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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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村上春树
编者语
我们为什么选择村上春树?
不是因为他连获日本文艺界的奖项:也不是因为他的作品高□日本畅销书榜首:更不是因为他的作品掀起年轻一代的抢购热潮,突破四百万部的销量!
那么,为什么?
答案是:他和他的作品带给我们思想的特异空间,而轻描淡写的日常生活片断唤起的生活气氛令我们有所共鸣。更重要的是他以六十年代的背景道出九十年代,甚至世世代代的年轻心聱。
·年轻的迷惑与无奈
“挪威的森林”本是披头四的歌曲,书中主角直子每听此曲必觉得自己一个孤零零地迷失在又寒又冻的森林深处,这正是年轻必经的旁徨、恐惧、摸索、迷惑的表征。男主角渡边多次想拯救在自我迷失中的直子,但有时甚至他也迷失了方向。生活在都市中的年轻一代,在都市空间愈狭小与人的疏离愈人的对比中,令他们失去与人接触的欲望,恰是年轻一代避免受伤的保护罩。正如《挪威的森林》的渡边,因他怕失望,他不想勉强去交朋友,在他的世界中,朋友始终只有那几个。
·年轻的反叛,大胆与率真
年青的好处是可原谅的率真、大胆、肆无忌惮地把内心所爱、所要、所憎、所恨的不扣修饰宣诸于口。书中大胆的情欲描写并不是一般日木小说中常见的卖弄色情,而是发白内心的自然流露,如高山流水,流到洼处,一泻而成瀑布,浑然天成。书中主角身处动荡不安的时代,学潮罢课接二连三发生,但他们漠不关心,反而对爱情的追求炽热无比。渡边之于直子,明知直子心系死去的木月,偏偏不舍追随左右:阿绿之于渡边,虽知渡边心有所属,也求守候身旁。对爱情的希望与失望在书中煎熬□主角,亦在现实生活中煎熬□年轻的一群。爱情是发自内心,身不由己,没有时代之分,那管它是不是动荡的年代和应不应该恋爱。在九十年代的香港,“学生应不应该谈恋爱”已成老话,现在讨论的已是“学生应怎样谈感爱”,本书肯定的提出:不要滥交,滥交只会□蚀了青春。
·年轻的奇异的哲思
书中的人物,身驱动作是随俗的,而心思念头则显得空灵,说话的方式特别,常常可抽离出来而成格言,如“只有不完整的记忆和不完整的思念,才能装进一种称作小说的不完整容器里”,“我们一边把死当作微尘般吸入肺里,一边活下去”,“世界处处是驴子粪”……年青的□思在书中比比皆是。
·成长的可爱的谬思
成长的世界充满责任和不愉□。村上春树笔下的主角们都是年轻的|他们不愿意长大,认为长人是不可思议的,长大是在完全没有准备下,被死拉硬挤出来的。主角甚至羡慕已死的人的永远青春。这是一部年轻的小说,成长历程年轻阶段的热情坦率,直抵人性根蒂:成长的苦闷、无奈、恐惧、好奇,令人感动共鸣。正如作者说“有些人会喜欢这部小说,有些人不喜欢”,但我们肯定热爱生命、对生命敏感的人一定喜欢:年轻的和曾经不想成长而已成长的人不会错过。
第一章
我今年三十七岁。现在,我正坐在波音七四七的机舱里。这架硕大无比的飞机正穿过厚厚的乌云层往下俯冲,准备降落在汉堡机场。十一月冷冽的雨湮得大地一片雾蒙蒙的。穿着雨衣的整修工、整齐划一的机场大厦上竖着的旗、BMW的大型广告牌,这一切的一切看来都像是法兰德斯派画里阴郁的背景。唉!又来到德国了。
这时,飞机顺利着地,禁菸灯号也跟着熄灭,天花板上的扩音器中轻轻地流出BGM音乐来。正是披头四的“挪威的森林”,倒不知是由哪个乐团演奏的。一如往昔,这旋律仍旧撩动着我的情绪。不!远比过去更激烈地撩动着我、摇撼着我。
为了不叫头脑为之迸裂,我弓着身子,两手掩面,就这么一动不动。不久,一位德籍的空中小姐走了过来,用英文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答说不打紧,只是有点头晕而已。
