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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人到中年-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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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啦,左派右派我都不想当,不过,我对社会问题的确有兴趣。你比如说中年问题。”刘学尧两个胳膊肘扒在桌沿上,玩着空酒杯,又滔滔不绝起来,“旧社会有句话:‘人到中年万事休’。这反映了在那个社会里,我们的民族未老先衰。人才活到四十岁,就觉得这辈子完了,不能再有什么作为了。现在呢,可以改一个字,‘人到中年万事忙’。对吧?四五十岁的人,知识比较多了,经验比较多了,加上年富力强,正是担当重任的时候。这也反映在新社会里我们的民族年轻了,富有青春的活力了。中年人,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

“高论!”傅家杰赞道。

“你别忙叫好,我还有谬论。”刘学尧按住傅家杰的胳膊,谈兴更高了,“单从这方面看,我们这一代中年可以说是生逢其时的幸运儿了。其实不然,这一代的中年人又是不幸的。”“话都叫你说了!”姜亚芬又打断他。

傅家杰拦住姜亚芬说:

“我倒很想听听这个不幸。”

“不幸在于他们最能出成果的黄金岁月,被林彪、‘四人帮’的动乱耽误了。”刘学尧长长叹了口气说:“像你吧,几乎成了无业游民。现在,这批中年人要肩负起‘四化’的重任,不能不感到力不从心,智力、精力、体力都跟不上,这种超负荷运转,又是这一代中年的悲剧。”

“你们这些人也真难伺候!”姜亚芬笑道,“不用你们吧,你们发牢骚:又是怀才不遇啦,又是生不逢时啦!重用你们吧,反倒又叫苦连天:又是担子太重啦,又是待遇太低啦!”

“你就没有牢骚?”刘学尧反问她。

姜亚芬低头不语了。

从刘学尧的这通议论里,陆文婷又感到,他之所以非出去不可,可能不全是为了他女儿,也为了他自己。

刘学尧又举起杯来,叫道:

“来!为中年干一杯!”



这天晚上,客人走了,孩子睡了,陆文婷涮了锅,洗了碗,回到屋里,只见傅家杰歪身靠在床头,摸着自己的额头发呆。“家杰,你在想什么?”陆文婷站在他面前,望着他忧郁的神色,吃惊地问。

傅家杰没有回答她的话,却问道:

“你还记得裴多菲那首诗吗?”

“记得。”

“我愿意是废墟……”傅家杰把手从额上放下说,“我现在真成废墟了。我已经不像中年人,好像是老年了。你看,头顶秃了,头发白了,额头的皱纹多深了呀,我自己都能摸出来。真像一片残垣断壁,一片荒废景象。”

啊,真的,他变得多么苍老啊!陆文婷心酸地扑到他身旁,抚着他的前额说:

“都是我不好,让家务把你拖垮了,都怪我!”

傅家杰取下她的手,温柔地捏在自己手中说:

“不,这不怪你。”

“我太自私了,只顾自己的业务。”陆文婷的眼睛离不开那印着皱廊的前额,声音颤抖着:“我有家,可是我的心思不在家里。不论我干什么家务事,缠在我脑子里的都是病人的眼睛,走到哪儿,都好像有几百双眼睛跟着我。真的,我只想我的病人,我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也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别说傻话。你作出了多大的牺牲,只有我知道。”他忍住涌上眼眶的泪水,不说了。

陆文婷依偎在傅家杰胸前,伤心地说:

“你老了,我,我真不愿意你老……”

“不要紧,‘只要我的爱人,是青春的常春藤,沿着我荒凉的额,亲密地攀援上升。’”他轻声地吟着他们喜爱的诗句。

秋夜,静静的。陆文婷倚在爱人的胸前睡着了。泪珠还凝结在她黑黑的睫毛上。傅家杰抬起身子,轻轻地让她在床上睡好。她睁开眼问:

“我睡着了吗?”

