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寻芳:香散舞衣凉-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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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唇边同样地失了色,转为淡淡的乌青。
那种很淡的乌青,忽然之间让我若有所悟,却万万不敢相信。
猛地扑到他身畔,我失声高叫:“三哥,那酒……那酒中有毒?”
他的身形已经轻轻地晃动,松松披于肩上的雪白裘衣滑落,云过天青的袍袖荡漾着,如同随时会散逸的云雾,却在我握紧他手时顿住。
他的指尖冰凉,连掌心都觉不出半丝暖意,曾经晶明的眼眸,此时弥满了雾气。深沉的绝望和悲伤,在四目相对时迅速传给了我,令我再次忍不住尖细了嗓音喊道:“三哥,你……你怎样了?”
他居然笑了笑,黑眸开阖间,如有一抹温软飘过,“阿墨,我终于……再也碍不着你了。呵,你喜欢拓跋顼……你愿意与他一处也不妨。可你……不能再出卖大齐的将士……你可以狠心置我于死地,难道……你当真忍心让我死不瞑目?”
我蓦地明白过来,惊恐地望着被我摔碎在地的酒壶,还没来得及答话,但听“哧”地一声,萧宝溶略一抽搐,一溜乌黑的鲜血吐出,恰溅于我正扶着他肩的手上。
我给那温热的血液烫得慌忙一抽手,颤抖抬起时,鲜血正沿着我白皙的五指间盈盈滴落。
“不,不……”我忙乱地叫着,去扶他渐渐软下的身躯,却在他洁净的衣衫上留下了一个个带血的指印,“三哥,为什么?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我……并不想你死!我从没想要死你!三哥……来人,来人,召御医,召御医……”
泪水倏地迸落,我想用力摇晃他,唤他坐起,却给他滑落的躯体带着直往下坠,几乎连抱也抱不住,徒劳地在那片风流蕴藉的云过天青的丝料上留下大片的血迹。
而萧宝溶的唇边依然在溢着血,容色惨淡,冰凉的手扣了我五指,哑着嗓子低沉道:“既给我鸠酒,何必后悔?”
··震惊中,我的喉嗓如被掐住,憋闷到极至,连话语都似给硬挤出来一般尖细着,“三哥,我没有……我没有……”
可我和萧宝溶相扣的指缝间,狰狞的黑血正蜿蜒而下,仿佛在无声地控诉,控诉我手掌上洗不干净的他的鲜血。懒
蓦地抬头,我狠狠瞪住在一旁无声痛哭的韦开,惨厉叫道:“这……这鸠酒是哪里来的?”
我很怕萧宝溶与他的部属暗中再有联系,除了我自己的几名心腹,再不许一人进入闲月阁,而阁中是何等重地,怎会出现这种会致人死地的毒酒?
韦开居然也含恨瞪向我,只是隐忍着不敢发作,粗声道:“公主遣薛冰源送来了鸠酒,这才一会儿,就忘了?”
薛冰源?
因韦氏兄弟与萧宝溶走得太近,即便韦卓因救我而死,我也不敢再重用他,宁肯厚加赏赐,将他留在萧宝溶身畔侍奉;而我身畔最亲信的侍卫统领,的确是薛冰源了。
恍惚觉出了更大的阴谋如兜面而来的巨网,已紧紧网住我,网住萧宝溶,让我再透不过气来,连掌心的冰冷,都已与萧宝溶不相上下。虫
咬紧了牙关,我紧紧抱住萧宝溶的头,蹭着他的额,低声道:“三哥,有人假传了我的话。我一直只要三哥陪着我,陪着我走前面的路。”
萧宝溶仿若笑了笑,却轻薄如纱,散淡如尘,只在顷刻间便不见了。
“阿墨,为了大齐,我曾利用过你,但我从不曾想害你。我也不曾想你,你会害我,从不曾……”他低低地喘着,手指紧扣着我,声音一点一点的衰弱下去,“我是不是该相信,你过来,真的只是想和我一起离开……”
“是!是!”我高声应他,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到他的面颊,“是我中了拓跋顼的计……才弄丢了我们的孩子!三哥,三哥,我一心想为你生下他,然后看着你抱着他,笑啊,笑啊……”
我似乎真的看到了我琼姿玉立的三哥,含着菡萏出水般清浅的笑,眼神温存柔润,静静立在我的身畔,对着我们的孩儿,温柔地唤着阿墨,唤着我们的孩儿。
忽然间便呜咽着说不出来,恍然便觉出,纵然他不是被我刻到心底深处的那个人,也是始终盈在心头的温暖。
离了那团温暖,我还能感觉得出什么?
