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殇-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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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柔摇摇头,反手握了念语的手道:“奴婢确认过,应是与竹喧无关。”
念语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苦笑一声:“那又会是谁呢?”
今日一事带给她深深的无力感,在这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可都是要像今日这般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以求苟活?如前日一般,深居宫中,不迈一步,亦还是惹了祸事来,她不由揉揉太阳穴,与其在宫中这般钩心斗角,她倒还是愿随了父亲上那战场,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姑姑,这后宫历来便是如此么?”她呆呆说道。今日的她哪还有当日那个男扮女装,立在城墙,箭指匈奴,英姿飒爽的巾帼样子在。
月柔叹口气道:“这宫里的女人除了斗,再没有其他的事可做了。不是你斗她便是她斗你,不过就仗着这些事儿找点乐子罢了。”
原来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啊,只是她依旧不解:“姑姑,如今日这般,汀嫔受宠自是不必说了,只是这婉贵人,絮美人,玥美人哪个不比我得宠?今日为何偏偏是我?“
“主子,您可忘了您是将军之女,现下将军带兵在外,这朝堂之上的党派之争乃是历朝皆有之事,您既入了宫,他们难保不担心您有朝一日得沐圣宠,到时内忧外患,便不好对付您了。”月柔附在念语耳边一一道来。
念语轻笑一声:“是以,现下便趁了我势单力孤,欲除之而后快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大抵说的就是这个了吧?既如此,不若就随了那阵风吧,随风起舞亦不是不可。
“姑姑,去叫了竹喧进来吧,我有话对她说。”
竹喧红着眼睛跟在月柔后面进来了,一入室内,便朝念语磕了个头,哽咽说道:“主子,竹喧有罪,请主子责罚吧!”
念语见她强忍泪水,更添几分楚楚之态,心下一软也说不得重话了,只是点头淡然道:“你虽不过是个宫女,依着名分却算是皇上的女人了,因此,你存了这份心思,我也怪不得你,你且起来吧。”
那竹喧却是不听,更是惶恐,连连叩首:“奴婢妄想攀龙附凤,是奴婢害了主子,还请主子责罚。”
念语亲自扶了她起来,替她拭去泪水,整整她的发丝,笑道:“二八年华,姿色天然,若是当一个小小侍女确是委屈你了。这样吧,以后若有合适的机会,我便在皇上面前荐一荐你。”
“主子……”竹喧抬了泪眸又是一福,“竹喧知错,只求主子不要赶了奴婢去。”
念语见她说的真切,不由奇道:“竹喧,莫非你觉得我不过是戏言而已?”
竹喧缓缓摇头,一字一句说道:“今日之事,奴婢虽未明白全部,却也知道一点,如主子这般不问世事的,尚且有人来害,更何况是奴婢呢?在这后宫中,哪个主子不是有几分背景的?如奴婢这般孤身一人的,要立足不异于是痴人说梦啊。”
念语呆呆看了她半晌,出神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愿趟这浑水也是好的,日后,你便好好待在我身边吧。我自也不会亏待了你去。”
月柔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才让竹喧退下了。
念语唤了小来子来,问明了楚澈此刻并未在明瑟殿内,于是便叫了月柔同去拜谢柳絮。
入殿时,柳絮正在院中作画,听见念语来了便急急放下了画笔出来相迎,谁料却是一个墨滴不小心落在了上面,身边的书云丫鬟一阵可惜,倒是柳絮不以为意,淡淡说了句:“脏了便扔了,左右不过一副画而已,你若喜欢,改日我再作一副送你可好?”