“你疲劳了。”

“不,我一点也不疲劳。”

傅家杰斜躺在床边,一手撑着自己的头,望着她说:

“金属也会疲劳。先产生疲劳显微裂纹,然后逐步扩展,到一定程度就发生断裂……”

疲劳、断裂,是傅家杰研究的专题,他常常挂在嘴边,从陆文婷耳边飘过。只有这一次,这些专有名词仿佛有着千钧重量,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啊,多么可怕的疲劳,多么可怕的断裂。她觉得,在这悄静的夜晚,在这大千世界,几乎每个角落都有断裂的声音。负荷着巍巍大桥的支架在断裂,承受着万里钢轨的枕木在断裂,废墟上的陈砖在断裂,那在荒凉的废墟上攀援上升的常春藤也在断裂……

十一

夜深了。

病房中的大吊灯熄灭了,只有墙上的壁灯放出蓝幽幽的暗光。

陆文婷躺在病床上,只觉得眼前有两点蓝蓝的光。时而像夏夜的萤火虫在飞跃,时而像荒原的磷火在闪烁,待到定睛看时,又变成了秦波那两道冷冷的目光。

秦波的目光是严厉的。但是,在焦副部长住进医院的那天上午,她把陆文婷叫去的时候,目光却是亲切的,温和的。“陆大夫,你来了,快,先坐一会儿!老焦做心电图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当陆文婷跨上一幢十分幽静的小楼,穿过铺着暗红色地毡的过道,来到焦副部长住的高干病房门前时,秦波正坐在靠门的沙发上,她立刻起身,堆满笑容地接待了陆文婷。

秦波把陆文婷让到小沙发上坐下,自己也隔着茶几坐下了。可她立刻又站起来,走向床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小筐橘子,放到茶几上说:

“来,吃个橘子!”

陆文婷摆了摆手,连说:

“不客气!”

“尝一个吧!这是老战友从南方带来的,很不错的。”说着,秦波亲自拣了一个递过来。

陆文婷只好把这黄澄澄的橘子接在手里。尽管今天秦波态度和蔼,陆文婷还是觉得背后冷飕飕的。那天初次见面时秦波的眼光好像两支冷箭一样至今还插在她背上。

“陆大夫,白内障到底是怎么一种病啊?我听一些医生说,怎么有的白内障还不能做手术?”秦波竭力用谦逊的声调问,那声音里甚至还含有讨好的成分。

“白内障就是眼睛里的晶体变得混浊了。”陆文婷看着手上的橘子说:“我们把混浊的程度不同分为初期、膨胀期、成熟期、过熟期,一般认为在成熟期做手术比较好……”

“哦,哦,”秦波点着头,又问道:“要是成熟期不做手术,再拖一拖又会怎么样呢?”

“那样不好。”陆文婷解释说,“到了过熟期,晶体缩小,晶体内部的皮质溶化,悬韧带松脆,手术就比较困难了,因为这时候晶体很容易脱位。”

“哦,哦!”秦波答应着,又点着头。

陆文婷感到她并没有听懂,也并不想弄懂。她为什么要问这些她并不懂得,也并不打算真正弄懂的问题呢?消磨时间吗?自己还有那么多事情在等着。刚到病房,病人情况需要了解,好多问题堆在脑子里,她真有点坐不住了。可是,她不能走,焦副部长也是病人,他的眼睛术前应该检查。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听说外国有一种人工晶体,”秦波想着,又说,“做完白内障手术,装上人工晶体,就可以不用配凸透镜了,是吧?”

陆文婷点头答道:

“对,我们也正在试验。”

秦波忙问:

“能不能给焦副部长装一个人工晶体?”

陆文婷微微一笑,说道:

“秦波同志,我才说了,这种手术我们正在试验阶段,给焦副部长装,合适吗?”

“那就算了。”秦波马上同意不在焦副部长身上做试验了。可是,她想了想,又问:“你看,焦部长这次手术,要采取一些什么措施?”

