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园·那时花开-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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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柬的最后一句万年不变地写着:“如有空闲,敬请赏光。”
那上面的“有”字,除了下笔更加自如之外,与杨芸的字神态是极像的。
第三十章 订婚
然而,订婚还是照常进行了。
这一日的热闹简直不可用言语描述,香车往来,喧闹不绝,杜府几乎成了熙熙攘攘的市场。
城中稍有势力声望的人全都挤了来,杜府偌大的地方被这些人密密麻麻地一挤,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冯倩也许是因为喜悦的缘故,一张脸比平时格外多了几分颜色。杜茗轩倒还能保持镇定,得体地应付宾客,只不过若是仔细看,能从他的面上看出一丝沮丧来。
孙泰带着孙宁来了,还有陈约翰,就站在孙宁身边。
孙宁见到梁雨言,低声说:“这一段的喜事倒真是多,梁府娶新姨太太,杜府,再就是我……”
她的话音倒是恢复如常了,只是脸色土一样地昏黄,明显是精神不好。
旁边的陈约翰听不出异常,还美滋滋地笑,只有梁雨言懂得孙宁话外的意思。
这几件所谓的喜事,没有哪一件是真正值得欣喜的。
梁府中人并没有来全,除了梁丰候要守着生意外,杨芸推说是身子不舒服,独自留在净园里,并没有来。
典礼举行的时候,杜太太的眼光往梁府家眷这边扫了一圈,然后,似是略有些失望地看向别处。
这一日的订婚结束后,不知怎么,就传出一条小道消息来,说是杨芸在梨春社的时候百般勾引杜府大少爷,后自知无望,又转而勾搭梁程谦。杜太太是为了撇开这个妖精,才破天荒地肯为她做媒。
这消息似乎一夜之间走遍了全城,上学的路上,梁雨言就听人说:“怪道杜府的宴席她没去呢,心里拈酸了吧?”
另有人答话道:“可不是,只可怜了那梁程谦,枉被人称作风流种子,如今也被人耍了,他还不知道呢!”
梁雨言转过头去,想要看看说话的人是谁,那两人却早走的远了。
府中的姨太太们个个嘴都不肯闲着,这消息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传进了梁府。
“怪不得梨春社之前那么红”,四姨太撇了撇嘴,“我还以为是管事的老许长了本事,巴上了杜府,没想到却是杨芸。”
梨春社管事的老许和四姨太相熟,据说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当初杨芸认得梁程谦,也是四姨太同了老许一力促成的——她先前并不知道杜茗轩和杨芸的一档子事,总是想着一面能弄进一个人来治治六姨太;又可以巴结杜府,谁想却弄成这个样子。因此这一段事情她总是避过去,缄口不谈。
四姨太喝了一口茶,笑道:“不要叫我七姨太——我叫杨芸。”完全是模仿杨芸的口气,倒有几分肖似。
说罢,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
六姨太看了四姨太一眼:“怎么,你也开始学唱戏了?说的倒挺像。”
“你……”四姨太看了六姨太半响,想起没有人来牵制她了,又不甘心,冷笑道:”你得意什么?老爷不宠杨芸了,可最近又迷上了个舞女呢——你别忘了形!”
梁老爷迷上舞女不过是最近几天的事——
原本杨芸不大理会梁程谦,一则梁程谦知道她的性子素来如此,二则还多少顾忌着杜太太,因此只是容忍。
可如今不同,原来这杨芸并不是与杜府有什么关系,也并没什么了不得的后台,不过是一个让人玩腻了的弃妇而已,可笑自己还是大大地排场了一番才把她娶进门!
梁程谦心里恨不得休了她才好,又恐一旦如此传出去更是笑柄,索性把杨芸当做空气。横竖梁程谦有钱,很快便找上了一个年轻舞女。
杨芸也有自知之明,自此以后越发出来的少了,连饭也是梅儿端去了净园吃。
此时,四姨太拿舞女的事来嘲讽六姨太时,六姨太想也不想,立刻反击道:“不就是宠了个舞女么?你得意什么?又不是宠了你!”
