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身女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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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然不出声。
我与他对坐着,他没话说,我也不说话,次次都要我说话娱乐他,我累。
我笑说:“佑森,谁嫁了你倒好,大家大眼对小眼,扭开电视便看到白头偕老。”
他讪讪地看着双手。
“最近工作怎么样?”我努力制造话题。
“很忙。”两个字。
“忙成怎么样?”
“很多女孩子都告假去旅行,所有工作堆在我头上。”
“你也该出去走走,增加见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他好脾气地笑,“我没钱。”
“你赚得跟我差不多,我得付房租,你跟家人住。”
“你比我多赚百分之五十。”他倒是没有自卑感,“我在分期付款供一层房子。”
“呵,”我笑,“打算娶老婆了。多大的房子?一个月供多少?”
“一个月两千多。”他忸怩的说,“分五年,四百多尺的房子,是政府居者有其屋计划那种房子。”
“可是,你收入已经超过申请资格了。”我惊异。
他说:“我……瞒了一些事实。”
典型的香港人。我叹口气,你说他傻,他可不傻,他在世俗上的事比谁都会打算盘。地毯要是他买的,他就不舍得踏上去,一定。
“四百多尺……”我说,“比我这里还小一半,我的天,香港的公寓越来越小,怎么放家具?一房一厅?像我这里这样。”
“你这里是三房一厅拆通的,怎么同?”他说,“也只有你一个人住这么大地方不怕。”
我说:“四百尺有窒息感,”
“两个人住也够了。”他说。
我不想与他争执。他总有他的道理,他自己有一套。
“你父亲呢?将来令尊也与你住?”我问。
“是。”他答。
“如果你太太不喜欢,怎么办?”我问。
“不会不喜欢。”他说。
我不响,只是笑笑。听上去很美满……小夫妻俩住四百尺房子,有个老人家看大门,公寓粘一粘墙纸便是新房,像张佑森这样的人,也许对某些女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丈夫,我嘲讽的想。
我们去看电影,两点半那场,因是儿童影片,观众拖大带小到三点钟才坐定,到四点钟又开始上洗手间。熙来攘往,吵得不亦乐乎。
我问佑森,“你闷不闷?”
“不闷,我怎么会闷?”
我很闷。
第2章
连学生都知道我没有男朋友。我暗自叹口气。陪我上街的人很多,但却没有男朋友。男朋友是不同的,男朋友是将来的丈夫。
看完戏我们往回走。我说:“如果你独个儿住,倒可以上你家坐坐,改变一下环境。”
“现在也可以呀。”他说。
我笑笑,他的父亲近七十岁,有点邋遢相,我不高兴与他招呼,又不想看他探头探脑的,老当我是未来儿媳妇。哪有人三十岁了还与家人同住,信都给父亲拆过了才到他手里,佑森也不觉是项烦恼,谁能给他写情信呢?
“真奇怪,”我说,“我们认识竟已十五年了。”
“是的,我第一次见你,你穿一件粉红色小裙子。也是这么凶霸霸的样子。”
“我?”我笑,“我凶霸霸?”
“是的,就是现在这样。”
我忽然发觉他也有点幽默感,于是拍拍他的肩膀。
“佑森,你对我很容忍,我知道。”我感慨的说。
“是我笨。不关你事,我常激怒你。”
“佑森,”我说,“你——”我又改变话题,“你如果结了婚,我们就不能这么自由自在见面了。”
“没关系,我们像兄妹。”他说。
“兄妹?”我笑,“有这么好的哥哥?或有之,余未之见也。”
他又不出声了。能与佑森有不停的对白,那真是奇迹。与他说话像断成一截截的录音带,不连续。
他问:“你为什么这些日子都不结婚?”
“我?”我说,“没碰到适合的人。”
“你要求别太高。”他说。
“我的要求高?”我摇摇头,“我找对象的要求一点也不高,他只要爱我,可以维持我们的生活,两人思想有交流,兴趣有共同点便行了。”
“这还不难!”他笑。
“难?每个女人择偶条件都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分别?”我气不过,“佑森,你说话难免不公平。”
“可是要维持你的生活……你的肥皂都二十五元一块,对你来说,坐日本轿车是最大的折辱,谁敢叫你挤公路车?真是的!”他笑。
“佑森,你别在我面前倚老卖老。”我笑着拍打他。
“你这个人,我第一次见你,就差不多让你折磨死。请你跳十次舞,你都说脚痛,跟别的男生跳得龙飞凤舞。”
“你真是小人,”我笑,“记仇记两百年。”
“你一直嫌我土,是不是?那时候嫌我的裤管不够宽,现在又嫌我的裤脚不够窄,可是我老搅不通这种千变万化的玩意儿,展翘,我真是惭愧。”
我不好意思,“你还耿耿于怀做什么?当年意气风发的小女孩子如今也老了,女人三十,真是无耗无扇,神仙难变,事业无成,又没有家庭,你看我这样子。”
“然而在我眼中,你永远是当年十五岁的样子。”他留恋地说。
“佑森,你真是活活就停止了,把头抬高一点,外边不知道有多少漂亮的小女孩子,很乐意陪伴你。”
佑森把手放在口袋里。“你的语气跟我父亲一样。”笑笑。
“你母亲早逝,他为你担足心事,结婚也好。”我停一停,“我也想清楚了,婚姻根本就是那么一回事,再恋爱得轰动,三五年之后,也就烟消云散,下班后大家扭开电视一齐看长篇连续剧,人生是这样的,佑森。”
“既然你想穿了,为什么你不结婚?”
