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传-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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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说:“你们说得容易,仗还没有打完,我能白白认输吗?”
芳泽冷笑:“阁下应该清醒些,你们能打过北伐军吗?”
老张大脖筋突然一蹦:“这不劳邻居操心。打打看吧!
打不过他们,我再撤回去也不晚。”
芳泽一字一板地说:“到那时只怕你过不了山海关了!”
张作霖把脸涨得通红,不觉拍拍桌子:“这是什么话!
关外是我们老家,愿意什么时候回去都行,谁还敢拦路不放吗?”
芳泽摇着头把手一摊:“好了,好了,先不谈这些了。”
他从文件包中取出那份郭军反奉时张作霖与关东军代表签订的“合作”密约,放在桌上往老张眼前一推说:“趁阁下还在北京之际,请把这份由您个人签署的条约,改为北京政府签署的正式条约。没法子,时间不多了,务请马上办理!”
老张把密约拿在手中,眨着眼说:“不要急,先放在这吧!”
芳泽见老张又要推拖,顿时脸色发青,拍着桌子再作威胁:“你这样态度不行!现在本公使代表帝国政府,正式向你们提出另一严重事件!”
老张把眼一翻:“又是什么事件?”
芳泽说:“张宗昌的队伍在济南杀死五十多大日本侨民,张是你的部下,你必须对这一事件负一切责任!”
老张勃然大怒,霍地由座上站起把手中的翡翠嘴旱烟袋猛往地上摔去,顿时磕为两段,声色俱厉地指着芳泽鼻子说:“岂有此理!这件事一无报告,二无调查,空口一说,我他妈负个屌责!”说罢丢下芳泽,怒气冲冲走出客厅。芳泽向门前赶了两步,咬牙切齿地大喊:“张君,你可不要后悔!’
…………①
张作霖这一顶,就把日本人彻底得罪了,早就对张作霖失去信心、想要甩掉他的日本朝野,闻讯大惊。尤其是与张作霖素有矛盾的日本关东军和其中的少壮派,更加难以容忍,他们早就认为芳泽和东京的官员对张作霖太软弱,不赞成只通过外交途径解决问题,而是急于出兵占领东北,不许任何军队再进入东北,这也包括张作霖的部队。但张作霖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又决定要返回东北,这样矛盾就更激化了。而从日本政府来说,则认为张作霖对他们不仅成为无用的人,而且还是个潜在的威胁,所以对于关东军准备用非常手段来对付张作霖一事,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
对于日本人可能会制造事端,以阻挠他撤回东北的计划顺利实现这一点,张作霖不是没有想到。但他最初之所以还有些恋栈,倒还不是因此之故。那主要还是因为他当时的“安国军政府”,在那会儿还是权倾一时,实际是代表中华民国行使总统权的,他虽名为大元帅,其实就是大总统,这个荣耀的得来,并不容易,要让他拱手让出,他怎么舍得呢!
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年轻的张学良洞察幽微,沉着冷静,认为保存实力是比什么都重要的,所以力主息战议和,退兵关外,而且行动愈快愈好。张作霖如果听从了儿子的建议,不是犹犹豫豫,而是抢在日本人阴谋付诸实施之前赶回奉天,这一震惊中外的谋杀案也并不是不可避免的。遗憾的是,他过于自信了,总认为他有几十万军队,日本人虽然可恶,但还不致于会直接谋害他的性命。所以,他总是忠言逆耳,不把这当回事,认为谁想打他的主意,并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在几经犹豫之后,终于同意离京返奉了。但却坚决反对改变返奉路线。他错误地认为,明人不做暗事,他并不是被打败了,而是为了国内和平,主动返回东北的,所以他不能灰溜溜地走。当然,若认为他心里很踏实,毫无一点顾虑,那也不是事实,可惜的是,他的释疑不是靠科学地分析判断,而是把宝押在虚幻的占卜和运气上(“他非常迷信,逢有大事必卜卦决疑。这次回东北也是如此,找来在府右街的他所信任的卜卦之士张半仙摇卦,以选择出行的良辰吉日。张丰仙说当日下午七时动身为吉时,张作霖毫不思索就决定当晚即1928年6月3日下午7时离京返奉。②张作霖是六月三日离开北京的,这无分歧,但他究竟是几点动身的,却说法不一此为一说;另外也有不少人说是半夜或“六月三日凌晨1时15分”③等),怎么会不出问题呢!