“采取什么措施?”陆文婷简直莫名其妙。

“我是说,要不要订一个什么手术方案。万一出现意外的情况,该怎么处理,事先安排好,免得到时候慌了手脚,乱了套。”秦波见陆文婷呆呆地望着自己,还不开窍的样子,就又补充说:“我看报上常登这方面的消息,有的还成立手术小组,先讨论方案嘛!”

陆文婷听到这里,不由笑道:

“这没有必要,白内障摘除是很一般的手术。”

秦波把头扭向一边,有点不高兴了。但她还是又把头转过来,心平气和地甚至笑了笑说:

“我的同志哟!不要轻敌嘛,咹?轻敌思想往往造成失败,这在我们党的历史上是有过的。……”

秦波耐心地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又引导陆文婷大夫去设想在什么情况下白内障手术容易遭致失败。

“如果病人有心脏病,或者血压很高,做手术就要考虑。”陆文婷说,“还有,要是病人有气管炎的话,也要治好咳嗽再做手术。要不然,伤口切开了,病人一咳嗽,眼内溶物很可能脱落出来。”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啊!”秦波拍着沙发扶手,叫了起来,“焦副部长心脏不大好,血压也高。”

“手术前我们都要检查的。”陆文婷安慰她说。

“他还有气管炎。”

“这几天咳嗽厉害吗?”

“这几天倒没有,可是,万一上了手术台咳嗽呢?嗯?怎么办?”

这时,陆文婷真感到这位夫人不好对付了。你不知道她想什么,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担心?陆文婷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下班了。她望着两扇落地式大玻璃窗旁一动不动的白纱窗帘,心中不免着急。她侧耳留神听着门外,一阵轻轻的脚步走来,又过去了。又过了好久,才看见门被推开,焦副部长披着蓝条子的毛巾睡衣,由保健护士搀着进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秦波问。

焦成思同陆文婷握了握手,朝沙发上坐下去,有点疲倦地说:

“到了这里就要听医院的。抽血、透视、做心电图。我不用排队,够照顾的了。”

秦波赶忙递过一杯热茶,焦成思喝了一口,说道:

“其实,眼睛做个手术,也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陆文婷从护士手中接过病历,一边翻阅,一边说:

“胸部透视正常,心电图正常,血压稍高一点。”

“高多少?”秦波急忙问道。

“高压150,低压100,不妨碍做手术。”陆文婷又问:“焦副部长,你这几天咳嗽吗?”

“不咳嗽。”焦成思毫不犹豫地答道。

秦波马上盯问道:

“你能保证上了手术台一声不咳嗽?”

“这……”焦成思困惑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老焦,你可不要掉以轻心。”秦波严肃地说:“刚才陆大夫说了,上了手术台,你要是一咳嗽,眼珠就可能掉出来。”“这,我怎么能保证呢?”焦成思转向陆文婷问道。

“也没有说得那么严重。”陆文婷说:“焦副部长,你是抽烟的吧?最好手术前不要抽烟。”

“这没有问题,我可以做到。”焦成思说。

秦波又马上盯问道:

“万一呢?万一你咳嗽起来怎么办?”

陆文婷笑道:

“秦波同志,这也不要紧。万一发生这种情况,我们可以立即把切口缝上,避免出危险。等咳嗽过后,打开再做。”

“对,对,”焦成思说,“我上次右边这只眼睛做的时候,也是打开,缝上,又打开的。不过,那倒不是因为我要咳嗽。”“那是为什么?”陆文婷觉得很奇怪。

焦成思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掏出烟盒,想起大夫刚才的话,又装了进去,叹了口气说道:

“那时候,我被打成叛徒。右眼看不见了,跑来做手术。刚开始手术,造反派就闯了进来,硬逼着大夫中断手术,说是决不能让叛徒重见光明。当时,我简直气晕了,浑身的血直往头上冲。多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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