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遮天,一手捶地-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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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到了。
可我曾答应他的,会乖乖的等他回来,与他携手天涯,却是无法兑现了。
我以为我会这样光荣的死去,在后世流传为佳话,从此美名远扬,在历史的长河中生生不息被人提及。
可当我近到梁军主帅的跟前,意欲在他们包围的箭阵之下从容的抹脖子而去之时,忽听嗖的一声,一只羽箭不偏不倚的刺入梁军主帅的胸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我震惊到忘了自杀的正确姿势,莫非是梁军的士兵手滑失误?还是泽州城内深藏不露有如此神箭手我竟毫不知情?
周围所有的人都怔了神,梁军主帅摇摇欲坠,他捂着胸口当即命人将我拿下,尽管我知道这种时候我更应该抓紧时间好好自裁,可仍是禁不住好奇心朝来箭的方向回头一望,这一望便望见了一人一身银甲长枪,策马朝这边风驰电骋而来。
足下大地隐隐颤动,那人身后带着滚滚马蹄飞踏之声,层层涌来。
我望着那面飘扬的旗帜,犹然发愣,那人已策马近在跟前,长枪一横——
枪刃入甲,刺耳万分,但听哐当一声,梁军主帅正欲朝我挥来的刀应声落地。那人手腕一转,将枪杆拔出,鲜血飞溅,就在梁军主帅跌落马下之时,他横臂一揽,将我带到他的马背之上,圈在他的双臂之中。
然后,他对我说:“坐稳了。”
我以为我看错了,以为我听错了,他的精兵不是正在攻往京城的途中么,怎么会突然现身于泽州。
聂然,聂然,他怎么可能会来?
梁军终于反应过来,几方士兵朝此一拥而来,身侧的聂家军将我们紧紧护在中间,躺在地上的梁军主帅冲聂然大声吼道:“你们是庆国的叛军,理当共与我们共敌庆军!何故要与我等为敌!”
聂然冷笑道:“我们如何那是我们的事!岂容外寇侵我国土,杀我子民?!”
梁军主帅怒指道:“你——你可知此乃你们的主帅聂光……”
他话未说完,聂然横臂挥枪,将梁军主帅的话生生截断在血波之中。
与此同时,他扬鞭纵马,在梁军围歼之中,破出了一条染血之路!
这一路,有利刃无数次刺到跟前,有无数人的鲜血溅到身上,但所有席卷而来的攻势,皆被他的长枪档在身外。
梁军兵力之多,远甚于聂家军,这一番苦战,每一步的前进,皆是士兵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所换。
聂然再度砍翻一人,我遥遥望见前方赶来的玄甲之士,帅旗之上偌大的“庆”字,正是陆陵君所率的精兵。我浑身一震,喃喃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聂家军会联同庆军前来击退梁军?
为什么?
聂然顾不得回答我,护在我们周围的精骑越来越少,他的每一分注意力都在击敌之上,可饶是他的手脚都受了伤,梁军的攻势不减,他都没有让一箭一矢伤到我分毫。
我从来没有想过,将我带出这场纷乱厮杀之中的人,会是聂然。
我不明白,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一支聂家军,是他们最后一路精锐之师,是他们复国最后的希望,可聂然却率军前来与梁国厮杀,他究竟知不知道,他选择了这一战,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
离战圈越来越远,原本紧跟在我们身旁的聂家护军为了截断杀路让聂然先走,却再也没有追赶上来。
马儿头也不回的窜入树林,跑了许久许久,久到再也听不清远方的杀戮惨嚎之声,天地苍茫,荒道崎岖,这条路长得像是没有尽头,我不知道聂然将要把我带去哪儿。
然而,就在下一刻,聂然拉住了缰绳,将我带下了马。
他浑身上下染遍了血,已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平静地将一个铜牌递至我跟前,道:“穿过这片树林便是松江,江边有几户农户,你将此物给他们看,他们自会收留你,待风波平息,再离开不迟。”
我没有接,他掰开我的手指,将铜牌塞入我的掌心,见他欲要转身,我开口道:“你伤的很重……”
“无妨。”
说完话他翻身上马,再次往树林外而去,我心中茫然一片,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然后,看到他扑倒在马背上。
马儿也受了伤,跑不了太快,我火急火燎的奔赶至前,揪住马缰绳,这才让马儿停了下来。
聂然已然昏厥过去,他的面色苍白如纸,鲜血一滴一滴沿着马鞍滴落在地。哪怕已到了强弩之末,他还想赶往战场,去与他的部下并肩作战。
我摸了摸马儿的鬃毛,牵着缰绳一步步的往松江踱去,夕阳的馀辉照在树梢上,路且长,暮色茫茫。
夜雾,随风轻涌,宛如薄纱,不敢揭开,不敢面对。
屋内的烛火燃到近半,村里的大夫替聂然包扎好伤口这才缓缓踱出门来,同我道:“公子失血过多,所幸未伤及五脏六腑,需得静心休养,老夫已开好的方子放在桌上,五贴药分十日服用,不日便能痊愈。”
我点了点头。
与我所料不差,这个小小的村落与聂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而村民一见到聂然就关切备至的替他去寻大夫,他们并不知晓我的身份,只当我是与聂然一路的,并为我们腾出两间村屋供我们休息,却没敢多问什么。
我缓缓步入房中,此时我们都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棉麻布衣,回想起一日的惊心动魄,不觉得有些恍惚。
我拾起桌上的玉箫,将箫身浸在铜盆中清洗掉血污。这支玉箫当年是我送给煦方的,可我没有想到的是,到了战场上,聂然还把它带在身边。
我挪了床边的木椅坐下。
聂然紧闭着双眼,眉头微蹙,似因伤口牵痛而难以安眠,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觉得滚烫,转身替他打一盆凉水来,却突然被他握住手腕。我呆了一呆,但见他的眉睫微微一动,然后慢慢睁开了眼,清哑的嗓音飘散在夜风中:“和风……”
我浑身一僵,他叫我什么?
