了跟随住持修行还负责训练各院班首,可算是住持的左膀右臂,就连个性方面也尽得那老和尚真传,总是温温吞吞,不紧不慢。
而被唤作圆惠的人则是十八罗汉中的老幺,年纪最小,性子也最急躁,一听师兄说的话立马攥紧了拳头,不假思索便吼了回去,“大师兄,你怎么尽长他人志气?那恶僧可是抄了咱们的寺杀了咱们的弟兄!就这么眼睁睁看他大摇大摆走出去,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么!?你能忍我可忍不住!我去!就算被宰了也比什么都不做来的痛快!”说着跑向后门。
这时住持已经看完信,见圆惠往外跑,一个点足纵到他前方迎面呼过去一掌,把圆惠扇跌在地上,暴喝道,“不准去!!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谁敢踏出后门一步我就打断谁的腿!”
住持平时待人和善,对众弟子也亲切有加,就算有人犯了错误也总是循循善诱谆谆教诲,从没红过脸大过嗓门儿,门人私下都称他为“活弥勒”,也就是这惯常没脾气的人,一旦发起威来才更镇得住场面。
圆惠被他这么一吼,双腿登时钉在地上,其他几名原本想跟着圆惠一道出寺的弟子也都愣在当场。
圆惠以为住持阻止他们是贪生怕死,心里说不清有多失望,虽被吼得失了些胆气,但仍不服地犟着脖子顶撞道,“师傅!做什么要屈服于那恶僧?咱们要置枉死的兄弟们于何地?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死了算了,留我这副无用之躯还能干什么!?”他越说越恼火,越想越窝囊,忍不住出拳往地上猛捶。
住持心里正烦躁,见他不把手当手,捶得骨节上鲜血直冒,又是恼怒又是心疼,再加上丧门之痛,诸般激烈的情绪交织冲撞,胸口憋着的一股气越涨越大,他刚张开口想说话,却哇的一声先吐了口黑血出来,身子摇摇晃晃看着就要跌倒。
圆真离得最近,忙从后面一把托住他,其他弟子也迅速围了过来,圆惠看到地上那一滩黑血登时慌了神,结结巴巴道,“师……师傅……您,您中毒了?”想起灰衣僧人掏出的竹筒,猛一拍脑门,“难怪他要叫您喝,我还奇怪咧,倒是师傅,您……您干啥听他的?”
住持横了他一眼,闭眼运气把毒性压下去,一旁排行老三的圆妙屈指敲了圆惠一记响头,凑到他耳边窃语,“你楞不楞啊你!师傅那会儿要不照着他的话做可不早没命了,你还问!”
圆惠“呃”了一声,虽说他自个儿觉得宁死不屈才是真丈夫,但自个儿归自个儿,师傅归师傅,他向来把住持看的比命还重,这下可着了慌,匆匆忙忙往后门挪动。
住持抬头瞪向他,沉声质问,“你上哪里去?”
圆惠道,“我去找那家伙讨解药!”
住持在心中默默念了一段佛经才开口,尽量让语气缓和下来,“你追也追不上了。”见他要插话,把手里的信对着他抖开,“这药有半年缓劲,只要在这半年内到达信中所指示的地点便会有人出面解毒。”
众弟子围聚在一起看信,圆真道,“这里所说的地方应该是十德祭堂。”
住持点了点头,“没错。”
排行第二的圆理摸了摸下巴,喃喃低语,“十德祭堂供奉着由佛入魔的三十二位圣佛魔尊,与其说是供奉,不如说是封印,那地方就跟往生林差不多,也有些奇奇怪怪的传言……”
话断到这里,弟子中有人发出“切”一声,圆理循声看过去,是五师弟圆绝,只见他满脸不屑,唾吐一口,骂道,“堕入魔道的算什么鸟圣佛,还供奉,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谁爱去?”
住持眉头微拧,圆理忙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圆真随即道,“这信里把我等十八人的名号一一列上,看来一开始就找准了咱们当目标。”
圆绝又嘀咕了一句,“找人是主要灭寺是顺便。”
刚说完这句话就感到周围人全瞪了上来,圆理忍不住又给他一脑浑。
圆真把住持扶坐在地上,低问,“师傅,真要去那地方吗?要不先找找有没有其他能解毒的人?”