在离京前的一天晚上,张作霖与儿子曾有一番不无隐忧的不同寻常的谈话,把张氏父子,特别是张作霖的心态,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了:
……张学良先把关内各派势力说了一遍,摆出不退出关外的利害关系,并分析了美国、日本在明争暗斗,他们都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势。
张作霖听着,捋捋胡子说:“难道说他们尖,我们傻,我们肚里比他们肠子弯弯少,我们在军事上有足够的力量。”
张学良这才凑近说:“知彼,还要知己。大帅,我们的军心不稳,有动摇。”
张作霖再也坐不稳太师椅子了,双腿一弹跳下地说:
“咱爷们这棵大树还撮着,猴孙就要散吗?!”
张学良把两手一掐拢说:“眼下国民军、北伐军牌子挺亮,对我们冲击太大,如果我们退回关外,东北这块地盘就是一个圈。”
“我懂!小六,咱们爷们有不得不出关的苦衷。我不离京,一切妥协和其他事件均无从说起,对头吧?”张作霖说完直叹气。
张学良连连点头……
张作霖又叹口气说:“这走要有个走法。”
张学良说:“齐恩铭曾有密电,称‘老道口日方近日来不许行人通过,请防备!”
“这里离总站很近,是南满路与京奉路交叉点,我看日本人不敢在这里胡闹。”张作霖又吸口气说:“最近收到密探的情报,日本人可能要对我采取行动。”张学良表情严肃地说:“日本人狡诈多端,不能不防。”张作霖沉思片刻,说:“日本人惯于诡诈,真的加害,谅其也不敢。”
说着,他撸起袖子来。
爷俩研究了回奉天的路线。张作霖随手拿起一张纸,一扯两半,用红笔分别在上面写了“汽”和“火”,然后揉成两个纸球,在手心里摇摇,扔在桌子上,笑着说:
“讨个吉利!”可他并没有立刻拣起纸团。原来他打算乘汽车取道古北口出关,可公路坎坷不平,一路上要吃很多苦,怕受不了;乘火车又怕发生意外……他用手指把两个纸团扒拉得直打转转,抓起一个纸团,慢慢地展开一看,字在背面。他没有立刻翻过来看,而是轻轻地把纸往桌上一拍。
张学良伸手把纸翻过来,一看是“火”。老子伸手拍拍儿子的肩膀说:“就这么定了,火车走!”④
照说,卦卜了,字也测了,张作霖可以放心回家了,怎么心中还有些不安呢?是不是他有了什么不祥的预感?这他没有同任何人谈过,而且不久就遇难了,所以这恐怕是很难说清的。不过,有一点则是清楚的,即尽管有风险,而他却无意改变初衷。可张学良就不同了,对父亲的决定他虽然没有再多劝阻,但却仍然很不放心,他始终认为,父亲是不应该坐火车回去的,而应改乘汽车,并且轻车简从,由不大为人注意的古北口出关,取道热河,秘密返奉。这条路线是在奉军控制之下,这样人虽辛苦点,安全是有保障的。可张作霖却觉得这样未免太小家子气,他不想给人造成他是被人家赶走的所谓败军之将的印象,所以不管谁劝,他都听不进去。当然,他也作了防备的,如多带卫士,增岗加哨,严加戒备等。另外,行期保密,如对外说是6月1日动身,实际是6月3日才启程,并不断变更车次,究竟什么时候到达沈阳,并没有个确切的时间。
然而,很遗憾,这种种防备都已经过迟了,因为日本关东军早派特务潜入北京对张作霖进行严密监视了,他的一举一动日本人都了如指掌。