他见我愣着不知所措,有些疑惑的望了望四周,凝视着我的眼淌着柔软的温度,“我们这是在哪儿?”
我震惊的望着他,茫然答道:“我们……这是……在江旁……”
“江?”他有些迷糊的眨了眨眼,“我们不是要去绥阳么?”
屋外传来阵阵蟋蟀声,那一刹那,我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聂然是烧糊涂了,直把自己置身于一年多前与我同往绥阳的途中,他还以为我是和风,以为他是那个要带和风远走高飞的煦方。
一阵风将屋中的烛火熄灭,瞬间漆黑一片。
我仓皇的抽出他的手,“我,我去点蜡烛。”
打火石就像失了灵,一次次敲撞,都击不起火花。我颤抖着双手,试图让自己急促的呼吸缓和下来,等到再度点燃烛火,回过身时,才发觉,他再度睡着了。
我一步一步缓缓踱到床边,轻轻推了推他:“……煦……方?”
他没有回应。
我抚着自己沉甸甸的心,呆呆看了他良久良久,久到连我自己滑下眼泪都未曾发觉。
我守在他的床边,靠在椅背上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也不知我睡了有多久。
只是乍然醒来的时候发觉身上披着一件男子外袍,而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门外隐约有人在说话。我反手将衣袍放在床上,缓缓踱至门边,顺着门缝望见外边有几个身着铠甲的兵士跪在聂然跟前,当先那名老将颤着嗓音道:“少主……梁军已败走西境……只是我们的大军……”
另一个老将哽道:“聂将军他们也都……少主,如今,只剩下我们,只剩我们了……”
聂然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他的背影犹如一尊雕塑,纹丝不动,那名老将抹泪道:“少主,不,不必丧气,属下已在江边备好了船,大可渡江远离庆兵……少主,我们还有兵符,还可以笼络北境的前朝旧部,一定还能东山再起,少主,只要少主还在,少主就是大周的希望……”
聂然沉默半晌,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陈将军所言极是。你们先行一步,待天色一亮我自会与你们接应。”
那几名老将士走了之后,聂然就不声不响的靠坐在门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缓缓推开门,聂然循声抬眼望着我,“把你吵醒了?”
“……没,我是看你不在……所以……”我心中一片凌乱,想起他昏睡时唤我“和风”的模样,与此刻冷静疏离简直判若两人,我呐呐道:“刚才……”
“嗯?”
“你在睡梦中时……曾迷迷糊糊地……问我……”
“问你?”
“问我……我们这是在哪儿……”我试探地看着他,“你想不起来了?”
聂然蹙眉想了想,摇了摇头,“许是我受了伤,神智有些不清,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看着他,他的神情不似作伪,遂点了点头,在他身旁坐下,“你的伤……好点了么?”
他道:“嗯。”
我正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脑子正在空白中,他和我说道:“泽州城保住了,陆陵君也还活着,你可以放下心了。”顿了顿,他转眸看我,见我毫无欢欣之意,“怎么了?”
我低下头,发觉自己的手竟在微微发抖,“梁军攻境,朝廷大军赶之不及,京师自顾不暇,难道你不应趁此良机直捣黄龙?为何?为何要赶来泽州?”
他缓缓道:“到了此刻,这个问题于你而言,又有何意义?”
我道:“有。我想知道答案……我想知道,是因为你们担心最终被梁军坐收渔翁之利?还是这也是聂光的计谋之一?或者……”
“因为你在。”他毫无预兆的答道。
眼前的一切瞬间恍惚模糊起来,然后渐渐清明,月光映出聂然深海般的眸色,“因为你在泽州,所以,我要救你。”
我呆呆的看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聂然,我不值得你如此对我……”
“值得。”
这句话,如此耳熟。
与煦方初遇那年,我曾在村中怒叱煦方,告诉他我的真心不在他身上,他也和我说过一样的话。
可这温煦之言,此刻却如刀子一般剜着我的心,我对上了他的目光:“你……”
他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一声,“骗你的。”
我不明白,“啊?”
“公主。”他道:“今日你也听到梁军主帅冯之岺说了,他们进攻泽州乃是与家父联手所为,泽州此役本既由聂家军而起,又谈何是我们救了你们?”
今夜的月悬在墨色的夜空,好生凄冷。他平静地望着夜空,“至于我,即使……我选择了走上这条复国之路,却也不齿他们利用外寇敌国之力,以千万百姓性命为代价换取江山……这就是,我的答案。”
月光将我们的身影拉在地上,他的双手交叉立在膝上,紧紧的握着。
他不知道,以前在陈家村,每每煦方心虚诓我时,两只手也会这样交握在一起。
我别过头去,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被堵的满满的。聂然忽然道:“我一直有个疑惑……”
我若无其事的回头,“嗯?”
他从身后拿出了那支玉箫,在我跟前晃了晃,“此箫,你是从哪儿买给他的?我记得那陈家村是个渔村,根本不可能有卖什么玉箫。”
我被勾起了回忆,不由一笑,“为了买这玉箫,我走了整整半日的路,在临镇才买着的……你别看这箫玉质拙劣,为了买它,我洗了好久的衣裳呢……”
他的目光转柔,“看来公主那时着实受了不少苦……”
我脱口道:“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点苦算得了什么啊……”
聂然转箫的动作顿住,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轻道:“