“奴婢只是心疼主子这半日所画的。”书云撅了嘴道。
“看来妹妹来得真是不凑巧啊,平白扰了姐姐作画的心情。”念语似有些过意不去道。
柳絮走了上来执了她的手,语笑盈盈道:“不过是随手戏画几笔罢了,又有什么要紧的了。”
念语信步走到石桌前,见是一副游鱼戏水图,不过只寥寥几笔,几条锦鲤便跃然纸上,除此之外,并无它物,又见那滴墨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画的左上角,她一边执了笔,一边说道:“这墨滴的也巧,只是如今被我一补,恐要坏了姐姐墨痕断处是江流的意趣了。”说罢,轻轻勾勒出一个正在垂钓的渔童来,而那墨点则成了渔童坐下的一块石头。
“妹妹可是过谦了,锦上添花也不过如此了。”
“姐姐客气了,今日若不是姐姐出手相救,恐怕妹妹也不能在这里替姐姐‘锦上添花’了。”
都是聪明女子,相视一笑后,两人便携了手一同进屋坐下。身后的书云则是小心收了画卷,也跟了进去。
甫一坐下,念语便自嘲道:“今日本想带些礼物来谢姐姐的,转念一想,又觉不妥,生怕又是送错什么,害了姐姐可是不好。”
“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妹妹不必放在心上,只是,这宫中人手繁杂,便是自己殿里也不可疏忽大意了去。”
念语面色一暗,想起那日柳絮所说,颇觉惭愧,歉然道:“前几日,妹妹错会了姐姐的意思,还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柳絮听闻此言,放下手中茶杯,又屏退了其余人等,正色说道:“妹妹如今虽未承宠,可是将军却手握兵权,树大招风,妹妹还要小心为上啊。”
念语见她眼含关切,心中迟疑良久,终究还是把疑问问了出口:“姐姐此情,妹妹承下了,只是,念语愚钝,却不知姐姐为何这般相助?”
载情不去载愁去(一)
柳絮正欲将茶杯递到嘴边,听到念语此问,放下茶杯,瞧了她许久以后才无奈一笑,道:“将门虎女,妹妹果然不比常人,这般直接的问话恐也只有妹妹一人能问得出口了。”
她起身,坐到念语身边,也不正面作答,倒是闲闲地聊起前线战事来:“想必妹妹也听闻了近日匈奴再次来扰我朝边境之事了吧。”
念语心中一惊,适时地露出一副担忧的神色来:“匈奴凶残暴戾,若不大肆劫掠一番必不肯收兵,边陲一起战事,受苦的自又是那些百姓。”
“百姓自不必说,只是这次匈奴率十万大军来犯,势在必得,顾家将士恐怕又要折损不少好男儿了吧。”
“姐姐可是说错话了,这顾家将士四字恐怕不妥吧,虽说他们如今是受家父调遣,但追根究底还是我大周朝的好儿郎,这四字落下来,可听的念语着实是心惊肉跳啊。”念语微笑着摇了摇头,将心中不适强压了下去。
柳絮目光一转,继续道:“我自是信得过顾将军的,只是妹妹可曾想过,皇上与太后可信得过顾将军?那朝中大臣可信得过顾将军?”
此言一出,念语自然知道她指的是父亲已经两年未入京述职,用的理由自然是边疆未定,匈奴随时来犯,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是这两年里匈奴不过小股来犯,并未形成大气候,就在楚澈决心下旨强召了顾清丞入京时,却传来匈奴大兵来犯的消息,实不能不疑。
念及此,念语依旧还是镇定了道:“匈奴狡猾多端,不可小觑之,家父也只是谨慎用兵。待西陲稍定,家父自会进京面圣请罪。”
“请罪自是言重了,谁人不知顾将乃是朝之栋梁,只是三人成虎,亦是不能不防。”
念语淡淡一笑,饮一口香茗转了那话题:“多谢姐姐提点了,只是讲了这半日,姐姐可还未绕到正题上呢。”
柳絮瞧了她许久,才惋惜地说:“朗目疏眉,神清骨秀,妹妹,与你我一同入宫的女子皆已承了圣宠,你可知为何皇上迟迟不召你侍寝?”
