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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剑钟情-第12章

小说: 一剑钟情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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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一到这个时候,百野镇就会热闹非凡人流如织。随着万剑庄的势力日益壮大,庄主尧长弓的寿辰已渐渐成为了江湖中的一大盛会。每年五月,百野镇便会聚集许多江湖名士武林豪客,整个百野镇就像开了锅一样人潮鼎沸。

严无谨来到百野镇时天色已近黄昏,正是所有酒楼饭馆生意最好的时候,各种美酒佳肴的香气离得老远就能闻到。

严无谨下马,慢慢地往前走着,嘴角不禁勾起一个温暖的微笑:终于快到家了!虽然他的眼前仍是一片灰白,但他清楚地记得这条街上右边第一个胡同口王麻子家的烧饼是最好吃的;万寿胡同里赵老头家的高粱酒是最够劲的;还有街口杂货铺的老板娘,只要她一开口,保管让你把祖宗姓什么都给忘了。

酒馆里人声鼎沸,酒客们正忙着喝酒、划拳、吹牛皮,没人注意街上那个一身黑袍,牵着匹老马的人是谁。严无谨现在不想吃王麻子的烧饼,不想喝赵老头的高粱,也不想去和杂货铺里风骚的老板娘打情骂俏。他只想快点走过这条街,再一直向西,那里有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一栋房子,那房子不是客栈,不是破庙,不是守林人的小屋,更不是他沿途可以随意睡上一觉的某一棵树,那房子是严无谨的,是专属于他,只为他敞开大门的家。

严无谨一直是个浪子,浪子永远在流浪,在赶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吃的,住的,穿的,用的都得用银子到陌生人那里去换。没有人心疼你会吃不饱穿不暖,没有人担心你是不是会死在外面,更没有人会盼着你回来……他一直以为这种生活会永远跟着他,可是几年前,他的义兄尧长弓送给他一栋房子——一个家。这个家很简单,只有一个院子和三间青瓦房。

房子、院子都可以用银子轻易买来,但却无法买来每天都会下三只蛋的老母鸡,厨房里永远新鲜的蔬菜,水缸里天天都清凉干洌的山泉水,桌子上常换花样的时令水果以及这个世界上时时刻刻的牵挂。

夕阳。竹林。泉声。鸟鸣。

还有一匹瘦马,和一位归来的浪子。

竹林里很静谧,橘红的霞光正燃烧着西天的云絮,如一场缤纷而下的太阳雨,溅落在碧绿的竹叶上,跳动着灿烂无比的光芒。这本是严无谨最钟爱的景致,可是现在,他却看不到了。三天的时间,只够他从桃花镇赶到万剑庄,根本没有时间让他疗伤解毒,况且海南九子的“盲人散”并不只是单纯的盲人双眼,其刚猛的毒性专门攻击人身上的弱点,所以他身上的伤病非但没有缓和好转,反而进一步恶化了。能不能把自己的伤病治好,能不能继续活下去都已无关紧要,只要能在回到这里,能再见他义兄一面,他便已心满意足,到时就算伤重不治,好歹也算是死在了家里。

石子路已走到了尽头,右转再走二十一步,就可以到他的家了。这时候——

“站住。”

严无谨停下脚步。那是一个张狂而略带粗嘎的声音,不用想,一定又是一个初入江湖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想用和他比剑的方式藉以成名。

“你是严无谨?”

“是。”

“你从不配剑?”粗嘎的声音里有一丝因颤抖,想来这孩子就算张狂,也难免会有紧张,毕竟站在他面前的,是他从小就在各种江湖佚事里不断听到名字的人。

严无谨轻笑:“好多宝剑都让我弄丢了,我怎么还敢配剑?”

“没关系,我带了两把剑。”

“哦。”严无谨突然想起了萧屏儿,那个单纯冲动、一直嚷着要成名、要和他比剑的小丫头。也许不远的将来,说不定哪一天,那个丫头就会站在他面前,手里面拿着两把剑要和他比试吧!冰冷麻木的伤口突然有一丝温暖涌动,严无谨轻轻笑了起来,那个小丫头,将来会是个名动江湖的女剑客。

“严无谨,我要和你决斗,接着!”少年把其中一把剑抛了过来,冰冷的利剑在空中画出一道优雅的流虹,无声地落在了严无谨面前的草地上。

“为什么不接?”少年握紧了双拳,他被激怒了。心高气傲,血气方刚的少年总是很容易被激怒,因为他们的敏感,也因为他们那份不堪一击的骄傲。

严无谨笑了笑,没有说话。少年不知道他现在和一个瞎子差不多,也不知道他用剑的左手根本不能动,他不说是因为就算这个少年知道,也是不会相信的,那么他又何必要说?

“你认为我没有资格和你比剑?”如果严无谨看得到,他就会发现他面前的少年的脸此刻红得像是一只煮熟了的虾子,耳朵更是红的要滴出血来,发白的指节紧紧握着剑柄,横剑当胸:“好,那你就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资格!”

“等一等。”

一个浑厚的声音自严无谨身后传来,少年止住身形,只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自不远处的青瓦房中缓缓走了出来。来人两鬓已有些斑白,眼角的皱纹也有不少,他穿着一身粗布短褂,扎着绑腿,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的围裙,两边的袖子高高的挽了起来,露出了两条粗壮的、古铜色的胳膊。这中年人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看起来就像是乡间随处可见的庄稼汉。

他缓缓走到严无谨的前面,有些笨拙地捡起了地上的剑,浑厚的嗓门突然响了起来:“哪里跑出来的小鬼,挡着人家回家的路?”

少年被这汉子的大嗓门吓了一跳,问道:“你是什么人?”

