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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西席-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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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醉给你。”

沈卿州一怔,“你会制酒?”

我道,“不会,我跟你学。”

月色十分圆。

我趴在庭院一个石凳上埋头捣酒曲。

沈卿州轻身飞上房顶,一身青衫隐映幽幽竹林间,片刻后再度自房顶飞下,手上提了一个碧色小坛,我看了他一眼,动作不停。

涵院地方不大,却叫竹林占去一半地。风过敲竹,月影徘徊。

他放下碧色小坛,凑过来看我捣得七零八碎的酒曲,沉默了一会,伸手接过去。

我悬着一双手,甩了甩。

他叫我捣的这个酒曲原是个米做的干饼,不想却跟硌石一般硬,我捣了半柱香终捣碎它。

“不错。”他嘴角动了动,手上轻研磨一番,石碗里的碎块眨眼成了粉末屑。

他取过那个碧色小坛,“坛中采集的是竹叶上的晨露,可用做浸曲。”

我将曲末悉数倒入。

这时候香灯捧了个匣子从门外边走来,我大方地与沈卿州笑道,“我给你取了个东陵玉壶,盛这千日醉。”

滤后的曲汁拌入晾半天的米饭中去,我拿着勺子拌匀它,沈卿州又重复一遍。

估计差不多了,我小心翼翼地将手中摩挲半天的东陵玉壶递与他。

他低低笑了笑,“莫急。先用此陶坛发酵,成酒后须再滤去一遍才好用这个东陵玉壶盛了进一步陈酿。”

我“哦”了一声。

老桃树下刨了个坑,妥善埋好了陶坛子。

我手抚上一段龙蟠虬结的桃树枝,站着不动,“你用梅花易数看看,我的名字会不会入一个名册,好入得长信宫西面的倚秀园去?”

“不会。”沈卿州低头看我,“年龄不够。”

我容光焕发地笑了。

他走到石桌边,向我抬手,我走过去矮身坐下,他端起香灯奉上的茶盏,喝了一口,不疾不徐道,“梅花易数,不动不占,不因事不占。当日在花园,我见有两只麻雀争枝坠地,方起一卦,占断所知便如后事一般无二……”

我目不转睛看着他,仅搁一搁目光,神识却在半空里悠悠远去,去向了平康坊。

等香灯又来添水,我将双手拢在袖子,打了个呵欠道,“时辰不早……”

“时辰不早,平康坊的河灯会还剩了个尾。”沈卿州放下杯子,站起身,“我须快去了。”

我一把握住他袖子,“你带我一起,我也要去。”

他眼眸中含了笑,“我去问问将军。”

我低头,“不问他。”

这时候我爹的声音突然自月洞门下响起:“去罢。”

我肩膀一颤,愕然侧转身,但见我爹高大的身姿走入涵院,凤目微笑,“衿儿,你与沈先生去罢。”又嘱咐沈卿州,“卿州,有你一道,我却没什么不放心。”

我走过爹身边,他伸手抚了抚我的脸,“戴一顶帷帽,不要扮作个小子。”

我在他掌心应道,“知道了。”

平康坊叫一条邕河贯穿。

河灯会上,四方的杂耍之技云集堤上,乌压压的人聚作一团团,河岸边商铺延迟歇市,戌时末了还掌灯做买卖。

我跟沈卿州赶到时,恰遇上一个载竿的大汉头顶长竿,竿上载了十八人,大汉来回走动,周围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好,走两步又见一个小个子倒提了柄长剑,先摆弄挥舞一番,后站稳双腿,举起长剑直插咽喉,生饮下此剑。

我看呆在一旁。

鼻尖倏地一晃,我倒退一步定睛看,沈卿州手上递来一串龙眼雪,低着眉眼与我温声道,“吃完这个,我们去坐画舫。”

我客气地道声谢,三两口吞下肚,再不等人拔剑出喉转身走了。

邕河上仅平康坊一段就有三处码头。白日里粮船云集,人烟稠密,是邰阳城的一处漕运枢纽。

沈卿州依我爹之言,包下一艘画舫。

一迈上船去,他脚步似乎略顿了下,又随即进了船厢。

船娘眉开眼笑地收好银子,划浆离了岸。

我摘下帷帽,从船窗望出去,游弋不远处的画舫皆是雕梁画栋,船首船尾张灯结彩,倒在河心的影子一水儿波光粼粼。

乘住夜风趟过水面来的低吟浅唱连绵不绝于耳,我跟沈卿州默默无言地对坐片刻之后,我道:“我们也请个唱曲的罢?”