想不到这么一个老好人也会来这么阴险反招,我不知如何回答,招架无力,只好闷声大发财。
他送我回家,在楼下,我问他:“下星期六呢?”次次都是我问他。
“你是长周还是短周?”他问。
“长周,连两个长周。学校要编时间表,故此短周改长周。你星期五打电话给我吧。”
“好的。”
“你知道车站在什么地方?”我问。
“知道。”
“佑森,买一部小车子开开,那么我们可以去游泳。”
他微笑,点点头,转身走了。
我回到楼上,没事,不想睡,坐着抽烟。
为什么不早点投入看电视长篇剧的行列?我不知道,也许我觉得一起看电视也得找一个志趣投合的人。而这个人是这么的难找。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在我有生的时日内是否会遇见他?
我按熄香烟,扭开电视,看到Muppetshow中鲁道夫纽路叶夫与猪仔小姐跳起芭蕾,笑得几乎昏过去。
上床看武侠小说,作者提到《三国演义》中许褚赤膊上阵,身中两箭,评书人注解:“谁叫汝赤膊?”我又大笑。
不知为什么竟有这么多好笑的事。
可是又有什么是值得哭的?我既非失恋,又役失业.下个周末的约会也订下了,我有什么烦恼?头发又未自,脸上又没皱纹,我哭什么。
然后我就睡了,一宵无话。
做了个恶梦,看见母亲眼我说:“看你怎么没嫁人!”做恶梦与现实生活一模一样。
奇怪,小时候老梦见老虎追我,一追好几条街,或是掉了一颗牙齿,或是自悬崖跌下来,种类繁多,醒来松一口气,还没洗完脸就忘了,现在的恶梦连绵不绝,都是现实环境的反映,花样都不变,好没味道。
第二天还是要工作的。
女学生们在说生物课:“记得几年前我们做青蛙实验?青蛙死了,但是碰一碰脊椎神经,四肢还是会动弹,有些人活着也是没脑袋的,只是脊椎神经在推动他们的活动。”
我想到张佑森,他是标准的脊椎动物,拨一拨动一动,坐在我客厅中看电视看到八点半起身告辞,连的士可音乐节目都看进在内。
我的学生比我聪明。我低头改簿子。她们喜欢在作文的时候闲谈,只要声音不十分大,我由得她们。
我又听见另一个小女孩说,“某次有个男孩子约我看戏,我去了,看到一半,看不下去——”
“为什么?”另一个问。
“描写男人同性恋,恶心。”
“呵。”
“于是我说要走,假意叫他别客气,继续看完场,谁知道他真的往下看,散场还到我家来按铃——你说有没有这种自痴?”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有,怎么没有,还有人一年不找我姊姊,忽然向我姊姊借车呢,我姊姊说:车子撞坏了怎么办?那人说:你那辆又不是发拉利,有什么关系?气得我姊姊!”
我把头抬一抬。
一整班忽然鸦雀无声。
我说:“在班上交掉作文,回家不必再费时间。”
我顿时听到沙沙的写字声。
我叹口气,走到窗前去站着。课室还用着竹帘,可是现在古老当时兴,阳光透过细细的竹帘射在我脸上。我眯起双眼,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眼角有多少皱纹。
放了学我到弗罗赛太太家去喝茶。
弗罗赛太太是我从前念中学时的英文教师,今年五十多岁,我一直不知道她国籍是什么地方,她早已自认是中国人,能说很好的国语与粤语,但也喜欢讲英文与少许法文。
她喝茶的习惯倒是纯英国式的,一套银茶具擦得晶亮。家里有个佣人帮她把屋子收拾得十分干净,白纱窗帘还是从布鲁塞尔带回来的。
夏天的下午坐在她家中很宁静,多数我藉口向她倾诉心事。
这次她温柔地说:“我亲爱的,你想得大多了。”
“这是因为我不了解生命。”我轻声说。
“亲爱的,生命只供你活下去,生命不必了解。”
“但是,”我握紧她的手,深深叹口气,“但是我觉得困惑。”
“你睡得可好?”她问我。
“并不好,我有服镇静剂的习惯。”
“现在根本买不到,”她诧异,“政府忽然禁掉镇静剂,你怎么还买?”
“总有办法的,”我说,“鸦片禁掉百多年,现在还不是有人吸?”我苦笑。
“这不是好现象。”她拍拍我的手。
“我在半夜醒好多次,第二天没精神。”我说,“所以非服食不可。”
“你是否心事很多?”弗罗赛太太问。
“也不算是心事,有很多现实问题不能解决。”我答。
“经济上你不应有问题,是爱情吗?”
“是的。我的烦恼是我没有爱情烦恼,你明白吗?”我问。
“我明白。”她说,“为什么不跟你父母谈谈?”
“我从来没跟他们说过这些话,他们从来未曾'奇書網整理提供'帮我解决过任何问题。每夜我都做恶梦因小事与母亲吵。你知道的,我念中学时便与你说过这些问题。”
“你身边不是有很多年轻男人吗?”她微笑问道。
“我不喜欢他们。”我说。
“一个也不喜欢?”
我摇摇头,“不。”
“每个人总有长处。”她还在微笑。
“他们的长处我不感兴趣。”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他们未必要与我培养终身兴趣。”
“你这孩子!”
我苦笑。
“工作呢?”她又问。
我很惆怅的说:“我始终做着螺丝钉式工作,得不到什么满足,感情方面失望,事业又不如意,忽然之间我发觉原来我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名,因此才困惑。”
“亲爱的,你想做谁?”
我撩起头发,烦恼的说:“我不知道。”
“你希望做个家庭主妇,终身致力于丈大子女?你行吗?你愿意?”
我缓缓的摇头。
“抑或是做阔家少奶奶?手戴钻戒搓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