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歌 第一部-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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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哪里,些许小物何足挂齿,你我故交,何必滞形。”马元贽随口答道,在扫视了屋中一遍见别无他人后,才将斗篷脱下放在一边,放心地坐了下来,张淮深见他如此谨慎,有意无意地看着那斗篷说道:“这都开春了,还披着这厚厚的斗篷,难道连马大人这等身份还会有什么顾忌吗?”
马元贽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也像是话中有话地答道:“人有三畏,人言可畏。”
他这么一回答,张淮深立刻知道对方已经听懂了自己的言外之意,不禁一笑,略带调侃地说道:“君子坦荡荡,何惧小人之言,除非……”声音拉得长长的,等者对方接下去。
果然马元贽立刻就接道:“以周公之大贤尚有流言,何况你我。只是成大事者,不谋于众,能少些麻烦就尽量少些而已。”
“狡猾的老狐狸。”张淮深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他本是想试探一下对方此来的目的,因为见到这一行人深夜到来又用黑斗篷将面目隐住,一下子难以断定马元贽此来究竟是为他自己的事情还是出于仇士良的授意,但这摸棱两可的回答却将马元贽的来意掩得严严实实,令人那以捉摸。不过因为事关重大,不探听明白张淮深又岂能安心,所以他只能紧逼不舍,似是不经意地道:“成大事者,不谋于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劳动马大人亲身犯险,仇大人倒是舍得么?”
此话一出,马元贽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不禁为之一僵,语调也没那么自信从容了,强笑道:“没法子,事关紧要,何况这神策军中也就下官和禄帅还有点私谊,还能说得上话,容不得我不来。”
张淮深立时明白了,马元贽此来仇士良想必是知道的,那此来就该是为了鹰扬军和神策军之间的事情,弄明白了这点,接下来就知道该如何说了,他陪着一笑,心中暗自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做才能于己最有利。
其实张淮深适才所说的除了试探来意外也是又在趁机挑拨仇士良和马元贽之间的关系,而马元贽借着诉苦的话将自己的处境暗示了出来,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云霄阁-//。yunx 。。」是怎么回事,但在这一问一答之间张淮深除了知道马元贽是奉命而来外更模糊地意识到他可能还怀着别的目的,也许未必如适才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样。其实想想就知道,他是神策军中第二号人物,张淮深却是鹰扬军的主帅,两军可是死对头,深夜前来其中所冒风险不言而喻,单单为了公事,他何必要亲身犯险。
心里大略有了点底之后,张淮深将适才已经到嘴边的询问乐荣轩诸人下落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淡淡一笑,答道:“这怎么敢当,大人身居高位,张某只是一州小吏,哪敢攀得上什么私谊。何况宁朔一别,犹愧于心,大人这是在折杀我了。”
提起宁朔那件事,马元贽至今还恨得牙根痒痒,那时身陷险境,他不得不委曲求全任人摆布,虽然没受到不恭,但不想张淮深竟假借他的名义夺了宁朔,打开了关内的门户,想到若不是后来在回京的路上将米暨弄死灭了口,几乎就受人以柄了,他岂能不恨,但此时并不是算帐的机会,再大的恨也只能藏在心里,所以于是马元贽干笑一声道:“唉,马某人出塞到夏州,蒙禄帅款待,感激还来不及呢,宁朔等等,不过小事,马某人岂是小气之辈,此事不用再提。”
这等于是被逼着说既往不咎的承诺了,张淮深甚是满意,也就投李报桃,不再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了,大大方方地问道:“那大人是来叙私谊的还是说公事的?”。
“先说公事,后谈私谊。”回避了张淮深的目光,马元贽讪讪而道。
张淮深明白了,不禁哈哈一笑,说道:“马大人这么爽气,张某也不能装聋做哑,有什么事不妨直言吧。”
“禄帅这么爽快,那是最好不过的了。”马元贽心情一松,眉目间舒展了不少,就道:“我和杨枢密使出京前受了朝廷密旨,希望能和禄帅好好谈谈,想鹰扬军也是禁军,神策军也是禁军,两军本是一家,如今却因为些许小隙而刀兵相见,不说伤了和气坏了朝廷的仪制,就是给藩镇们看了笑话也不好么。”
冷笑了几声,张淮深口气很不屑:“朝廷?那那位仇大人怎么说呢?”
“仇大人的意思,万事和为贵,当今天下藩镇割据,更有许多骄兵悍将公然不服朝廷管制,我等身为禁军大将当齐心协力为天子分忧才是,所以仇大人希望能和禄帅握手言和,互相协助,这样彼此有利,也是朝廷之望、大唐之福,禄帅以为如何?”
“那仇大人有什么更详细些提议?”张淮深对马元贽的话不置可否,淡淡地说道。
见没有立时被拒绝,马元贽精神一振,陪着笑脸道:“仇大人是文,禄帅是武,那当然是一主内一主外,而河北三镇因自泽潞用兵之后并了三州,近来更是不逊,朝廷最为忧心,所以仇大人希望禄帅能为朝廷分忧,河北宣武节度使一职,不知禄帅可否有意?”
心下全都明白了,张淮深冷冷一笑,轻讽道:“宣武节度使?张某何德何能,不过一下州刺史,当不得节度使一职。”
“不妨事,禄帅年少有为,朝廷又是多事之秋,正当用人之际,禄帅若是不能担当,又有何人能担当?”