他从灯火阑珊处收了目光,道,“好。”

我又将帷帽顶上。

船娘会意,呼啦呼啦地摇船往河心一艘舫去,越往近越闻得股脂粉香味儿,船头或倚或靠的歌娘轻掩丝帕娇着声笑,胆大些的已经提着裙角欲跳上画舫来。

沈卿州走到船头去,随手指了个,我探出头去看,却是个容貌平平的。这时候,只见一个年纪看着稍大的女娘赔着笑疾步走过来,“这位客官,实在对不住,那边有位贵客也点了飘飘去唱曲,您看我这一船姑娘还有哪个合意的?”

我向旁边瞧,隔壁泊的一艘画舫灯火明亮,仆役打着灯笼迎了那唱曲姑娘上船,船舱内有一人倚窗而坐,高冠入云,折扇徐摇。

第8章

沈卿州轻飘飘地道了句无妨,又选了个不容貌平平的。

那厢摇着的扇子住了住,“刷”一声合上,又打开。

一个熟悉的声音隔着花窗遥声道:“明夜月圆,对酒逢花,临船的二位何妨过来同饮?”

我将帷帽扶了扶,沈卿州道:“承蒙足下美意,只是在下事务在身,不便留饮,望足下见谅。”

扇子轻轻地一敲窗格,隔壁船上走出个仆役,手捧了个绣纹繁复的包袱皮,道:“公子将此物归还与船中的小姐,公子一颗敏感且纤细的心已将此中殷殷的情意参了个透彻,只盼来日与小姐面对面地倾诉。”

沈卿州瞟了我一眼。

我伸手接过来,摸了摸,《霍小玉传》。

桨声中,画舫离了河心,往水阔处去。

远去的人影侧脸,一双桃花惑惑的眼不经意地扫过来,若有似无笑一抹。

我默默地捧着书,将包袱皮裹紧了紧。

歌娘入得船舱,向我跟沈卿州盈盈地拜了拜,坐下来转轴拨弦一番,开了唱:“秋露坠。滴尽楚兰红泪。往事旧欢何限意。思量如梦寐……”

我拈了两枚杏干放在膝头的包袱皮上,吃了一个,目不转睛地看。

这时候沈卿州的声音忽道:“还有一本《李亚仙传》不知你有无看过?”

我发了一会儿愣,捂住包袱皮,道:“啊?”

他取了个茶杯在手里转,又道:“你手压着的这个《霍小玉传》,前日丢落在环青桥边的草地里,叫我拾了放在桥栏上,估计她们晓得是你看的,给你又摆回去了罢。”

我虚着声儿道,“你怎的知道这个包袱皮里就是它来的?”

他嘴角动了动,“近来书坊间风行的传奇话本多兴印成这么个大小薄厚,大约是好叫人捎在袖子里随时地摸出来翻一翻。”

我咳了一声,“印书的想的倒是周全。哈哈。”

沈卿州眼梢带笑,毫无预料地突然倾过身来将我的衣领一提,瞬间纵身飞离画舫。

“轰”的一声响,银光粼粼的秋水飞得漫天皆是,沾湿了一轮皓月当空。

炸成细板条儿的画舫这里一片那方一截,七零八碎地散了一巡河面。离得近的一艘舫遭了秧,舱顶给掀了。

但尚有船头,沈卿州提着我飘落,一袭青色的袍子晃出几道冷光,淡淡地道,“又是你们。”

夜风里悄无声息地掠过几道影子,转瞬间就到了眼前,疾如乘风。

其中一个蒙面人看见沈卿州,眸光一颤,凑近为首的那个人耳语几句,但见当头的人影身形一动,瞬间出鞘的三尺长剑直冲我眉心刺过来。

沈卿州手腕一动,我顺着一个仰面,便见那破空的剑气连灭了一溜边船上灯笼的烛火,水面幽幽,只听得寒波澹澹起。

剑光回转,那人又退至原处,哑声道:“我等只取此女性命,识相的就留下人速走,我等绝不相难。”