“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谢谢你!”我说道。于是她带着微笑离开,这时,扩音器又放出比利乔的曲子。抬起头,我仰望飘浮在北海上空的乌云,一边思索着过去的大半辈子里,自己曾经失落了的。思索那些失落了的岁月,死去或离开了的人们,以及烟消云散了的思念。
在飞机完全静止下来,人们纷纷解开安全带,开始从柜子里取出手提包、外套时,我始终是待在那片草原上的。我嗅着草香、聆听鸟鸣,用肌肤感受着风。那是在一九六九年秋天,我就要满二十岁的时候。
刚刚那位空中小姐又走了过来,在我身旁坐了下来,开口问我要不要紧。
“不要紧!谢谢。我只是觉得有些感伤而已。(lt's all right now。thank you。Ionly felt lonely,you know。)”我笑着答道。
“Well,I fell same way,same things,once in a while。I know what youmean。(我也常常这样子哩!我能理解!)”说罢,她摇摇头,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我展开一副美丽的笑容。“I hope you'll have an ice trip。 AufWiedersehen!(祝您旅途愉快。再见!)”
“AufWiedersehen!”我也跟着说道。
就算在十八年后的今天,那片草原风光也仍旧历历在目。绵延数日的霏霏细雨冲走了山间光秃秃的地表上堆积的尘土,漾出一股深邃的湛蓝,而十月的风则撩得芒草左右摇曳,窄窄长长的云又冻僵了似的紧偎着蔚蓝的天空。天空高踞顶上,只消定睛凝视一会,你便会感到两眼发痛。风吹过草原,轻拂着她的发,然后往杂树林那头遁去。树叶沙沙作响,远处几声狗吠。那声音听来有些模糊,仿佛你正立在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一般。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声响。不管是什么声响都无法进入我们的耳里。再没有人会和我们错身而过,只看到两只鲜红的鸟怯生生地从草原上振翅飞起,飞进杂树林里。一边踱着步,直子便一边跟我聊起那口井来了。
记忆这玩意儿真是不可思议。当我身历其境时,我是一点儿也不去留意那风景。当时我并不觉得它会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也绝没料到在十八年后,我可能将那一草一木记得这么清楚。老实说,那时候的我根本不在意什么风景。我只关心我自己,关心走在我身旁的这个美人,关心我和她之间的关系,然后再回头来关心自己。不管见到什么、感受到什么、想到什么,结果总会像飞镖一样,又飞到自己这一边来,当时正是这样一个时代。再说,我那时又在谈恋爱,那场恋爱谈得也着实辛苦。我根本就没有气力再去留意周遭的风景。
然而,现在率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的,却是那一片草原风光。草香、挟着些微寒意的风、山的线、狗吠声,率先浮现的正是这些,清清楚楚地。也因为实在太清楚了,让人觉得仿佛只要一伸手,便能用手指将它们一一描绘出来。但草原上不见人影。一个人也没有。没有直子,也没有我。我不知道我们究竟上哪儿去了。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呢?曾经那么在意的,还看她、我、我的世界,究竟都上哪儿去了?对了,我现在甚至无法立即记忆起直子的脸来,我能想到的,就是一幕不见人影的背景而已。