说罢,又嘲讽地看向四姨太,道:“倒是你,巴巴地跑去帮杨芸和老爷牵线,老爷在梨春社听了大半月的戏,连家都不回,就是在那时认识的杨芸——都是你挑唆的罢?别打量我不知道!如今可好,杨芸被娶进来就住到净园去,流言满天飞,老爷也被人当做笑话——可不都是拜你所赐!我就说你本不值那一串珍珠项链,原来是为了这个!”
看四姨太又红又白的脸色便知道,她是被说到了痛处。
梁程谦嫌着四姨太多嘴多舌,又老了,对她并不算上心。多年前也是恩爱过的,只是最近几年并不曾特特为她买过什么东西,就连添置衣服,都是四姨太拿了自己的钱独自买的。前些日子为了那件事,老爷一高兴,破天荒地一掷千金买了串项链,让她着实趾高气昂了一阵子。
没想到后来六姨太拿出一条一模一样的,借机讽刺了她一顿;今日又被人当做话柄拿来重提,说得她辩无可辩,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一张嘴,此时却哑了。
节气已过霜降,早晚寒气渐重,二太太坐不住了,说:“这么冷的天,在这坐着又不能好好说话,何苦呢,不如都回房间去罢。”
连续的几日,早晨起来便觉地上白茫茫的,像是下了雪。待到仔细一看,才恍然发觉,原来并不是雪,而是霜雾。
深秋的风和冷霜一过,没有几天,花园里的花便落尽了,再无可看之物。姨太太们怕冷,躲在屋里还来不及,也不再来花厅里坐。
梁府似是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注:'2'中“万物难为有,无常似尾花。空蝉如此世,幻灭若朝霞”出自小野小町(日本),此句为中文译文。
第三十一章 训练场(1)
旧历九月十四日,是星期五。
梁雨言最近总是百无聊赖,孙宁不来上学,冯倩忙着自己的事情,只剩下孤伶伶一个她。
想到明天要看着最好的朋友和那个假洋鬼子订婚,她心里更气闷。
到了中午,她发觉自己连饭都不想吃了。
于是下午的第二节课上课之前,她便找了个借口,和老师请了假。
也是她运气好,恰巧上课的是那名讲珠宝鉴赏的华侨,可能是在国外呆过的缘故,并不像别的老师那样循规蹈矩。静静听她说了缘故,便点一点头:“回去吧,好好养身体。”
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今天这是怎么了?上节课也才有学生请假。”
梁雨言知道,这老师的上节课是隔壁班的,也就是孙宁之前所在的班级。
果然,她出了楼,就看见廖蓉,正百无聊赖地在光秃秃的操场上走来走去。
看来请假的是她。
孙宁说过,她最好的两个朋友,一个是梁雨言,另一个就是廖蓉。
而现在,两个人都因她而忧心和烦恼着。
还没有到放学时间,是不能回家的。梁雨言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请了假也是无处可去,不如留在学校里,即使是发呆起码还有一席之地。
廖蓉久久徘徊在此,恐怕也是这个缘故。
她的脚步于是也小了。
廖蓉绕过一颗梧桐树,看见她:“出去走走?我实在是心烦。”
梁雨言是真的没有选择了,顾不上面前站着的人和自己之前略有龃龉。
因此她点一点头:“好。”
“这是……训练场?”梁雨言张望着四周。她不知道廖蓉要去什么地方,只是跟在她身后,在大路和胡同之间七转八转,就来到了这样一处地方。
门外有人看守,张望进去,可以看到大片的沙地,远处是静静地立着的靶子,还有练着摔跤的士兵。
梁雨言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廖蓉却利落地和看门的人打了招呼:“我来找人。”
看门人似是认识她,点头道:“廖小姐请进。”
梁雨言按捺不住好奇,问了一句:“你常来这里?”
