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之书-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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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了。维尔很清楚她知道一切的始末,也明白在她面前争辩毫无意义,索性不加理会。女孩瞥了他一眼、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
“或许你是为了洛比-格罗布鲁斯,还有你们昔日的交情?真是可笑,凡人之间的感情根本就不值得信任,特别是对那个家伙。他比你想的精明得多,也危险得多;如果你是抱着这种念头,还是趁早放弃的好些。”
“凡人……”赏金猎人对她的口气感到很不舒服,不过很快就听出了问题。“洛比不是你的新任首席祭司吗?第七十七任,如果你不信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人,那个人,都是一样的,也都是不一样的。我的祭司,或者法琳娜的祭司,或者一个其他身份的人,没有什么是不能取代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我没有你那种力量,为什么就不能说明白些?”
“没什么。没,什,么。”瓦尔基莉明显移开了视线。维尔皱了皱眉,糟糕的心情让他无心深究,而是在卧室里环视了一圈。
“弗里奥-安德森,他也死了。”
“我知道。”
“你的城防现在一团糟,前将军不在,你又久久没有现身,很多人已经无心战斗了。”
“再清楚不过。”
“那你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如果可以让你的思念体出现在这儿的话,为什么不能在公众面前露露脸?如果大家可以看到你的话,一定是会受到鼓舞的啊?”
“大家。你说的大家,是指谁?”
“当然是整个达卡芙的居民,所有信仰你的‘凡人’啊!你今天是怎么了,以往你不是这么……”
瓦尔基莉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再次把手指贴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惊醒其他人。
“以往。告诉我维尔,你认识我多久了?我们保持像这样的关系又有多久?我——像这样——已经过了两千年了,不要以为我一时兴起告诉了你我的由来,你就知道关于我的一切了——另外我绝不善良,我的躯体里游荡着上百万个弑神者的灵魂,他们都是一样的贪婪、胆怯、没有担当,不惜放弃生命也不肯背负弑神罪孽的人。在他们选中我和法琳娜的那一时刻,在他们画下法阵高唱祈祷文的时候,在他们用各种痛苦的方式自杀、灵魂像马蜂一样钻进我的身体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所有的尼格罗都是同样的卑贱肮脏、只知伸手索取,我那原本卑微的灵魂、那些改变了我的灵魂,统统都是一样。”
“所以你不想再引导他们,不想再给他们希望了吗?”
“或许,真是这样吧……”女孩抬起头、无神地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这么一群丑陋的家伙,这么一群低贱的生物,他们是死是活,谁死谁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两千年以来的历次日影战争,全都是因你们而起的,如果现在突然放手不管……”
“日影战争?那种可笑的东西,想知道它最初是怎么开始的吗?在我们……诞生,之后一百五十年,达卡芙和费伦几乎在同一时间落成了。根据你们教义和历史上的记载,我和法琳娜是分别降临在这两座城市的现址——但不妨跟你直说,这统统都是谎话。我们几乎是被分别绑架到这两个地方的——不仅如此,在几个月之后、我们想要见见自己姐妹的时候,每一支尼格罗都自作主张地派了一支军队。本来毫无仇恨的人们开始没来由地谩骂、殴打,发展到最后,就是第一次日影战争。很可笑,对吧?所以别指责我突然放手,我们从来就没有插手过尼格罗的事情,一切——都是你们——自作主张。”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初为什么不阻止……”
“阻止……有意义吗?战争、生存、控制、践踏、摧毁、征服,这是尼格罗生长在血脉中的本能,就算阻止了一时,他们也必然会以其他的理由重新开始。还有,既然所有人都相信光明与黑暗不可调和,那就按照他们的意愿、构造一个这样简单的世界,又有什么不好?”
维尔皱着眉、在黑暗中瞪视着她。他想要反驳,但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语——对与瓦尔基莉所背负的,他想的还是太过简单了。所有凡人,或者说尼格罗的痛苦、背叛、憎恨、猜忌,她全部都感同身受,这已经是无法想象的巨大负担了;如果再加上这些强加于她们的罪孽与责难,如果是凡人的话,早已被逼疯成千上万次了吧。
“对吧,对吧……所有凡人都是一样,他们一样,你也一样……”
阴影中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声。维尔站起身来,把那具完美的躯体拥在怀里;踏实的触感令他安心,因为他再清楚不过:如果瓦尔基莉不愿意,只消稍一转念、这身躯就会立刻消融进黑暗里。
“但你还是在守护这个世界……请原谅我的无知,瓦莉,请原谅我的无能……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尼格罗,只能看到脚下这一小片土地,而且就连保护它,也只能无耻、自私地要求你的帮助……”
女孩抬起手、轻轻拂过自己的眼睛,那儿干燥得如同一片沙漠。
“哈,我都忘记了,这具躯体是不会流眼泪的。但你相信吗,我真的已经哭出来了,维。”
维尔更加用力地抱紧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她是冰凉的。
“知道吗,属于我的时代马上就要终结了。”瓦尔基莉突然抬起头、黑色的瞳孔有如深渊。“还记得你和阿克芙莉亚去搜寻遗迹时看到的那些符文吗?那不是神话,而是实实在在的历史。曾经击杀上个时代的真神——光明之父法鲁奈亚斯、和黑暗之母布伦希尔达的七架弑神咒甲已经重现于世,此刻就掌握在达卡芙的敌人手里。连真神都无法抵挡的武器,像我这样的伪神……”
“你不是伪神,你的光辉比那些毫无意识的上古存在更加耀眼!它们没有和人类建立任何联系,所以才被诡计所摧毁,但如果是你的话,只要你做出选择,那些幼稚的计谋不是根本就瞒不过你的眼睛吗?”
