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源-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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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行动似乎引到了一个久远的年代,使他惊呆了。这个熟悉的动作他似乎见过,到底是在哪儿,他又是谁呢?这时他才认真地打量起旁边这个郝老五来。这老五当然还是几年前和他打交道的那个小老头儿,然而几年前的小老头儿又是谁呢?过去他没有去想,现在一留起心来到使他惊疑愕然起来,觉得很早他们就见过面,啥时候呢?一时又想不起来了。印象是那样的模糊、遥远,犹如隔着一座山,一层雾似的,看不清楚。这时两人都互相地观察着、审视着、沉默着,特别是二曹操,内心如狂涛的大海在翻滚着。骤然之间使得屋子里的气氛紧张和寂静起来。外面的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一股带着寒意的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冷飕飕的使他打了一个寒战。他忙起身关窗,当他走到窗口探身朝外时,突然火车站的汽笛一声长鸣,他又吃了一惊忙回过身来,只看见老五在嘶嘶地抽烟,火光一闪一闪地跳动,烟雾也随口型飘散开来。在那烟雾深处出现了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汉子,穿一身黑色警服,武装带上挂了一只左轮枪,小脑袋,小脸,那细小如豆的眼睛闪着一道道深邃的光,这一切犹如千书万册的索引使他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二
那是二十来年前的一个阴冷的早晨,天津港码头上汽笛一声长鸣,一艘挂满万国旗开往烟台的轮船马上就要起航了。正在这时二曹操却慌慌张张从浮桥走上船来。他穿了一件兰卡几长衫,头戴浅灰色礼帽,一手拿着没有撑开的南洋绸伞,一手撩着长衫的前襟,仪表显得庄重、文雅,看起来颇有几分知识分子的风度。他匆匆忙忙蹬上船舷,又拐了几个弯儿来到五等仓的前闸板,找到了沈毅工程师夫妇。一见面他就如久逢知已滔滔不绝地说了个没完没了,最后才从内衣兜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来说道:“沈工程师,你为人侠义,仗义疏财,现在反而两袖清风,又遭老板陷害。”说着他把布包打开露出了一络袁大头的银元来。“这是我和工友们的一点心意,拿去做点路费,大家托我专程送来,沈工程师啊,不成敬意,望你笑纳!”他摸了摸沈夫人怀中的小女孩叹了口气道:“唉!回家好好安排生活,把娃娃抚养大再说!”
沈毅推过小包十分感激地说:“我谢谢你和工友们的厚爱,这分心意我收下了,可是这东西我不能收啊。在这乱世之年谁都不得温饱,还是拿回去帮助大家吧。”
“你这就见外了。”二曹操显得十分诚恳又把小包推了过去:“常言说”千里送毫毛,礼轻人义重“这些年来由于你的技术高,大家也跟着得了一些好处,还记得那次揭榜么,虽然钱没有到手,但你有字据在身,总有一天要得着。再说也给我们工人出了口气呀。所以看在这些上面你应该收下了。”
一席话说得沈毅夫妇热泪直流,沈毅紧紧地握着二曹操的手哽咽地说:“好,好,那我就谢谢你和大家了!”