当然,只要肯花时间我还是可以忆起她的脸。小小的冰冷的手、一头触感柔顺光滑的长发、软而圆的耳垂、耳垂下方一颗小小的痣、冬天里常穿的那件骆驼牌外套、老爱凝视对方的双眼发问的怪癖、有事没事便发颤的嗓音(就像是站在刮着强风的山坡上说话一样),把这些印象统统集合起来的话,她的脸便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了。最先显现出的是她的侧脸。这大约是因为我和直子总是并肩走在一块的关系罢。所以先让我忆起的常是她的侧脸。然后,她会转向我这边,轻轻地笑着,微微地歪着头开始说话,一边凝视着我的眼睛。仿佛要在清澈的泉底寻找一晃而过的小鱼似的。
不过,我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如此这般地忆起直子的脸。而且,随着岁月的消逝,时间花得愈来愈长,尽管很叫人感到悲哀,但却是千真万确。最初只要五秒钟我便能想起来的,渐渐地变成十秒、三十秒,然后是一分钟。就像是黄昏时的黑影,愈拉愈长。最后大概就会被黑暗给吞噬了罢?是的,我的记忆确实是和直子离得愈来愈远了,正如我和过去的我离得愈来愈远一般。只有那风景、那十月的草原风景,就像电影里象征的画面,不断地在我脑海中浮现。那风景执拗地“踢”着我脑中的某一个部分。喂!起来吧!我还在这儿哩!起来吧!起来了解一下我为什么还在这儿的理由吧!不痛!一点儿都不痛!只是每一脚便会有回音。但恐怕过不了多久回音也会消失吧?正如所有一切已然消失了一般。然而,在这汉堡机场的路福特汉札(Lufthansa航空公司名)的飞机里,它们比往常更长时间地、更强烈地打着我的头。起来吧!起来了解吧!所以,我才写了这篇小说。因为我是那种一旦有什么事,不把它写成文字的话,便无法清楚地理解它的人。
那时候,她究竟都聊了些什么?
对了,她聊起一口野井。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那一口井,或许那只是存在她脑海中的一个形象的记号而已——如同那段晦暗的日子里,她在脑海中编织出的许多事物一般。然而,自从直子提过之后,我每想起草原的风景,便会跟着想起那口井来。我虽不曾亲眼目睹过,但在我脑中它却和那片风景紧密地烙在一块儿,是不可分割的。我甚至能够详细地描出那口井的模样。它就位在草原和杂树林之间。蔓草巧妙地遮住了这个在地表上横开约直径一公尺的黑洞。四周围既没有栅栏,也没有高出的石摒。只有这个洞大大地张着口。井缘的石头经过风吹雨打,变成一种奇特的白浊色,而且到处都是割裂崩塌的痕迹。只见小小的绿蜥蜴在石头的缝隙里飞快地续进续出。横过身子去窥探那洞,你却看不到什么。我只知道它反正是又恐怖又深邃,深到你无法想像的地步。而其中却只充塞着黑暗——混杂了这世界所有黑暗的一种浓稠的黑暗。
“是真的——真的很深唷!”直子谨慎地措词。她说话常常是那种方式。一面谨慎地选词,一面慢慢地说。“真的很深。不过,没有人知道它的位置。但它一定是在这一带的某个地方。”
说罢,她将双手插进斜纹软呢上衣的口袋里,微笑地看着我,一副认真的表倩。
“那不是太危险了?”我说道。“在某个地方有一口深井,没有人知道它在哪儿。万一掉进去不就完了?”
“是呀!咻——砰!然后一切结束!”
“会不会真有这种事呀?”
“常有啊!大约每两年或三年就会发生一次呢!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所以这一带的人就说了,说是掉进那口深井去的。”
“这似乎不算是一种好死法咧!”我说。
“很惨哩!”她说道,一边用手拂去黏在上衣上的草屑。“如果说就这么摔断脖子死了也就算了,万一只是挫了腿,那可就糟了。即使扯破喉咙也没有人会听见,没有人会找到你,蜈蚣、蜘蛛在一旁蠕动着,从前不幸死在那儿的人的骨头零星散布,四周阴阴湿湿地。只有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