张淮深忽而敛去冷笑,面上浮现和蔼之色,微微俯过身去,微笑道:“仇大人这等美意,张某怎敢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禄帅愿意了?”他这样好说话倒是令马元贽感到非常意外。
“当然,仇大人的好意当然要领的了,建节封侯,本是武将可盼而不可及的美事,张某人怎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张淮深笑眯眯地道。
马元贽半信半疑,说道:“那太好了。”
说是这么说,但从他脸上的神情上看却是心不甘情不愿。
张淮深收起笑容,正色道:“仇大人的好意,张某这就领了。等张某进京陛见之后就立刻走马上任。”
马元贽立刻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忍住气,苦笑道:“河北局势微妙,禄帅越早上任越好,进京怕是就不用了吧。”
“这怎么可以。”张淮深连连摇头道:“无凭无据,怎可贸然上任,何况建节封疆是朝廷大事,怎可不进京亲领陛下谕旨,再说了,建节乃是一个武人莫大的荣耀,我又是长安人氏,怎可不回家夸耀夸耀。马大人这么说可见心不诚了。”
马元贽赶紧道:“只要禄帅一点头,朝廷的圣旨立刻可到,只是带兵进京于礼不合,所以禄帅一定要进京的话,那也不无不可,但只能一人和马某人进京了。”
他这样说当然是吃准张淮深是不敢孤身入京了,但听到的回答却令他大吃一惊,张淮深竟出人意料地点头道:“那也可以。”
马元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追问了一句:“禄帅真的一人和马某人进京?”
“当然真的。军中无戏言。”张淮深肃容道。
马元贽狐疑了半晌,不明白张淮深是在耍什么花样,只得小心翼翼地道;“那好吧,等天亮之后禄帅不妨同马某人一起去华州,接着咱们一起去长安。”
“好。”张淮深非常干脆地说道:“等明日一早我带着大军就进华州,然后一起去长安。”
马元贽终于明白张淮深的意思,觉得自己被戏耍了,腾的一下火就上来了,愤然道:“禄帅不是答应了一个人和马某人进京的吗,为何言犹在耳却要食言而肥?”
“张某怎敢食言。”张淮深悠哉哉地说道:“张某确实说一人和马大人进京,只要到了长安,我将大军留在城外不就行了么。”
马元贽闻言不由得苦笑了,心头的怒火也散了不少,因为张淮深虽然耍了点小花样,但却是真的没有食言胡说,其实他早就料到没有这么好说话的,但既然对方不是硬骗,那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所以他只好耐下性子又说了一遍:“马某人的意思是,若是禄帅一定要进京,那就请将大军留在华州城外,然后禄帅一人和马某人去长安。”
此言一出,张淮深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面若寒霜,看得马元贽心头一颤,只听得他闷哼一声道:“马大人这不是开玩笑吧,这年头将离兵是什么下场马大人也该知道,难不成是让我去长安送死?”
马元贽本有些心虚,但张淮深这近乎于翻脸的样子却使得他有些恼羞成怒了,抗声道:“马某人本未要禄帅进京,这是禄帅自己坚持的。既然要进京,那就得按照仇大人的意思来办。”
在他说话的时候,张淮深用如刀一样锋锐的眼神看着马元贽,只看得他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发虚。待得他说完,张淮深却是一叹,眼中的威势尽皆敛去,声音也柔和了许多:“马大人,张某也知道你是身不由己,今日还是冒着莫大风险前来的,所以你我也就不要为了这些小事动气吧,不妨和和气气地直言好了。”
马元贽被这么一说,原本积在心头的怒气一下子好像都泄了,心平气和了下来后说道:“禄帅是明白人,马某人适才之言在禄帅面前也只能算是欲盖弥彰,实在是惭愧,还请禄帅见谅。”
“无妨无妨。”张淮深笑了,似是边在回忆往事边道:“想当年第一次和马大人相见,大人是奉了皇命前来赏赐,那时张某就和公主说了,大人龙行虎步,必是了不起的人物,心下很是尊敬。后来在骊山的时候,大人又借机相助,张某感激不尽,故而入仕之初就向陛下建言真除大人为神策军中护军,你我一直以来都无芥蒂,虽然宁朔之事委屈了大人,但张某也将米暨交与大人处理,那些城中的校尉偏将也一直扣在军中不放,不曾对大人有过伤害,今日大人前来也只是奉命行事,你我各为其主,将来战场上也许会刀兵相见,但今日张某却绝不会让大人受到任何伤害,大人尽管放心。”
马元贽听得有些感动,但这感动也是一瞬即逝,冷静下来道:“马某人本是奉了仇大人之命来和禄帅言和的,既然禄帅不许,那也没什么,禄帅也是极聪明之人,万事思虑周到,马某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想最后说一声,此刻仇士良尚有求和之意,若是过上几日,等石雄人马回师,凤翔行营援兵一到,恐怕就再无此可能了。”
马元贽言下之意是希望张淮深见好就收,不然神策军援兵一到非但没有了节度使的位子反而可能落个兵败而亡的下场。
张淮深拱拱手以示谢意,口中叹道:“马大人所说的我岂有不知,但情势不由人啊。”
“这怎么说?”马元贽追问道。
张淮深黯然道:“马大人可知张某与仇士良之间有深仇大恨,彼此绝无言和可能?”
马元贽面露同情之色,劝解道:“马某知道,但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禄帅如今情势虽然有利,但仇士良只要死守长安不出,等到那些援兵一到,禄帅反而会陷入绝地,不如……”
说到这里,马元贽忽得停了下,看着张淮深只是不语。
张淮深会意,立刻道:“马大人关照之意,张某岂能不知,这里也无旁人,马大人若有什么可以与张某推心置腹的话但说无妨,若是张某能和仇士良握手言和,也不至于会到今日刀兵相见的地步了。”
马元贽一笑,慢慢地说道:“其实马某人也知道禄帅很清楚仇士良求和只是缓兵之计,所以禄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