这时船要开了,只听得汽笛呜呜地叫了几声,接着又传来一阵阵哗哗啦啦的启锚声,随着机舱轰轰隆隆地响了起来。
“开船了,开船了。”
二曹操慌忙地把手抽出来摸了摸孩子的脸旦转身又去找一个身材矮小名叫黄金宝的巡官来随手递给他一个青布包,又咬了一阵耳朵才一起来到沈毅跟前关注地说: “沈工程师,这是黄巡官,我的好友。”他又对黄巡官说:“沈工程师是一位十分侠义的人,我们交谊十分深厚,一路上望你多加关照。”
“好说好说,你的厚交也就是我的朋友。”黄巡官眯着小眼用手惦了惦了手中的布包满脸堆笑地说:“曹老弟,请放心,一切包在老兄身上了。”
“好,那我就拜托了。”说着二曹操微微弯了一下腰,用手在黄巡官的肩上轻轻按了一下,又对沈毅说:“沈工程师,要开船了,我就告辞了。”说着一拱手: “到了家就捎个信来,免得大家惦记。”然后匆匆地离开前闸板。黄巡官也跟着跑了几步在二曹操的身边小声地说道:“请转告崔经理,一切从命就是了。”
初秋的渤海湾显得特别静谥,那船就象一匹孤叶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漂流,白天过去了,落日又来了,晚风吹来带着特别的寒意。沈毅让老婆孩子在船舱的过道一角睡着了,一个人走出来站在闸板上望着墨黑的大海,让咸湿的海风任意吹拂着自己蓬乱的头发和衣着单薄的身躯。这时朦胧的海似乎也沉沉地睡去了,而他的心呢却象开了锅似的沸腾。人生之路为啥这样不平啊,堂堂五尺之躯在这浩大的土地上竟没有立足之地了。他憎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如果大海有灵就应该吞噬这人间的一切不平之恨,用咸湿的海水洗涤人间的一切邪恶,让人人有衣穿有饭吃,人人平等那该多好呀。过了好久好久他发现远处电光一闪,映着浑厚的浮云和重重叠叠的山影,沉闷的雷声又滚滚而来,接着又刮起了一阵猛烈的风浪。他身子随着船身恍了几下。突然发现一个人影朝他扑了过来,举起一根短木棍朝他的头上猛力一击,他身子一偏,只觉有点头重脚轻差点儿倒了下去。但是他使劲地抓住栏杆努力平衡着自己的身子寻找凶手,当他发现是黄巡官时对方的第二棒又劈下来了。他奋力用手一挡质问着:“你我素不相识为啥要加害于我?”
“对不起老沈,谁让你为工人说话,带头反对崔经理给他找麻烦,谁又让你带着揭榜时那两千块大洋的字据让他永远欠你的,明白了吗?没有办法,我也是受人之托。”说着他闪电似的把沈毅托起朝栏杆外的大海抛去了。
雷声更响,风更大,浪头也越来越高,沈毅在大海中奋力挣扎,他大喊:“凤莲,云儿!”可是一个浪头打来使他沉没了,当一个浪头突起使他又露水面时船已轰轰隆隆地开走了。只觉得船上有人在喊,由于浪涛的翻滚,船舱机器的轰鸣使他辩不出是妻子的呼叫或是孩子的哭声。接着又看到两个黑影被抛下大海,他心里一沉,这明明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啊,这最后的一线希望全部破灭了。他拼命地朝那黑影游去,可是大海无情,没有吞掉世上的邪恶倒把正直善良的人无情地吞噬了。命运啊,这妻离子散,悲欢离合的坎坷之途在慢长的历史中是否还能寻觅出他们的脚印来呢。
三
这不是二十多年前在天津港轮船上经理托他办事的那个矬把子水上巡官黄金宝么。到此他才大吃一惊,惊疑之余也使他头脑清醒过来。为了自身利益觉得应该怎么样做了。他双手抓住桌沿“嗖”地一下身子象一根树桩立起,紧张的额头上青筋突然爆胀,一双眼珠象对玻璃珠子被弹了出来。他大声地吼道:“你,你到底是谁?嗯?”
郝老五若无其事,悠然自得地吸着烟卷、吐着一串烟圈,又翘着腿摇着脚尖,不时地还用指头对烟蒂轻轻地敲打,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曹主任,你开啥玩笑啊,咱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还不认识我老五吗?”
“不对!”二曹操彻底清醒了。“你叫黄金宝,我的巡官先生,装的真象,居然把我给骗住了,嗯,又跑到这里来干啥?”