我拽紧沈卿州衣角,听他道:“她的命,你们取不了。”

黑衣人脸色一变,再不多说,风声里剑光呼啸着而来。

沈卿州一伸手,吸来离得最近一个蒙面人的剑。

翻飞缭绕的剑花,光华如万丈星陨,剑气若江河倾倒,隐有雷霆之势。

四面八方全是杀招逼人。

沈卿州一挥广袖,自铺天的剑气中腾飞而起,顷刻间已落到三丈外。我吊在他身上,却忽感觉腰间一紧,叫什么猛地一扯。

一眨眼邕河淹没了顶。

见处皆是浑浊浊一片,人声远去。

一股力道将我拽过去,紧贴着渡过来的连绵气息中,我吸入一口气,手上摸到一片衣角。

秋冬夜浸在邕河里飘飘摆摆了不知有多久,却倒越泡越暖和,气息融融盈肺腑。

我睁眼时,头顶的帐幔上一枝海棠开得正浓淡相宜,桃边粉瓣黄蕊,十分的好看。

“香灯。”我仰面唤道。

“小姐醒了?”香灯入了厢房,想到什么似的笑一笑,“昨晚从平康坊回来的马车上小姐就睡着了,一觉睡到现在天大亮。”顿了顿又道,“沈先生已去读书台了。”

我伸出腿脚,“昨日河灯会又遇着刺客了。”

香灯啊了一声,“怪道今日府中增了守卫,西苑外更是让将军派了一队豹骑围着。”

我领着一支豹骑踱到读书台。

沈卿州换了身看不出质地的玄袍,仍同昨日那般捧着本书在看。

我蹭过去坐,“你昨日说的《李亚仙传》,上回去书坊还没见胡老板给我介绍此本,好看不好看?”

他抬起眼睛看我,默默地将手中书一推。

比《霍小玉传》来的厚一些。

沈卿州看的书写得就是好,只是生僻字颇多,又无注脚,我每读一小节都得指给他几处不解的地方,他再与我解惑一番。如此埋头苦读近乎两个时辰,连午饭也摆在读书台上吃了。

合起书本,我喟叹且唏嘘。但无论如何,较之《莺莺传》和《霍小玉传》,这一本《李亚仙传》着实该归作治愈系。

这时候香灯走过来通报,又是说正厅来了贵客。

不过不是来接我去答太后问的何大人,却是昨日画舫上约好来与我面对面倾诉的忠靖王府的世子殿下宁怀珺。

我向沈卿州道,“我去了。”

他眼角弯了弯,“去自去,只是往袖子里放我的书做何?”

我道,“这是本好书,我想给宁怀珺看看。”

他只是笑,“此书还有个前传,写的他们的旧契宿缘,就放在我厢房中的案上,你不妨一起读完了再与他介绍。”

我以为然。

去正厅的一路,三五步就站立着一个侍卫,不确定是上将军府的,还是忠靖王府的。

宁怀珺仪态万方地端坐在太师椅上品茶。

见我进来,勾起一侧朱唇,“孤闻青云宗弟子入邰阳,不知能请出一见否?”

第9章

“不去。”沈卿州断然回绝,自己和自己下棋玩。

读书台上摆了个棋局,一小片白子被吃。他一个个拈了丢入棋篓。

我站了站,道,“你都不问殿下他见你做甚就只道不去。”

沈卿州手指夹着棋子,“他见我做甚?”

我呵呵道,“就是喝喝茶聊聊天。”

他掂起一枚白石棋子按在棋盘上,道,“不去。”

满盘局势立刻逆转,黑子兵败如山倒,无回天之力。

我颓废地踱回前厅。

宁怀珺不动声色地看着墙上飞临芙蓉枝头的一只锦鸡,半天没开口。

他不开口,我只得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厅中悬的画幅,目不转睛地看右上角的一对翩翩的蝶。

片刻后,我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

宁怀珺转身,“昨日画舫邀饮不成,今日又空留了茶盏,孤这一厢情愿,让小姐见笑了。”

我道:“没有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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