但张作霖却还蒙在鼓里。战争的失利,形势的逆转,使他的撤离笼罩着一种冷清和不祥的气氛。但爱讲排场的张作霖还是不忘前呼后拥,还总想即使是引退,也总要走得气派一些,所以他的专车浩浩荡荡,共挂有二十多节车厢,他本人携眷乘坐的是前清老佛爷——慈禧太后的豪华花车。据张怀英老人谈,那花车车箱内,“装潢极讲究。一间大客厅,一间大卧房,车内全用金黄色丝绒装饰、窗帘、座椅皆为黄色。当时马夫人随行,在卧房内为父亲烧烟泡”。为安全计,花车特意编排在整个列车的中部,前后方的车厢,坐满了随行人员和全付武装的卫队。为防不测,在火车前面,还特设置了压道车,谁想在路轨上做手脚,也是很容易发现的,真可谓严加防范,周密布署,想得够周到了。但也正象俗话所说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或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有人处心积虑要对某个人进行暗算,有时确实是防不胜防的。
原来,就在张作霖准备退回东北时,以村冈长太郎为首的日本关东军司令部谋杀张作霖的“皇姑屯行动”绝密计划也正在加紧策划中。最初,他们是准备派一个叫竹下义晴的参谋去北京刺杀张作霖。也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关东军司令部高级参谋河本大作,获悉这一特殊使命后,河本似乎表现了异乎寻常的关注,对竹下说:“最好不要干没有用的事情,万一失败了怎么办?在华北方面,果真有能够完成那样大胆谋略的可以信赖的人吗?很不放心。万一(搞糟)的时候,如果不让国家和军方承担责任,而只以个人的责任来结束的打算办不到的话,那么虎视眈眈的列国一定认为好极了,不知会怎样乘机指责呢。让我干吧,别无他途。你若是去华北,要一直径去北京,详细侦察张作霖的行动……通知我就行。”
河本大作谋刺张作霖的绝招是炸车。
竹下义晴到了北京后,很快便将张作霖将乘火车返奉的计划电告河本,河本立即行动起来,炸车地点他最初选在京奉线的巨流河铁桥,因此处有中国军警监视,怕露马脚,所以改在皇姑屯车站。这里是南满铁路与京奉铁路的交叉点,在离车站不远处,有一个三洞桥,由日本人控制的南满铁路在上面,京奉路在下面,因为桥上是由日军警戒的,便于他们作炸车的各种准备,所以就把这里作为炸车的地点。
在这之后,河本在三洞桥附近设了岗哨,实行戒严,任何人不得靠近。然后调来工兵,放置炸药,安装电动引爆装置,并在一僻静处设立了瞭望台。河本为保万无一失,还计划若爆破失败,便设法使列车脱轨颠覆,并立即让一队伏兵冲过去将张杀死。而在这一切准备就绪后,还特地将两名中国乞丐(原为三人,其中一人逃跑了)先行杀死于桥下,将他们伪装成所谓“南方的便衣队员”,在作案后被炸死的样子,以转嫁罪责,掩人耳目。三年后的“九一八”事变,日本关东军也是采用同样手段,密令其守备队自行炸毁沈阳北郊柳条湖附近一段路轨,反诬中国军队“破坏”,并以此为借口,开炮轰击东北军驻地北大营,并向沈阳大举进攻的。历史严峻地证明,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是很凶恶的,他们为了迅速占领东北,进而吞并全中国,无所不用其极,是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会施展出来的。
张作霖的专列是6月3日夜离开北京,开往关外的。
那是一个多少还有点凉意的夜晚,月明星稀,冷风习习。
张作霖是在随行人员的再三催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