女孩直视着他的眼睛,轻轻挣了挣、脱出他的手臂。
“如果我们能回到从前,在肌肤相亲的时候、毫无顾忌地说些情话,那该有多好啊。可惜,现在你的生活中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没有那样的事!……”
瓦尔基莉抬起手、依次指点莎多尔、露妮和阿克芙莉亚的方向:“这里不已经是一个完美的家庭了吗,圣洁之魂、制裁之魂,以及守护之魂——万事皆已齐备,你还有什么所求?”
“那不可能——等等,你刚才说了什么?圣洁、守护……那都是什么意思?”
女孩伸出手、手指轻轻在他脸上划过、打断了他的话。
“没什么特别的。我知道,你现在也很焦躁,不过别再对我说谎了。该做的选择必须快些做,何况我的选择……或许还要你……”
她忽然轻轻摇摇头、最后半句话没有出口,而是看似随意地在空气中挥了挥手。几道若隐若现的影子从另外几人身上浮现出来、随即破碎消散。维尔猛然醒悟——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都没有一个人醒来,想必也是瓦尔基莉做的手脚吧。
“他们该醒了,我也要走了。另外,有件事情一定要你来保证,那就是绝对不要让阿克芙莉亚再使用任何法术,绝对。”
老祭司托马斯在睡梦中干咳了一声,莎多尔则咕哝了一句什么。瓦尔基莉可能已经来不及解释——也许是根本不想解释,伸出手最后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整个身体旋即崩散、消失在迷蒙的黑暗里。随着她身影的完全消散,整个房间里的空气似乎也重新流动了起来;赏金猎人猛然深吸一口气、跌坐回他的椅子里。
露妮低低地哭了一声,莎多尔也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不过立刻她就清醒过来、睁大眼睛捂住嘴巴——
阿克芙莉亚本来一直昏迷不醒,此刻却也同样睁开了眼睛,满面都是倦怠之色,就像她从来没有因为体力透支而昏倒、而只是刚从一次普通的午睡中醒来一样。
“卡雅!”
“啊……笨蛋大叔,莎莉姐……”小姑娘揉揉眼睛、坐了起来。“我刚刚做了个梦,我妈妈到这儿来了……她还摸了我的脸,她的手,真暖和……”
还没等她说完,莎多尔早已扑了上去、用力搂着她的肩膀,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维尔呆了片刻、不无疑惑地皱皱眉,旋即如释重负地微笑了一下。一种无比清晰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现在的每一分钟都是如此珍贵,而一旦错过,很有可能就将一去不返;所以既然那些阴暗的真相尚未明晰,就让它们暂时继续沉睡好了。
第十二章 火之陨 灵之歌(4)
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我们的世界由光明与暗影主宰;她们是无比庞大的力量,她们是所有信仰的核心,她们无处不在、窥视着世间万物的一举一动,她们无所不知、窃听着所有生命的所思所想。她们是天使,也是恶魔,她们是凡人所敬拜的半神,这世间至高的存在。
但极少有人曾经听闻,就算是这无上的光与暗,也并非纯净不可分割。她们来自灵魂的鏊聚,自然沾染了凡尘的气息。
圣洁、制裁、宽恕、救赎、负罪、痴顽、禁锢、割裂,这些并不全然良善的意念就像汇成白光的色彩、逐一组合出我们的‘光中之光’,所以她并非永远博爱,偶尔残忍、固执、不可理喻。
晦暗、混沌、独占、邪念、包容、守护、自由、怜悯,这些同样并不全然险恶的神识如同织成阴影的丝线,最终编织成高傲的‘黑暗天使’,令她纵然有时无情冷漠,却总能给人安慰。
虽然从未有过先例,但没什么能阻止它们彼此分离、独立存在。可神明的一贯之姿是由不同精魂的互相制御维持,一旦分开,则难免被各自的缺陷所误导、终至步步走向灭亡。
你的力量已经开始苏醒。你的原罪已经开始燃烧。你将会把你接触的一切都损毁殆尽,或许是用制裁的火焰,也可能是用毫无制约的包容和爱——你会怎么做?放任你的毒、吞噬一切吗?
还是……安静地消失,永远不再回来?
*
莎多尔突然一阵眩晕、扶住了身边的墙壁。她现在身处黑鸦区临河的一条小巷中,正在去城门区的路上,阿克芙莉亚也在身边——小姑娘在两天前醒来之后,看上去已经完全好转了,只是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由于阿克芙莉亚已经没有大碍,赏金猎人也得以放下心来、参加了达卡芙的守城部队,而她们两个正是去为他送些宵夜的——虽然是晚上,但巡逻和警戒的卫队并不少,所以倒也安全。
“莎莉姐,你没事吧?”
莎多尔点点头、对小姑娘微笑了一下。事实上,昨晚的那个梦境一直在她心头萦绕不去,如果是普通的噩梦倒还好,但那种感觉——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怖感,只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向她灌输些不容置疑的事实——实在是奇怪得过分。那些关于神明和灵魂的语句在她脑海中盘旋着、无端地令她感到压抑;凭借本能,她觉得这和自己近来的状况有些联系,但是那个平淡无波的声音到底属于谁?或者说,是谁构筑了这个梦境,目的又是什么?
“莎莉姐,我们得快点走了,已经很晚了啊。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我自己送去好了,你就先回去休息……”
阿克芙莉亚看上去有些担心。莎多尔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几天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忧心忡忡的人还是她自己,但现在情况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