冷,疼,和刻在心底刻入骨髓的疼痛?
“阿墨,阿墨……”我真的听到了萧宝溶在唤我,温柔怜惜,一如既往。
透过迷离的眼眸,我模模糊糊看到了他的面容。墨黑的发散落地间,更衬得那面庞质若冰雪,快要融化般的洁白潮湿,悲伤而宁谧。可那委顿无力的神色居然看不出怨恨,甚至看向我的眼神里,依稀可辨得一缕轻暖。
“阿墨……”他低吟般轻轻唤着,修长苍白的手指凉凉地抚过我的脸,似想拭去我的泪水,“我宁愿……你平平淡淡过着……我好悔……富贵权势里,没有你想要的幸福……”
指触那般凉地滑过,熟悉的触觉因那指尖的颤抖而让我心也悸动起来,拼命地抱住他,试图扶住他越来越沉下去的躯体,冲着刚刚奉命走入的御医失声哭叫:“还不来救人……快救人……”
而萧宝溶浑然未觉我的痛哭,那样美好如花瓣的眼睛,夜一样黑着,却已看不出其中的光彩。他依旧用思索着吟诗般半含苦恼的低低嗓音说着:“我总以为……我应该挡在你前面……我可以给你……给你……”
他终究没能说出想给我什么。
平安?幸福?快乐?一生如意?
我再不知他的后半句是什么。
抚着我脸庞的手轻飘飘跌落,挥动的袖子清灵如云朵,无声地委于团花线毯间,随着御医奔来的脚步轻轻拂动。
宛如,他执着诗卷时,悠然而颂的闲淡;
宛如,他凝视我时,笑容里散漫出的安适;
宛如,他将我拥入怀中,温暖里弥漫出的杜蘅清雅……
我再拢不住他的身躯,嘶哑地高喊:“三哥!三哥!”
似乎在应和我的惨叫,北面的窗棂经不住外面的风雪强劲,吱呀一声敞了开来,咚地撞在墙上,沉闷如一记重锤,狠狠叩在谁的心头。
风过户,帘影扬,银霜炭的香暖顷刻间不知跑哪里去了。只有那凛冽的北风,迅猛地倒灌进来,哗啦啦地冲击在破了洞再无遮拦的心口。
那风好大呵,空,冷,触肤生疼,呼啸地刮入骨髓,揉碎了谁凄厉如垂死野兽的声声呼唤。
“三哥!三哥!三哥……”
案边有几张纸笺飘落,很厚的质地,字迹纵肆有力,昂扬蓬勃,像火焰般炙热地烫了过来。
抓来看时,果然是拓跋顼的亲笔。
共四封,每封都是情意拳拳,绵绵切切,忆着相山初遇,忆着竹林相爱,忆着定东相偎。
然后,是温柔却如刀锋般锐利的许诺和誓约。
包括大魏吞大齐后我不倒的权势富贵,臣僚子民的毫发无伤,以及,白头偕老的帝后传说。
··我一直以为,拓跋顼随他的馈赠递来的,是一纸空白的含情脉脉。
原来,我和萧宝溶致命的刃锋在那时便已划来。
他必定刻意地让萧宝溶发现了这些信件;而萧宝溶只是隐忍地将这些信件换作了白纸。懒
当这些隐忍终于超出了他的限度,当他发现我维护着勾连北魏的萧氏兄弟,当他认定我在采取行动打算颠覆他苦苦维持的大齐江山,他终于绝望发难。
这才是他囚禁我甚至不愿再来看我一眼的真正原因。
因着我,他遗落了一切,不管是真心,还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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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地,已无了一丝暖意。
这闲月阁,再多的银霜炭,也烘不暖地上渐渐冷却的清淡躯体。
同样,烘不暖已经结成冰石的一颗心脏。
我的嗓子很快喊得嘶哑,可那静谧垂落的眸子再不曾睁开一线。可他那鸦黑的浓睫水润而安静,总让我有他即将睁眼冲我温和一笑的幻觉。虫
直到我虚软的臂膀再揽不住他的头,颓然将他放下时,他的头无声无息地一侧,眼角居然还滑落了一滴莹然的透明泪珠。
可他不会醒来,再不会醒来!