中年汉子挺起胸膛,大拇指向后面的三间青瓦房指了指,道:“我是这里的管家!”

少年嗤笑一声,眉目间的戒备被轻慢的神色所取代,叫道:“一个管家在这里做什么?快让开,我要与你家主人比剑!”

中年汉子也不介意,呵呵笑道:“严无谨是什么人?岂是你想玩就要陪你玩的?老子先陪你玩玩,打得过我,才让你和他打。”

少年冷笑一声,道:“好不要脸的奴才,好!我今天就替你的主子教训教训你!”说罢,举剑便向中年汉子刺来。

中年汉子也不急,轻轻一挡,一格,一托,再一刺,他手中的剑尖就已指到了少年人的咽喉上。

剑尖离少年的咽喉已不到半寸,尤在兀自颤抖,只要再轻轻往前一送,他就会立即停止呼吸。少年的脸色苍白,冷汗自发际流进了脖子里,喉结紧张得不停滚动,他不敢相信他竟然败了,而且还是败给了一个管家!这个人的每一个动作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剑招的每一个去势他都算得明明白白,可是他竟然还是躲不过——就连一招都躲不过!

中年汉子收起剑招,把剑还给了少年,又是呵呵一笑,道:“少年人,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先掂掂自己的斤两,不要觉得差不多就贸然出手,平时什么都差不多、差不多,奇*|*书^|^网到了重要的时候就总是差一点、差一点!”

少年走了。

严无谨没有动。他一直在旁边等着,等着这中年汉子和少年比划完,等着这个人向自己走来。现在,他终于转过身,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慢慢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是万剑庄的庄主,轻轻一咳,就可以震动大半个江湖,他是一把匣中的古剑,无须出鞘也可以引领所有的利器,他就是尧长弓。他是自己最信赖的义兄,他敬他如父,可他却说他是自己的管家——是的,他管着他,也管着自己的家。

一步,又一步。他每走一步,严无谨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不断的涨大,炙热的血液缓缓地流进了他的四肢百骸,整个人都在一瞬间温暖了起来。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可是当他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尧长弓走到了严无谨面前,细细地打量着他,眼角弯出了慈祥的皱纹,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字一字道:“好兄弟,我们回家!”

家。

家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也是世界上最亲切的地方,家里没有阴谋,没有暗算,更没有人会在酒里下毒。现在,他就要回到他的家了!

严无谨心口一热,张口唤道:“大哥……”

随着一口鲜血,严无谨苦撑多日的意志突然全线崩溃,被伤病折磨着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全然软了下去,安心地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月夜。满月。

满月似是银盘,淡漠地向人间播撒着她清冷的银辉。一小片一小片不成气候的浮云自她面前匆匆流过,留不下丝毫痕迹。

宠辱不惊,笑看风云。

那三间青瓦房宁静地伫立在一片碧玉竹海之中,天上的满月似乎把她所有的银辉都倾倒在了这片竹海之上,每当大风乍起,碧涛起伏,银波荡漾。竹叶沙沙的轻响由远及近连绵不绝,传至耳边时,便汇成了一片悠长而嘶哑的叹息声。

房间里很凉爽,轻柔的夜风吹进来,直惹得烛应影摇曳不定,似要随风而去。

严无谨躺在床上,五盏明灯直照着他的脸,本已苍白的脸此刻更是白得透明,甚至能看清皮肤下青色的脉络。他睡得很沉,绵长的呼吸应和着窗外竹叶的沙沙声,带着一种和谐的、安详的韵律。

尧长弓站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一把刀。刀是从严无谨的身上找到的,他常常把它当做信物,拿着它从钱庄里取银子。严无谨弄丢过很多把宝剑,这一把刀却始终不曾丢过。

其实把它叫做匕首更合适一些,因为它的身长还不到一尺,可是几乎所有见过它听说过他的人都愿意叫它刀——似乎只有这样,那些人才能够对它和表达出一种敬意——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勇士曾经用这把刀,刺杀了一个暴虐的皇帝。

他的眉头深锁,一遍一遍地看着自己的手,面前的刀,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严无谨动了动,轻咳一声,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灰白的眼,让人心惊的伤。

尧长弓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过早苍老的脸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里有着深深的关切,半晌,突然出声问道:“兄弟,你信我么?”

严无谨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扯动自己的嘴角,淡淡地笑了笑。这样的问题,还需要回答么?

“即便为兄现在要挖你的眼,剜你的肉,你也信我?”尧长弓目光灼灼,不放过严无谨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大哥,你若是再继续问下去,我就要睡着了。”严无谨还是淡淡地笑,苍白的脸上不见丝毫迟疑,哪怕稍纵即逝。

“好兄弟!”尧长弓握紧双拳,眼圈竟也微微红了起来,“我要剥去你眼上的毒膜,还有伤口上的腐肉,你……你忍着点。”

明月当空,更深露重。

风已停了,碧玉一般的竹叶在月光下凝住不动,竹林里很安静,甚至能听到夜蛾扇动双翼的声响。

青瓦房里,一位略显苍老的中年人似乎在做一个很精密的活计。他的手干燥、灵活、稳定,动作迅速且毫不迟疑。他的神情专注,目光炯炯,似乎他现在做的,是这世上唯一重要的事。

严无谨一直很安静,三天前萧屏儿为他包扎用的白布被扔在了一边,经过三天来血水与汗水的浸泡,如今已成了黄褐色,身上的那一块黑色的刺青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刺目,像是随时都会从他的心口处跳出来择人而噬。他的脸苍白如洗,呼吸轻浅微弱,全身一动不动,如同一具流血的布偶,仿佛没有任何的知觉。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尧长弓长出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叹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不愧是条汉子,这般疼痛竟然眼也不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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