念语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答了:“念语不敢妄测圣意。”
柳絮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才别过头去:“我正是瞧中了妹妹是个聪明人,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才出手相助的,在这宫里,少一个敌人便是多一份生机。”
念语心知各种缘由未必就如她所说的这么简单,只是依如今情势也只能如此,相比自己,更让她担心的还是父亲在朝中所要面临的腥风血雨。
现今朝堂多是宁相门生,顾将的势力却是很难渗透进去,如此一文一武,互为掣肘,往日里即使有些不和,明面上却是相安无事,只是如今听柳絮讲来,似是要起风浪。楚澈年岁既长,自不愿大权旁落,如今顾将的种种言行,恐是逆了楚澈的龙鳞。
自古逆龙鳞者皆未得善终,念语更觉不安,无心久留,于是坐下闲话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回宫路上,念语思虑许久,还是决定暂且不去动用宫中那条线,眼下,只需静观其变即可。由是,也略略稳了心神。
刚一入宫,竟见了周德福正坐在殿内。见念语来了,急忙迎出来,行了礼道:“语才人可回来了,才人若再不回来,可要误了事呢。”
“让公公久等,实叫我过意不去。只是公公这般着急却为何事?”因周德福是皇帝身边的人,念语言语间不由客气了许多。
周德福堆了笑答道:“恭喜语才人了,今日皇上翻了才人的头牌呢,还特地叫了奴才来通知才人。”
念语身影一晃,身旁的月柔疾步上前给扶住了,念语强作欢颜,命人取了柄玉如意来递与周德福后才说:“有劳公公传话了,念语这便去准备。”
周德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行礼告退了。
香气氤氲,连同那热气一起,罩得顾念语面目模糊,她遣了众人,只一人用水洗净身体,就在热泪即将落下那一刻,手中的毛巾却被人抽了去,身后传来月柔低低的声音:“今日是主子的好日子,莫要落泪,若是眼睛哭肿了,皇上那儿可是交待不过去了。”
念语死死咬住了下唇才忍了泪,回头强堆了一个笑容对月柔道:“谢谢你,月柔。”
月柔也不回话,只是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身体,扶她出了浴桶,又替她换好衣衫,扶她到了镜前,细细为她梳发,描眉,点唇。
见铜镜中那个已然是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的自己,她不由伸手去抚那镜面,终是一滴清泪流下,月柔急急欲补妆,却被她拦下,“月柔,去将我枕下那副画取来吧。”
月柔心中虽疑,却还是依言取了画来,待见到画卷展开,落款跃出那一刹,不由变了脸色,亦是含了泪道:“月柔替她谢过主子挂心,只是这画却是不能留了。”
念语背转了身,点点头,心中虽有万般不忍,却只能说一句“就依你的意思,将它烧了罢。”
话毕,回到镜前,细细替自己补妆,眼底渐复清明。
坐上那红鸾承恩车,随着摇曳的宫灯一路向乾清宫行去,那红色的宫灯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一时竟叫人看不出悲喜来。
一条路终是到了尽头,下了车,随宫人入了殿,楚澈却还是未来,她便在窗前坐下,见桌上放了一壶梨花白,也顾不得这许多,就自取了,对月独酌。
忽闻人声,知是楚澈来了,放了青花酒壶在窗边,盈盈拜下:“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那楚澈见了放在窗边的酒壶,不由戏谑:“看来朕是来迟一步,这一壶白云边竟叫爱妃喝掉一大半去了。”
“臣妾见今日月光喜人,颇堪下酒,一时自制不住,便独个饮了,倒叫皇上见笑了。”
楚澈见她巧笑嫣然,并无悲戚模样,也放下心来,上前挽了她手道:“既然才人有如此兴致,朕便舍命陪佳人,周德福,再去拿壶酒来,就放在院中空旷地儿吧。”
待一应物事摆齐之后,楚澈携了念语入座,赏月饮酒作诗,二人有说有笑,兼之楚澈此刻敛了平日里那股皇者之风,更显平和,与念语又颇是投机,念语也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