老五显得十分沉静,他也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窗前探头朝外面望了望,然后又回过身来,晃着核桃脑袋说:“什么黄金宝、兰金宝的,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没有。”二曹操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不但愤怒而且内心特别紧张。真他妈的曹操遇到蒋干了,这家伙的出现就如在他前进的路上突然戳起一道长长的大墙,使他愤怒的失去了控制。他激动地在玻璃板上重重击了一巴掌,只听得“哐当”一声,玻璃碎了,渣子象流星似的散落在地板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化成灰我也认识你这个核桃脑袋。”
“不要激动老弟。”来人改变了腔调,霎时姿态也跟着变了。他一挥手,示意让二曹操坐下来,然后靠近了几步说:“没有认错也好,那就请你说说时间、地点吧,嗯!”
“不要得意,你是阶级敌人,我一个电话马上就有人来抓你送公安局。”二曹操说着就抓起话筒。老五用手轻轻地按了一下电话,不慌不忙地说:“别性急嘛,奇#書*网收集整理你既然认为我是阶级敌人那我就是水缸里的鱼跑不了,请先让我把话说完再打不迟。”说着他慢腾腾地坐下来,又点起一支烟继续说道:“解放这么多年谁也受了不少教育,对于共产党的政策我们也都知道不少。据我所知,共产党从来认为动机和效果是统一的。”说到这里老五突然又站了起来,偏着头瞅了二曹操一眼,不但音速加快,同时声量也提高了许多:“可是你的动机是,卖身求荣,效果呢,让你的朋友葬身海底,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难道你就两袖清风装得没事一样么?哼哼。”老五短兵相接步步紧逼:“你现在入了党,当了官,可是这些事你向组织做过交待么?告诉你老曹,你给我的那封信现在还保存着呢。”
“你留着它干嘛?”
“我怕你送我上公安局啊!”
虽然这不是战场,对方又没有实刀实枪,但在这无声的拼杀中二曹操是那样的势单力薄使他招架不住了,声调已经不是刚才那样高昂、硬邦,就象棉花包着石头那样碰击起来已经不声不响了。“你这是啥意思?”他放下耳筒软瘫地坐了下来,顿时脸变得苍白可怕,又无力地靠在皮背椅上叹了口气。
老五又偏着头看着外面,双手插到裤兜里慢不经心地说:“哑巴吃元宵――你心中有数啊。”
“那时我也是为了糊口,受他人之逼呀!”
“你说那些管蛋用!”老五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象一个胜利者,抱起一双胳膊肘傲然地走到窗口,又颤悠悠地走了回来,嘴角微微地朝两边拉起,声调放得柔和些了:“曹主任,请你不要害怕哟,虽然你那时受人之用,我们也是一面之交,可是老哥哥我向来是讲义气的,要说我早就说了,何况你也帮了我不少的忙呢。”说到这儿他恢复了本来面目,双手在腰上一叉:“老哥我两肋插刀不怕疼,闯荡江湖学秦琼,过去的事就如演了一场戏,烟消云散就算过去了。知情者除了你我,那个崔经理已经早进官材了,至于我!”他止住了话题,用手朝脖梗子上一劈:“要了我这吃饭的家伙也不会吐出半句话来。这够朋友吧,哈哈哈哈。”
二曹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把他的一切都打乱了。他那美丽的娇妻、伶俐的爱女、舒适的家庭、优越的社会地位、丰厚的物质待遇和朝上爬越的长梯都置入了一个强大的漩涡,旋入了水底。只觉得四周一片昏黑,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使他出了一身冷汗。这个从来就爱控制别人的主儿,现在到好,反而让人家在自己头上套了一个紧箍,这,这如何是好?过了好久好久他才觉得老五的话已经击中了自己的要害,他的鼻子被人穿上铁环,象牛一样让人牵着走;他的脖子被套上索圈象猴儿一样让人拉着玩儿。他还已为那些旧事会随着时间如云烟般地消散,所以他不但没向党组织交待,就连他的夫人也没有吐露半点真情来。这时他才感到自己十分虚弱,没有一点反抗力量,就被对面这个不拿武器的敌人俘获,束手待毙,束手待毙了。他推敲往事,又权衡未来,最后愁眉苦脸地低下了头,一双拍玻璃板的手也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