圆理沉思片刻,突地灵光一闪,“齐人堂!江东行州的医药大家齐人堂,据说堂主是医圣的后裔,更打着无毒不解的招牌!”
住持摇了摇头,“这事不好传入江东道门,况且那恶僧手法蹊跷,你们先把衣服解开看看方才被佛珠弹中的地方。”
十八罗汉依言敞开衣襟往下一瞧,见右肋处有一圈铜币大小的黑环,像是被佛珠打中留下的瘀伤。
住持又道,“你们试着运功。”
十八罗汉慢慢提气,谁知蕴藏在丹田的气劲刚走至小腹处,就引动一发绞痛,凝聚的真气转瞬消散。
住持叹了一口气,“果然是这样,那恶僧不仅点了定身穴,还封了你十八人的气脉。”见众人又要运气,忙阻止,“不要硬是逆着来,恐使内腑受损,再说这是用的什么手法还不得而知,切莫妄为。”
圆理道,“看来势必要走这一遭。”有句俗语叫解铃还需系铃人,这说法在武学里也一样通用,每个人运气的方式不同,哪怕造成的结果相同,解决的手段却是千变万化。要下药得先对症,而当摸不清症状根源的时候,与其胡乱求医不如先找到了解那症状的人。
圆绝听说要去那地方,气哼哼地抱起膀子走到一旁,但他也知道这一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纵使再不乐意也不好说什么。圆惠可就恼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发狠道,“你们去你们的!我不去!我宁可去死也不要听那臭和尚使唤!”
住持给他气得热劲直往脑门上冲,又生生地给憋了回去,圆真看师傅脸色难看,正想上去劝导两句,住持却拉住他,自己站起来走到圆惠身侧,长长吐了口气,道,“我们若死了,谁来为满寺同门洗冤?”
圆惠别过脸,咬牙道,“不是说去了也只是多添几具尸体吗?你别看我这样,自己有多少分量,我清楚得很,不就因为这样,才……才……”
住持把手搭在他肩头按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轻声问他,“这会儿是不是觉着师傅胆小怕事了?”
圆惠心里是有这感觉,但被住持这么一道破,反倒觉得不好意思,吱唔道,“也……也不是……”
住持牵动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颇有些苦中作乐的味道,“你会这么想也没错,爱惜性命更没错,圆惠,看人行凶无能为力让你不甘,那让满寺同门白白枉死你又作何感想?”
圆惠没能吃透他话里的意思,嗫嚅了半天说不出个字来。
住持将手中的信往他面前一摊,道,“眼下有个机会让你去探查这桩灭寺的因由,你还是宁可不明就里坐以待毙?”
圆惠连连摇头,看着住持严厉的目光,心中那点儿信念又如同死灰复燃,烧得他两眼炯炯发亮。
住持叹了口气,把信揣进怀里,步伐蹒跚地绕着圆坛走动,走着走着便弯下腰,一声不吭地搬起尸体,十八罗汉见状也默默上前帮忙。
将寺院前后的尸体抬到圆坛中心,数了数,共二百三十八具,住持自嘲道,“幸得往生林一事让僧众散了不少……”声音夹着几许凄凉。
十八罗汉将柴房里的柴禾全抬到圆坛上堆放,人手一根火把,圆理问道,“真要烧吗?”他知道人走寺空,为了避免有心人士窥探到佛家秘要,一把火烧干净是最快的途径,他也知道他这话问得多余,但还是忍不住多这一句嘴,万般的不情愿憋在心里就像一团烈火,灼得他揪心揪肺。
住持环顾四周,半晌才道,“该记下的都在心里,该走的也留不住,烧吧……烧吧……”说着负起双手往后门走。
十八罗汉见他双肩微微颤动,都晓得他是强忍悲痛,于是在他走出寺门后再扔下火把,待火势烧旺才结伴离去。
就在他们走了有一盏茶的工夫,忽起一股强风从后门灌入,风中夹着冰屑噼里啪啦地落入火中,只消片刻就把凶猛的火势给压了下去。
待火焰转弱成为伏地摇曳的火苗时,一道黑影自护院墙上窜至后殿,一个闪身,便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