廖蓉走着,漫不经心地答:“嗯。我哥哥在警察厅工作,他们常来这训练,我有时也跟来。”
廖蓉的哥哥在警察厅?梁雨言记起,叶晨曦被抓的时候她好像提过。
话说到了这里,梁雨言接着问:“叶晨曦的事情怎么样?人放出来了吗?”
廖蓉说:“我哥哥不肯告诉我。他知道我和孙宁的关系,怎么会向我透露风声?上次还是我不小心听到的,这次我软磨硬泡,他总是不肯告诉我。”
她望着远处有人奔跑踏起的尘埃,声音低了下去:“可惜,孙宁那样的一个人,就这么毁了。”
梁雨言所知的廖蓉虽不似孙宁一样泼辣,却是个极为心直口快的人。
可即使是这样棱角分明的人,终要一日一日被磨平。
比如孙宁,曾经也是鲜活的一个人,然而倒底失却了生气,变成一个她自己从前最讨厌的、木偶一样的人。
梁雨言这日的烦闷不独是为了孙宁,也是为了自己。眼看着好友的蜕变,她终于不可抑止地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恐惧。
她怕自己也会变成那样。她甚至怀疑,如果遇到同样的事,她能不能像孙宁那样奋起反抗——尽管反抗的结果也是令人失望的。
此地,此刻,见了廖蓉低垂的眼角,她更觉灰暗了。
廖蓉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吐出的气息在面前缓缓地凝成了有形的水雾:“我实在是没想到,她的父亲,竟然会这样不择手段。”
梁雨言却已经回复了镇定,廖蓉家里成员简单,所以一直还能保持着天性里那一份直爽。
而她,身处梁府中十几年,看惯了争斗的场面,渐渐地觉得心都灰了——人与人之间,能有几分真心呢?连自己的母亲,不也只在自己给了她项链时才亲热起来,平日里不也是淡淡的么?像五姨太那样肯对她推心置腹说一番话,更是有生之年第一遭。
孙泰这样做,或者也不算过分。
也只有在面对着那个人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还是有人在真正的关心着自己的。
“算了,不说这么多废话”,廖蓉仰起头,仿佛这样就能赶走心中烦闷一般,向着远处正在土地上打滚的人叫道:“哥!哥!廖元!”
喊了几声,那个人才听见,一个过肩摔把和自己一同翻滚在沙地上的人摔在地上,拍拍身上的尘土,向着她们走过来,被他摔倒的人迅速地爬起,也跟了过来。
直到走过来,廖元脸上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你来的真不是时候,要是再晚几分钟,那家伙肯定被我摔得更惨。”
他话刚说完,就挨了杜茗轩一拳头,打得他哎呦一声:“你该感谢你妹妹,要不是她来了,我非得把那一跤十倍百倍地讨回来不可!”
廖元不服气地白了杜茗轩一眼,才向梁雨言打了个招呼:“梁小姐。”
梁雨言也说道:“你好。”又转向杜茗轩:“杜先生,你好。”
原以为经过那天,杜茗轩的态度有所缓和,谁知他冷笑一声,直直地盯着梁雨言:“我好——我自然是好!听说杨芸现在被人囚在净园里,过的人不人鬼不鬼,都是托了你母亲的福!”
廖元和杜茗轩极熟悉,看见杜茗轩发怒,把廖蓉拉到一边去:“我们去那边说。”
梁雨言惊住,杨芸过的不如意,杜茗轩不高兴也是自然,可这股无名火为什么要向她身上发?
她抬头望向杜茗轩:“你怎么这么说?杨芸是自愿住在净园,何来囚禁之说?”
杜茗轩闻言,眯起了眼睛,重又现出那种阴鸷的神情,让梁雨言记起第一次在江阴路上碰到他的情景来。
他跨前一步,在梁雨言还未来得及抵挡之前,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梁小姐,不要以为我是傻子,杨芸进了梁府,她那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