“啊……”我惨厉地对着梁间周刻的蟠龙飞凤嘶叫,痛哭失声,却连一滴泪水也掉不下来了。
拓跋顼,拓跋顼,他做到了。
他比他的哥哥还狠,还毒,还精于对人性最柔软的弱点的无情算计。
我败了,萧宝溶也败了。
败在我们的多情,败在我们的放不开,败在我们失去爱情后的彼此猜忌。
拓跋顼当年从安平公主府逃出后被萧彦追杀,随之被南朝之人救走。我一直以为,救他之人,是已经被萧宝溶处死的前梁太子萧桢。
原来不是。
而是景阳侯萧构。
薛冰源当日便是他举荐而来,因着忠勇机敏,被我倚为心腹。
可他和萧构一样,早就与拓跋顼暗中相交,将我玩于股掌之间。
有这样手握实权的内应,也难怪拓跋顼对我的动向了如指掌,甚至敢一再地孤身见我,流露出最能打动人心的情意绵绵,以示心里眼里,只将我放在心上。
他要天下,必定因为天下有我。
说得多好听!
一步一步,他要做的,是因我而有天下!
“哈哈,哈哈……”握紧着萧宝溶渐渐感觉不出柔软的手指,我自嘲地纵声大笑。
一室的内侍宫人,呜咽着抽泣,独我站起身来,对着那窗外白雪茫茫,失了魂般,纵肆着自己不可扼制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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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公主……魏军已至宁都城下!魏军已至宁都城下!”
阁外,是全无体统的内侍的惊慌通禀,将满室的呜咽,逼作了噤若寒蝉的瑟缩。
脚下很虚软,如踩着沼泽湿地般找不着落脚处,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我勉强保持了上身的稳定,垂头望着萧宝溶苍白美好却渐渐僵冷的面容,沙哑地吩咐:“传宋梓、晏采宸、唐寂到御书房见我!”
慢慢晃着身向卧室外行去时,屋中寂静了片刻,忽听得韦开冲出来高问:“长公主,长公主,皇上……皇上怎么办?”
我恋恋再望一眼萧宝溶的清俊面容,低声道:“封锁消息,你亲自看着,以帝王之礼……为他沐浴更衣……入殓罢!”
“然后呢?”韦开眼眶中有泪,但更有掩不住的恨意。
萧宝溶必定早和他说过了不许和我冲突,他才忍着不曾发作罢?
可我宁愿他发作,宁愿他在我倒酒的那刻便发作出来。那么,我心中的最后一点温暖到底还能保有,到底还能彼此偎依浸润,不至于那么冷,那么冷。
“我会带他离开。我到哪里,他到哪里。”我静静地说着,忽然连悲伤也觉不出了,只是留连地望着我这尘世间唯一的亲人,一步一步,挪向门外。
“到底……到底是不是长公主送来的毒酒?”韦开还在追问,急迫地不肯放弃。
“也许,是吧?”我散漫地答着,“我自己就是那盅毒酒,生生地害死了他。”
这盏酒,在他知道我不是他亲妹妹的那天起他便饮下去了。
从此,他永无宁日,受尽折磨。
终究,死亡成了他宁愿选择的归宿和解脱。
原来,太史令从没说过谎。
我果然是妖孽,亡国妖孽。
小落强忍着泪水过来给我回斗篷,我茫然地握着柔软的风毛,并不觉这天有多冷。
抬头时,阴白阴白的天依然斜斜密密地飘下鹅毛大雪。
这场雪下得真久,今年江南的收成多半不好。可这再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了。
··见到宋梓等人时,他们并没有看出我的异常。
也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